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第199节
  “五爷,是回去,还是先到四爷府上。”外面的小厮等不到吩咐,只好敲了下车厢板,问了句。
  “回府。”五皇子答的极快。
  车子缓缓往前,五皇子指了指外面,四皇子会意,垂下眼皮,耷拉着肩膀,只觉得疲惫之极。
  他和五哥儿身边,府上,大约谁的人都有,只除了没有他们自己的人。
  车子停进二门,四皇子和五皇子一前一后下了车,进了二门,径直进了后园,站到后园湖边。
  四皇子和五皇子几乎同时环顾四周,小厮内侍们都离的很远,湖面上荷花已经绽放,四周空无一人。
  “咱们,该怎么办?”四皇子收回目光,低低道。
  “我宁可自己不是皇子,我从来没有过任何非份之想,从来没有。”五皇子声音低落却清晰。
  “我也是,可这有什么用?谁会相信咱们?就是六哥儿,他才多大?他能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们……”四皇子的目光从湖水上移开,他仿佛又看到了六哥儿青灰的脸。
  “我想,去求一求小叔。”五皇子低低道。
  四皇子看了眼五皇子,垂下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毕竟是小叔,小叔跟太子……你也知道,跟二哥三哥也不和,六哥儿又没了,求了小叔,人家肯定以为……”四皇子抬头看向五皇子,“你生了什么心,我觉得,还是太子好,本朝立了太子的,从来没有废太子的例,太子人也好,娘娘,也还好,就是苛刻了些,反正咱们现在也不住在宫里了。”
  “我是养在姚娘娘名下的。”五皇子往前挪了几步,坐到湖边长凳上。
  四皇子跟着坐下,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呆看着眼前碧波盈盈的湖水粉荷,好半天,四皇子站起来,“那我走了,以后,你多保重。”
  “你也是,多保重。”五皇子没站起来,仰头看着四皇子,目光随着他转了半个弯,看着他没入一片花丛中,垂下头,眼泪一串串落到地上。
  宫里,江皇后看着人殓好六皇子,命人将那死抱着六皇子的两个小内侍的尸体剁碎了喂狗,冲回自己宫里,连砸了七八样东西,才浑身酸软的坐到榻上。
  太子站在正殿台阶下,垂着头,听着屋里安静了,才上了台阶,掀帘进去。
  “你都看到了?如此恶毒!”江皇后看到太子,刚刚要往下落的愤怒,再次冲上来。
  “阿娘查出来是谁下的手了?”太子脸上浮起一层疲惫,他知道阿娘会怎么说,这么些年,从他懂事以来,每次她都这么说。
  “还能有谁?这宫里,谁还有这个本事,有这份狠毒?除了她,谁敢当着众人的事,这样杀人?还能有谁?”江皇后直视着太子,一句紧一句的逼问。
  太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皱起了眉,“阿娘,你每次都这么说。太婆是皇上亲生母亲,从我到六哥儿,都是她嫡亲的孙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不是从小就教我,谁得的好处最多,谁最脱不得干系?那你说说,六哥儿死了,太婆有什么好处?”
  “我要说多少回你才能明白?在那个老虔婆眼里,她只有一个儿子!程曦!那才是她的儿子,你?皇上?哈!”江皇后满眼讥讽,“你小时候,她从来没抱过你,她连碰都不肯碰你,她从来不让她那个儿子跟你在一起,她把她和她儿子跟你们都隔开,你是瞎子还是傻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嫡亲的孙子?呸!”
  太子脸上的疲倦更浓,“阿娘,我从懂事起,就听你这么说太婆,换了你是太婆,只怕也要离远点以防瓜田李下吧,不说这个了。刚才你把那两个小内侍剁碎了喂狗,太不妥当,这要是传出来,就是可怕两个字,阿娘就不能压一压自己的脾气吗?”
  江皇后脸色铁青,下巴一点点抬起,片刻,语带讥讽道:“不剁碎了喂狗,难道我还要给他立个忠义牌坊?”
  太子烦躁的吐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阿娘好好静静心吧,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江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呆了片刻,一把掀起榻几,榻几在空中连连翻转着,砸到了地上。
  太子刚迈出殿门,听到背后榻几落地的咣噹声,猛的一甩衣襟,几步冲下台阶,出门走了。
  苏贵妃的心情,是在听到皇上下了斟选五品以上官员家女子充实后宫之后,由愉快而直跌谷底。
  呆坐了好半晌,苏贵妃心里的愤怒一点点升起,她知道她的狠毒,却没想到她狠毒至此,竟然拿六哥儿一条人命,就为了逼着皇上充实后宫,让一群新鲜娇嫩的美人儿来,分薄她和她的儿子的恩宠……
  可她苏氏,早就立稳了脚跟,她会怕她?会怕这个?
  笑话儿!
