回到民国闹离婚 第16节
  “好。”她倒没想到二人竟进展得这么快。
  “诶,你头上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磕到了。”她特意用头发遮住了, 也难为他注意得到。
  “你下次小心些罢。”
  他这话倒没说错她, 她来民国这些天, 不算最开始住院那一次,已经磕了两次了, 她确实应该小心了。只是她以前看那些狗血电视剧,一个失忆的人再撞了就该恢复记忆。她因为头受伤了来到民国,可如今碰了两次却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想必是还磕的不够重罢。不过她倒也缺乏再碰一次的勇气, 万一力道没把握住, 死了实在很滑稽。
  因为没有外人在场, 两人缺乏观众便没了表演夫妻恩爱的兴致,各自吃自己的,并不说话。
  这沉默持续了许久,杜加林有些耐不住,她情愿有第三个人当个缓冲,也比这两个人的沉默来得好。她本想吃完饭就溜之大吉,不料却被他叫住了,“阿妮,你跟我来下书房。”
  傅与乔仰靠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半眯着眼打量自己的夫人。
  傅少爷之前并没有把自己这位太太当成一个问题来探究。在他看来,婚姻本质上是一种契约关系,最重要的就是公平,各取所需,互利互惠。她作为妻子承担名义上的责任与义务,而他则为其提供经济上的保障和必要的尊重,他一直以为双方对此都是默认的。他对这桩婚姻还算满意,他无意和中国的传统作对,而且对于商人来讲,一个有家室的男人看起来总比一个单身汉要信托得住,如果没有太大的变动,他愿意将这桩婚姻维持下去。
  可最近不知怎么她突然谈起了感情,谈契约的时候是最忌谈感情的,否则明明非常公平的交易也会因为加上了感情觉得不公平。他隐约嗅到了一股要起义的苗头。
  她愿意开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把事业当成寄托,好过把他当寄托要强。只是他想,自己这位太太并没有经商的头脑,不过这种事情是不能明说的。“你个小笨蛋”这种话非得亲近到一定程度说才有亲昵的意味,否则便是对对方的侮辱。出于他本人的修养,他很少当面给人下不来台。
  杜加林坐在他对面,并不知道他找自己所为何事,她一贯猜不透他,“念之,你找我有事么?”
  “二妹看样子是打算留在上海读书了。”
  “我想家里不会同意罢。”
  “我想,她总会有办法说服岳父。”
  “这么看来,你是同意了?”
  “我倒谈不上同意与否。如果她执意要留在上海的话,转学这件事我们来办,总比她叫欧阳来办要好。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亏待她呢。”他双手搭了个凉棚,支着下巴说道,“我和大同大学的校董倒也算熟识,如果阿妮想继续进大学的话,也未尝不可。”
  他怎么突然让自己进大学?杜加林想这位少爷实在难以琢磨。读书的日子当然是很好的,本科不比博士,没有太大的学业压力,如果还有钱的话,那日子天上的神仙也是比不过的。不过这钱也分谁的,最好当然是自己的,家里提供得也还好,如果是丈夫或者男友的资助总不是心安理得。况且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眼下的花国大选,并没有余力去读书。
  杜加林想了想说道,“大学文凭是最好的嫁妆,不过我嫁人了,想来不怎么需要它了。不过如果念之需要的话,我倒可以努力去拿一个。”她决定把问题推向他。
  “我本以为你会愿意继续去念书。”
  “我这个年纪去念书,和一帮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一起总有些别扭。她们恐怕会衬着我像一个古董。再说读书的话,也不必一定要去学校里读。”一个六七十岁的人置身学生中间恐怕会觉得自己年轻,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尤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置身在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女中间,难免会生出一股自己老了的感觉。当然她倒不是为着这个缘故。
  杜加林当然是拒绝去进大学的,这个对现下的她来说太奢侈。傅少爷也并没勉强她,只说让她考虑考虑。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杜加林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念之,你那架leica能不能借我用一用?”说完她又保证到,“我绝对绝对不会用坏的。”
  这年,leica刚发行,在全世界只有三十台。她准备给裴小姐拍些照片,去照相馆总有些不大方便。傅家有各式各样的相机,还有一个洗照片的暗室。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傅与乔看起来这么热爱摄影,但传世的照片并不多。
  傅与乔抬头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同意了,“好,你一会儿和我去拿。”
