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第88节
  李夏松开郭胜的衣袖,却没拉金拙言的扇子,只往金拙言那边,挪了一步。
  “你五哥……让我想想,让我捎几句话来?”金拙言用折扇拍着额头,“对了,陆将军让我问你好。”金拙言话风突转。
  李夏斜着他,嘴角往下扯了扯。她就知道他在胡说,五哥怎么可能让他捎话给她。
  “这小丫头,你这么瞥着我,什么意思?我没骗你,你五哥真让我捎话了。不过我先得把陆将军的问候带到,你说是不是?还有王爷,你还记得王爷吧?噢对了!”金拙言折扇在手心啪的一拍,“我还带着了好几匣子糖给你,你现在还吃糖吧?”
  李夏无语的转回目光,眼看前方,甩着胳膊专心走路。
  什么捎话带问候的,他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呢!
  哼!
  “生气啦?对了对了,王爷经常说到你,说小阿夏也不知道长高了没有,还说小阿夏肉嘟嘟的最可爱。还说你要是长高了还肉嘟嘟的,就成了肉山了……”
  郭胜想笑又赶紧忍住,碰上这么位世子,姑娘有点儿可怜。
  ……………………
  幸好,北三里离城门很近,没等金拙言把李夏彻底说恼了,几个人就进了城门,金拙言穿出城门洞,遗憾的叹了口气,看着郭胜笑道:“实在是事情急,让明镜送六哥儿和阿夏回去吧,你和我……”
  “六哥要背书,还要写两篇文章,六哥回去,我不回,先生说过,要带我去吃城里新开的那家馆子。”李夏转身对着郭胜,仰头看着他,一脸固执道。
  郭胜踌躇不定起来,“这个……还真是答应过,身为先生,言面要有信,要不……大郎看,阿夏很懂事,话极少,从不乱说。”
  “我也……”李文岚也不想回去,话没说完,就被李夏堵了回去,“你要背书,还有两篇文章,舅舅还让你每天写一首诗,你今天的诗写了吗?”
  “六哥儿,你跟阿夏不一样,阿夏一个女孩子,不用考试,学问也不用学到象你这样。”郭胜蹲在李文岚面前,认真的和他解释。
  李文岚委屈的撇了撇嘴,看着金拙言,眼泪差点出来,可还是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好吧。我知道了,妹妹跟我不一样,妹妹能玩,我不能。”
  金拙言一边笑一边招手叫过明镜,吩咐他送李文岚回高邮县衙。
  李夏拉着郭胜的衣袖,和金拙言一起,进了那家新开的馆子,挑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金拙言也不点菜,只吩咐伙计,挑他们家拿手的,都送上来就是了。
  李夏紧挨郭胜坐着,接过郭胜递给她的茶,安静坐着,低头啜茶。
  金拙言看着她,招手叫了几个卖蜜饯点心的过来,挑剔的拿了两三样,放到李夏面前,“这几样看着还行,别多吃。”
  李夏嗯了一声,伸手掂了只盐渍橄榄,慢慢啃起来。
  “说说吧,是胡老大下的黑手?”金拙言看着李夏啃了几口,嫌弃的撇着嘴,伸手从李夏手里抢过那枚橄榄,伸进碟子里,抬手将碟子递出去,“你看你啃的,太脏,吃这个。”
  金拙言说着,将一碟子西梅放到李夏面前。
  郭胜瞪着金拙言,他那句问话,答吧,他好象根本没听,不答吧……这位世子爷,对姑娘真是不错……
  “大郎应该先问,那四船货,是什么货。”郭胜见金拙言盯着李夏吃了粒西梅,看起来满意了,抬眼看向他,才答了他刚才的问话,一边说话,一边挨个扫过占了旁边几张桌子的闲人。
  “放心说话。”金拙言顺着郭胜的目光看了眼,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李夏添了茶。“说吧,那四船,是什么货,他们连说都不敢说?”
  郭胜盯着金拙言给李夏倒茶的手,干笑几声,“上个月,兵部送了二三十条船的货过来。”郭胜上身前倾,声音压的很低。
  金拙言脸色微变,片刻,将茶杯重重放到桌子上,迎着李夏看向他的目光,忙笑道:“没事没事,我手重,你吃这个。”金拙言又挪了碟子金丝枣递到李夏面前。
  “爷是来整顿军务的吧?”郭胜又瞄了眼四周。
  “嗯,你送了那一堆东西,我只能亲自走一趟了。”再转向郭胜,金拙言这气色就立刻不善了,“那四条船,原本打算送到哪儿去的?”