  李夏回到永宁伯府,给严夫人和阿娘告了平安,回到明萃院,吩咐端砚研墨,端正的坐到南窗下的榻上,凝神静气,慢慢抄着十几页金刚经,放下笔,吩咐端砚收起,接过杯茶,看着窗外初夏的明媚,一丝丝整理着今天这一切。
  六皇子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皇上,他亲眼看着六皇子是失足落水,他很相信自己亲眼所见,除非有人告诉他什么,会有人告诉他么?
  太后肯定不会,太后不会,姚贤妃就不会。
  江皇后呢?内宫平安祥和,朝廷平安祥和,一切平安祥和,才是对她和太子最有利的局面,既然大家都看到了六皇子的不慎落水,她就犯着多事,她虽然暴躁,却聪明。
  苏贵妃大约极其乐见少了一个皇子。
  李夏低低叹了口气,这是一场意外,是六皇子自己太不小心了。
  第412章 风波
  六皇子死的悄无声息,众人还没来得及悄悄议论几句,就被几乎同时宣布的挑人入宫这件事,淹没的干干净净。
  严夫人得了信儿,先是长舒了口气,这会儿,她们府上年纪最大的姑娘,是她那小孙女儿玉姐儿,今年才八岁,别的,都订了亲了。
  严夫人一口气刚透出来,突然想起兄嫂家还有位四娘子,心一下子提起来,呆了片刻,又一点一点吐了半口气出来,四姐儿今年才十五,虽说在挑选年龄内,可还是太小了点,再说,这挑人,先得人家愿意,没有强挑的理儿。
  严夫人慢慢舒出那半口气,正盘算着要不要过去一趟,外面一阵忽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严夫人皱起眉头,有几分纳闷的看向纱帘外,老二媳妇这又是怎么了?这一阵子,哪有什么事儿?
  郭二太太一头扎进议事厅,先狠瞪了眼正跟赵大家的看帐对帐的李文梅,再转向严夫人,愤然道:“宫里纳妃的事,大嫂肯定知道了吧?”
  严夫人拧起了眉,“知不知道,这关咱们家什么事儿?”
  “关咱们家什么事儿?哈!”郭二太太一声尖笑,“可不是,关咱们家什么事儿,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关你什么事儿吧?怎么不关你的事儿?你看看,你把我们二房的路子,堵了个严严死死,堵死了,你正高兴呢是吧?怎么不关你的事儿,多乐哈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严夫人目光冷冷。
  “你没听懂?你这么个聪明人,算计我们二房算计到骨子里的聪明人,你会听不懂?你哄了这个傻货,订给了一户镖师,你断了她的路,断了我们二房的路!”郭二太太手指点着李文梅。
  李文梅不敢置信的瞪着郭二太太,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严夫人目光冷冷的看着郭二太太,片刻,移开目光,看向赵大家的,“找几个人,把二太太架回去,去请闪大夫,二太太有点失心疯了,再传下话,以后二太太只要出院门,必得两个有力气的婆子看着,别让她失心疯病发,出了什么事儿。”
  “你放屁!”郭二太太气的一声尖叫。
  赵大家急忙叫了两个婆子进来,自己也上前卡住郭二太太的胳膊,一脸笑,眼里的神情却鄙夷的不能再鄙夷了,这位二太太,真是失心疯了。
  几个婆子将二太太架出去,李文梅眼泪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在严夫人面前,仰头看着严夫人,抖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孩子,起来。唉,这几年,家里越来越好,二房,你父亲,三哥,倒是一路往下走,二太太一向要强,牛心左性,就有点疯魔了,她也是个可怜人,心心念念都在你父亲你三哥身上,唉,别跟她多计较,她也不能怎么着你,以后成了亲,倒是你父亲和你三哥这边,你心里要有个数。
  郭先生说,丁家二郎是个心里极有数的。以后成了亲,咱们家里这些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放在心里就是,我又话多了,你去对你的帐,没事儿。”
  严夫人轻轻拍了拍李文梅,示意她接着去对帐,李文梅抹了眼泪,连连点头。
  长沙王府后园,闵老夫人和儿媳妇蒋夫人坐在花厅里,喝着茶,低低说着这次选妃的闲话。
  “秋姐儿今年十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得赶紧定下人家。”蒋夫人很有几分忧虑,她只生了鹦哥儿和秋姐儿两个孩子,她们府里,也只有这兄妹两个,对她来说,一个心,一个肝。
  “是该赶紧定下人家,不过倒不是因为这选妃的事。这事你放心。”闵老夫人声调柔和,“宫里有你姑姑,再说,皇上不会让金家姑娘再进后宫,朝臣们大约也不愿意,秋姐儿这亲事,还是得紧着些,京城那几家就算了,淮南那家,还有……”
  “阿娘,真要把秋姐儿嫁的那么远吗?”蒋夫人一想到女儿的远嫁,揪心一般。
  “这都是为了她好,你放心,也就是女婿入仕前,远一点,入仕之后,唉,就算在京城,真要是领了外任,不还是要千里万里的?这一条,你得想开些。”闵老夫人温声宽慰着媳妇儿。
  “是,鹦哥儿还好,七八岁上,就这里那里的跑,秋姐儿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离开过,阿娘说的是,我就是……”蒋夫人用帕子按着眼角,其实不只想到远嫁,一想到女儿要出嫁,她这心里,都刀割一般,嫁到哪家,能有在她身边好呢?