  那架相机在民国确实算得上小巧了,他把相机盒子给她,“胶片已经放好了,应该够用。”
  她是等傅与乔走了一会儿才拿着相机出去的,她本想给他照一张背影照,没想到他快速进了汽车,留在镜头里的只有一张车屁股。
  第32章
  距离大选还有七天的时候, 小报上已经都是关于这次选举的消息了。令杜加林没想到的是, 她因为裴小姐的广告效应迎来了第一波顾客。
  裴小姐的悲惨身世经过报纸刊登后自然博得了一堆同情,不过那边薛黛玉小姐也不甘示弱,新神州报、晶报、牵藤等花报上都登了她的画作, 上面是她花的一只荷花, 象征她出淤泥而不染,虽身处秦楼楚馆之中却志向高洁。
  杜加林一面在报纸上加紧了攻势, 等裴小姐义女的名声逐渐起来的时候, 杜加林将裴小姐着旗袍的相片同服装店的开业消息一同登在了报上。她去印刷店将附有裴小姐照片的传单印了1000张找人去派发, 这广告倒真有了效应,来了四五位女士,说是要仿着裴小姐的衣服做。裁缝不够,她又登报招了新人。据杜加林的观察, 这几位来做衣服的不是姨太太就是裴小姐的同行。不过,是谁不要紧, 有人来就好。
  她正在为生意进展而自喜的时候, 没想到一回家却看到了一个她平常从没见过的傅少爷。
  他板着面孔,连以前的敷衍都省了, 她跟在他后面来到了书房。她讨厌这间书房,这对她来说, 哪里是书房,明明是刑场。
  他把报纸拍在她面前, “这就是你最近在做的事情?”报纸上登着她的开业广告, 还有裴小姐的照片,“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能和这种人搅在一起?”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人生而平等,念之。我和她是一样的人,难道我比她多鼻子眼睛吗?”
  “这话只存在于理论上,独立宣言发表了一百多年,可即使在美国也没这回事。这个世界上,能争取的只有人人在法律面前的平等。就这,在当下,也是不存在的。所以放弃你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吧。”他说完停顿了许久,点燃了一支烟。
  即使人人平等只存在于乌托邦里,但于她而言,她并不认为自己比裴小姐高明在哪里。如果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一定会觉得很正常,但傅少爷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杜加林感觉他说这话的时候实在是有些沉重的,她看着烟雾从他嘴里喷吐出来模糊了他的下半张脸。她以为他是相信这句话的,他即使面对街上行乞的人也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原来,只是基于修养而已。
  他抬起头钉着她,“阿妮,我并不信你会这样天真。如果你需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你不必参加这些哗众取宠的事情。”
  杜加林不得不承认她在这种事上确实天真了些,她认为存在即合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轨迹,如果没妨碍到别人,没必要去置喙。她算是一个保守的自由主义者,对自己保守,尊重别人的自由,包括从事风俗业的自由。裴小姐并不是出于自由意志,所以她同情她;对于自愿的,她也没什么鄙视之情。当然看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十足没有原则的人。
  “念之,不过是打个广告而已,并没有这样严重罢。”
  “阿妮,除了这个广告,你一定还在报纸上登了许多别的吧。堂子还要搞什么选举,无疑是为了吸睛和赚钱。这社会的风气本就乌烟瘴气的,沉疴难治,一个人很难改变这个社会。但,阿妮,我不希望你在里面再点火了。”
  杜加林不得不承认傅与乔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花国大选本身并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事情,无疑是为了门票和报纸销量而已。青楼女子大多是由于环境所迫,如此大模大样的搞大选仿佛是一件很有荣光的事情,并不利于当时女子独立的风气。
  “我找裴小姐做广告旨在宣传女子自立,并不是让人去楚馆卖笑。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最终脱离她深陷的环境,不正是一个正面的榜样么?她若当选了,并非一件坏事。”她最开始并无这样高尚,她本来只是劝裴小姐在大选后不要再从事风俗业了。不过傅与乔的话给她提了醒,她不能只是建议了,她必须有所行动。
  为了裴小姐自己,也为了傅与乔所谈到的社会影响和他的名声,裴小姐在大选后势必要找其他的职业。
  她心里暗下决心,却听傅与乔说道, “阿妮的意思你这样做倒是为女子自立做出贡献了?有些事并不一定会按你的预想发展。大同大学的入学手续我会尽快给你办好,如果你去沪江的话也可以。”
  “你一定要我去念书么?”