  “原本是要从华亭港入海的。”郭胜答的很爽快干脆。
  “你设的套?”金拙言紧盯着郭胜。
  郭胜迎着金拙言的目光,坦诚的看着他,“听到他们要送货出海的信儿后,我就设了点儿套,没想到您能来,原本是打算,让他们狗咬狗,至少截下这批货,也能让柏帅那边少些损伤。”
  “看今天富大年和侯庆那意思,还有那个姓崔的,这货,是什么货,他们都明白得很呢,看来,不只一回了。”金拙言错着牙,一脸狠厉。
  “嗯,高邮军里,富家和侯家各占一半,一向平安无事,至于牛将军,只敢求个这一任平安无事。”郭胜看着金拙言,“从先皇即位起,到现在,高邮军从未调动换过防,早就扎根高邮,根深叶茂了。”
  “这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金拙言脸色阴沉。
  李夏两只胳膊架在桌子上,两只手捏着杯茶,慢慢喝着,眼睛看着桌子,凝神听两人说话。腐坏到此的,可不只高邮军一处,要不是因为腐坏到如此地步,那时候,她何至于艰难成那样?嗯,还有他,和她一样艰难。
  伙计响亮的喊着声“来啦!”两个伙计都是从肩到胳膊托满了菜盘,片刻间摆满了一桌子。
  李夏两只胳膊架在桌子上,拿起筷子,先扫了一遍,正要把那条鱼端过来,金拙言伸手拿过李夏面前的小碗,盛了碗汤递到李夏面前,“先喝碗汤吧。”
  第203章 繁华之外
  李夏接过那碗汤,慢慢啜着,瞄着那条鱼,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郁郁的生着闷气。他难道没看到她长大了吗?这汤她不喜欢喝,那鱼,还能吃到嘴里吗?
  金拙言给李夏盛了这碗汤,眼里的怒气缓下来不少。
  郭胜瞄着金拙言放到李夏面前的那碗汤,眉梢极其不易觉察的动了动,看着李夏喝了口汤,才接着笑道:“大郎这一趟……打算做到什么程度?”
  “除根。”金拙言声调冷厉。
  郭胜轻轻抽了口气,“你带了多少人?”
  “你既然能想到柏家那一场事,自然是知道朝廷如今的局势,我要是调多了人,只怕我人没到这里,信儿先到了,还查什么?好在,你在这里,还有你那个兄弟。”金拙言紧盯着郭胜。
  郭胜迎着金拙言的目光,“上头是怎么打算的?磐石这几个人,要么现在用,一锤子买卖,要么,事了之后,由他们收拾残局,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最忌和官府联手。”
  金拙言失声冷笑,郭胜笑眯眯摊着手,“至少不能明刀明枪的联手。”
  “那行,明面上的事我有人,明面之下,归他。”顿了顿,金拙言斜着郭胜,一脸讥笑:“事了之后收拾残局?你可真会说话,是事了之后大吃一顿吧?”
  “对于你和那位爷来说,有什么分别?虎豹之后,野狗饱餐,也是清理打扫,不至于腐烂遍地,滋生蝇蚁。”郭胜微微欠身笑道。
  金拙言两根眉毛高挑,忍不住笑起来,“这话说的,老郭,你可是真能放得下身段。”
  “下九流藏污纳垢,却也是消污化垢之处,再清明的盛世,也免不了这些。”郭胜神情郑重。
  “既是盛世,自然是各处都盛,污垢也一样兴盛。”金拙言轻叹了口气。
  “大爷是明白人,那些地方,朝廷要控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一家懂事听话的,以毒制毒,事半功倍。”
  “嗯,懂事是挺懂事,聪明也够聪明,听话么……”金拙言上上下下打量着郭胜,“只听你的话吧?”
  “我听王爷吩咐。”郭胜欠身,笑意融融,“听您差遣。”
  “那就这样吧。说说你的打算。”金拙言多看了郭胜好几眼,才吩咐道。
  李夏凝神听着两人的话,一碗汤不知不觉喝了半碗,放下汤,伸手去够那条鱼。
  郭胜忙伸手端起那条鱼,金拙言的手也捏住了碟子,不客气的从郭胜手里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不等他吩咐出去,李夏抢先道:“我自己会吃。”
  郭胜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这事上,他可不宜多话。
  “那慢一点吃。”金拙言犹豫片刻,将鱼子放到李夏面前。
  李夏暗暗松了口气,嗯了一声,低下头,夹了块鱼肉放到自己的小碟子里,用筷子拨着,细细的挑刺。
  “大爷今天也看到了,就是富家和侯家,都是参将,富家有个子弟,刚进兵部领了差使,富家这气势就有些盛,在下的意思,各个击破,不过要快。”郭胜看着金拙言。
  金拙言一边看着李夏剥鱼刺,一边点头,“把那四条船放出来吧,四船东西,这样的诱饵,至少要钓起一家。”
  “大爷放心。”郭胜微微欠身。
  “你家东翁,我就不多说了,他领着高邮军使的差呢,你自己看着安排。”金拙言扫了眼李夏。
  李夏剥好了一小块鱼肉,正放进嘴里。
  郭胜顺着金拙言的目光扫了眼李夏,欠身笑道:“大爷放心。”
  李夏吃了半条鱼,又拌着雪菜笋丁吃了小半碗饭,漱了口,金拙言和郭胜也吃好了,三个人一前一后出来,各自回去。
  转进对着县衙的那条路,郭胜瞄了眼四周,低声道:“他这趟来的突然,只怕要措手不及。”
  李夏抬头看了郭胜一眼,“你还有别的打算?”