  “当娘的,都是这样的心肠。”闵老夫人拍了拍蒋夫人,岔开了话题,“柏家那位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柏家那位二姑娘,柏湘,今年十七了。
  柏悦从宫里出来,上了车,脸上那一层温婉笑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阴着脸端坐在车里,随着车子的颠簸出了半天神,一口气透过来,敲了敲车厢板,“去个人看看柏大爷这会儿在哪儿呢。”
  外面应了,没多大会儿,就急奔回来禀报:“回大奶奶,这会儿在西殿前司。”
  “去西殿前司。”柏悦立刻吩咐。
  车子径下往前,转个弯,就到了西殿前司门口。
  柏乔得了信儿,忙迎出来,柏悦掀起半边车帘子,看着柏乔问道:“里面有能说话的地方吗?”
  “有。”柏乔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去扶姐姐,柏悦拍开他的手,“姐姐又没七老八十。”
  柏乔一边笑,一边后退两步,看着柏悦微微搂着裙子,利落的跳下车,在前半步引着,和柏悦说着话,进了西殿前司他那间阔朗的屋里。
  “我刚从宫里出来,贵妃召我进去的。”柏悦直入正题。
  “为了挑人的事?”柏乔敏锐的问道。
  “嗯,贵妃让咱们把阿湘送进宫,说是,一个庶出姑娘,也不算委屈了她。”柏悦脸上三分讥讽,七分恼怒。
  “她什么时候觉得她能指挥柏家了?”柏乔语调里满是恼怒。
  “我想来想去,这事儿怎么也得跟你说一声,你知道就行了。”柏悦避开了柏乔这句恼怒的质问,“阿爹和阿娘那里就别提了,不犯着因为这个添闲气,回去我跟大郎说一声,让他去跟他姑姑提个醒儿,柏家跟苏家,全无关联,柏家不是她能呼来喝去的。”
  柏乔沉着脸,嗯了一声,“至少阿娘那里,还是要说一声,得防着阿湘被人算计了。”
  “嗯,这事你掂量着吧,我先回去了,你别多计较,一个糊涂人罢了。”柏悦站起来。
  柏乔应了,跟着站起来,将姐姐送上车,看着车子走远了,转身往里走了两步,顿住,扬声要了马,直奔柏府回去了。
  第413章 急切
  魏国大长公主从宫里出来,在绥宁王府二门里下了车,脸色很不好看,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请儿子绥宁王周锦涛过来说话。
  周锦涛过来的极快,打量着母亲的神色,“没什么事吧?”
  “唉。”魏国大长公主一声长叹里充满了烦恼,“就是挑人的事。皇上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这事江皇后统总,就十分妥当,又让苏氏和姚氏协理,还有太后……”
  说到太后,魏国大长公主脸色更阴沉,沉默片刻,才接着道:“有太后看着,这又托付了我,让我好好替他挑几个德行俱佳的好女子,还说……”
  后面的话,大长公主顿住,叹了口气,没说下去,皇上那话是什么意思?有朝一日,哪怕母仪天下,也要能当得起……
  皇上对太子不满?对如今这几个皇子都不满意?就没一个让他满意的?
  “阿娘。”见大长公主怔忡出神,半天回不过神,周锦涛忍不住叫了声。
  “唉。”大长公主回过神,又是一声长叹,“我实在想不出皇上是怎么打算的。”
  她不是想不出,她想到了,却无论如何不愿意承认,皇上不可能这样。
  “阿娘,宫里有小十年没进过新人了,挑些人充实后宫,不是什么大事,皇上最信任阿娘,让阿娘帮着看几个好的,也是人之常情。”周锦涛宽慰道。
  “我知道。瞧皇上那意思,这次挑人,只怕要就高不就低,先从门第高的人家挑……”
  “阿娘,以前不也是这样么?”周锦涛不等大长公主说完,就低低接了句。
  大长公主滞了下,随即又是一口叹气,“可不是,他这挑人,是大恩惠,自然是……唉。”大长公主连声叹气。
  这件事,皇上觉得是大恩惠,连她在内,谁敢说不是?被挑中的人家,哪家不得张灯结彩以示喜悦庆贺?
  也许,这都怪阿娘和她。皇上小时候,阿娘和她担心他听到不该听到的话,也怕有人别有用心调唆教坏了他,严禁他身边的人跟他说任何闲话,和他说话的,除了先生,就是阿娘和她信得过的教导嬷嬷,他们说的,都是一个储君该听到的话,身为君上不该听到的话,一个字不许说……
  可是,这是人之常情,哪家不是希望自家姑娘嫁个门当户对的少年男儿,金童玉女夫唱妇随呢?
  “阿娘。”周锦涛再次叫回大长公主的飘游的神思,“六哥儿的事,皇上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