  “我现下觉得还是学校比较适合你。”
  “如果我不想去读书呢?”
  “阿妮,我尊重你的自由,不过我想你一定明白,所有的自由都是基于经济上的自由。”
  他在暗示她,他随时可以停掉她的钱。
  “我再想一想。”她已经下了决心了,不过她现在还不愿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杜加林回到自己的卧房,第一件事就是盘点自己的私房,傅少爷的支票怕是不能用了。她大概有一千来块钱,此外还有裘皮大衣、灰鼠皮大衣等能直接拿去当铺当的东西。这是原来傅少奶奶的东西,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当的,不过要是没法子了也只能去了,大不了她赚了钱再赎回来。
  经济被人控制就是这种下场,他越这样,她越得赚钱不可。听他的话去念书,以后莫不是要任他搓扁揉圆了。
  他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不过他对于风尘女子的反应还是让她吃了一惊,他表达厌恶太过明显了,她以为他一直是宠辱不惊的,就算不满也不会表达得这样明显。
  傅与乔的话确实对她造成了影响。她以前是一个独善其身的人,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永远不能达则兼济天下,还不如顾好自己。她一直和社会保持着距离,所以才会选了希腊史,因为这门学问和当下社会很难直接发生关系。近代史太艰难了,史书上到处写满了无能为力。她与其说是回避近代史,不如说是在回避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的话确实点醒了她,她就算不能为这社会的改变出一份力,也不应该为这乌烟瘴气加一缕烟。此时她觉得让裴小姐赢不仅是为了她自己,甚至于为了社会她也应该要赢。裴小姐赢了,总比什么薛小姐赢了要好。眼下最重要的莫过于要赢。
  报纸上到处充斥着这次大选的消息。在被傅与乔痛斥之后的第二天,她还是照常来到了服装店,一到店里,她便开始研读报纸上的消息。新神州报上刊登了一则对裴小姐的指控,上面写着选美应该出自天然,而怜玉馆的裴玉玲小姐不仅为人不真诚,就连她的双眼皮也是假冒伪劣,在整容医院割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杜加林看来,别说割双眼皮,就算割肉削腮也是人家的自由。但对于这种比赛而言,这已经算是一个严肃的指控了。
  她不好向裴小姐直接取证,便问白师傅,“这裴小姐以前是个单眼皮?”
  白师傅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了她一个字,是。
  第33章
  旧历七月二十八, 这天下午, 杜加林夹着一叠报纸和传单快步走进了五姨娘的套间。
  她从桌上抽了面巾纸擦了擦手,又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枣糕,一边吃一边拿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茶。
  “你怎么跟好几天没吃饭似的?”五姨娘拍了拍她的背, 怕她呛着。
  杜加林仰着头咽了一口茶水, “有个赚钱的机会你要不要?”
  “赚钱?你这服装店赚钱了,按你原先说的给我一成就行, 我不多要。”五姨娘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她一开始去店里还新鲜,可去了两天就觉得烦了。她当初出了三百块钱,乐得做个股东拿拿分成, 赚了钱当然好, 就算不赚她也不在意。
  “我说的跟那两码事。这个可比开服装店赚多了。你知道黑市上把这次花国大选的决选赌注炒到什么价码了吗, 除了那位薛小姐, 都是五倍以上的赔付。”杜加林比了个五的手势。
  “钱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赚。你看报纸上这架势,是非那位薛黛玉夺魁不可了,下她的注,固然赚不到多少钱,可是稳赚;买别人, 就是赔钱了。你别不爱听,我跟你说, 你那位裴小姐可能性实在不大。”说完她又接着说, “裴小姐的双眼皮真是按摩变的?”
  花国大选的消息铺遍了报纸, 五姨娘也或多或少地看了些消息。相比投注赚钱的事, 她对双眼皮更感兴趣些。
  “大家更喜欢这个说法。”杜加林让裴小姐写了份单眼皮变双眼皮指南登在了报上,用来对抗那份对裴小姐整容的控诉。因为是找外国大夫割的,现下那大夫已经回了美利坚,所以这是一桩悬案。有怀疑的,也有不少人信的。据裴小姐自己说,那种按摩法子当天确实能从单眼皮变成双眼皮,不过第二天就变回去了,报上没登永久,也算不得骗人。
  “我说呢,要真能变,要那些整容的大夫干什么?”说完她瞧了瞧杜加林,“不过,这裴小姐的双眼皮委实做得不错。我觉得吧,你要不要也去整一整,你眼睛不算小,睫毛也长,可单眼皮总是缺乏了味道。”
  杜加林赶忙打断了她这个提议,“我去整形的事先不忙。”她拿了一个传单出来,“你看一下。”
  传单上是薛小姐的小像,相片下面写着新神州的黄老板准备在薛黛玉当选魁首后将她娶进家门,这次大选就是为了博佳人一笑。
  五姨娘看了一眼道:“黄老板可是出了名的惧内,有黄太太这尊佛在,他真敢这么做?”
  “许是薛小姐的太太魅力太大,增加了黄老板的勇气呢?”
  “你跟我说实话,这传单是不是你散布出去的?”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黄夫人看了怎么想。”
  “你可太坏了。”
  黄老板和薛黛玉暗通款曲,但也仅止于此,他要纳妾的事纯属杜加林的杜撰,正经报纸自然不肯登黄老板的花边轶事,花报又都和黄老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她只能印了传单找人散布出去,她不确信这些传单能被黄太太看到,只能找五姨娘帮忙。
  “我也是没办法,你知道我投了多少钱进去,要是不成,可都打了水漂了。”
  “你到底投了多少钱?”
  “全部。”她去黑市拿一千块钱投了注,那是她全部的现款。
  傅与乔说到做到,并不唬她,现下已经把她的款子都冻结了。他把她的钱给停了,一方面是为了震慑她,也是防止她去买票。黑市上的当天门票已经炒到了一百块一张,不过就算他不冻结她的钱,她也不会大方到去买选票。一共八百个席位,新世界只对外出售四百张,就算都买了也未见得百分百的赢。如果买票的事被爆出来,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她只能走险招,让黄老板家后院起火。
  五姨娘当然没想到她只有一千块钱,以为她至少投了五位数进去,便说,“你也太孤注一掷了吧。你跟我不同,你们家少爷看来是个新青年,奉行一夫一妻制,你只要生个孩子下来,地位就稳固了,何必整这些东西?”
  “事已至此,也没后悔药可吃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杜加林钉着五姨娘,样子看起来颇为可怜。
  五姨娘心软,自然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得按照她说的拨通了黄府的电话,寒暄几句后便切入了正题。
  “黄太太,我可被你们一家三口坑苦了。”
  五姨娘假装受害人,说她买了裴小姐的注,今天看了消息才知道花魁早已内定。
  “一家三口?你在说什么?”
  在黄太太的逼问之下,五姨娘迫不得已地把传单上的内容又吞吐着说了一遍。
  黄太太按捺着怒意中挂断了电话,五姨娘深吸了一口气,“黄老板可要倒霉了。”
  杜加林连忙道了谢,“你要不要也投一点进去?”
  五姨娘拿出了一百块的私房,“给你,投这些好了。”
  “赚了钱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小杜夹着一叠报纸又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