  郭胜一个怔神,“打算都跟姑娘说了,别的……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只是,别的都好,答应了霍二爷……”
  “告诉金拙言,都过到明路上。”李夏自在的甩着胳膊,“金拙言这个人,是个不拘一格,能做大事的,放心。”
  “是。”郭胜答应的极其爽快,“送姑娘到县衙,我就过去跟世子说清楚。”
  李夏嗯了一声,跟在郭胜身边,悠悠闲闲进了县衙,郭胜看着李夏进了二门,转身去寻金拙言交底儿去了。
  ……………………
  运河在高邮城东,有一条不算小的河汇进来,叫茨河,沿茨河往上四五里,三片大湖连在一起,湖边沼泽相连,芦苇密布,人迹罕致,最东边的朱湖,尤其荒凉。
  东湖东岸,长满了茂盛无比的芦苇丛,芦苇丛靠湖中间一边,四五条小船隐在芦苇丛中,船上坐着十来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自在的或躺或坐,钓着鱼说笑着。
  盘坐在船头钓鱼的海庆愉快的吹了个口哨,猛一把拽起钓杆,拉上来一条足有五六斤重的大黑鱼。
  海庆一跃而起,站在晃动不已的船头,拎着猛烈扑腾的黑鱼,眉开眼笑的举着给众人看,“果然是条黑鱼,看看这条鱼,多肥!晚上咱们吃黑鱼汤,再贴几个饼子,我给你们做,我做的黑鱼汤贴饼,老大说了,天下第一!”
  “我瞅大庆这小子,最近容光焕发的很啊!”董老三曲着条腿,歪坐在另一条船的船头,正仔细打磨着一只紫檀木雕刻的小猴子。
  “可不是,大庆,瞧你高兴成这样,盼盼让你爬床了?”跟海庆一条船的于老四一边说笑,一边站起来,抓过黑鱼,猛一把摔在船头,顺手扯了根芦苇穿过鱼嘴系紧。
  “她那床,老子早就不想爬了,爬个床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就说你们没见识。”海庆拽起旁边的虾笼,拿了只大虾重新挂到鱼勾上,将鱼勾远远抛出去。
  “就你这货有见识!”董老三远远啐了海庆一口,站起来,一连跳过几条船,跳到海庆那条船上坐下,“我还没问你,那回你给人家磕头,那头磕的……”董老三啧啧有声,“可真够诚意的,我还当你不跟老大,要改换门庭了呢。”
  第204章 上火的侯参将
  “你可真能扯!这辈子,我就咱们这一个老大。那头磕的是诚心,诚心实意。唉,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海家,从前是柏家家将,几辈人都是柏家家将,要不是抄了家,那一位,这会儿就是我的主子,跟老大差不多。”
  海庆从董老三手里拿过木头猴子,举起来看了看,“整天看你刻这个,刻了这么些年,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就是个消遣,要什么长进?你们海家,还真阔过?我一直当你小子吹牛皮,是真的?那你家怎么抄了家?被人家陷害了?”董老三是真好奇。
  “我看你是听书听多了,哪有那么多陷害?就是犯了抄家灭族的罪,什么罪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小,才五六岁,过了七岁,就得……”
  海庆往自己脖子抹了把,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我就记得,我祖父跟我说,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别记海家绝了后,让我不要怪大伯,说是大伯连累了家里。
  还说,大伯虽说连累了家里,可这些年,家里的富贵荣华,也都是大伯挣来的。大概就是这样的话,这是我们海家的命数,谁都不能怪。
  我就记得这些,别的,大约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活下来了,从来没怪过大伯。”
  “就算有荣华富贵,也不能把一家子大小的命,全搭进去。”于老四一边收拾着那条黑鱼,一边接了句。
  “我看哪,这就跟咱们跟老大差不多。老大带着咱们,这样打那样打,打下地盘,吃香喝辣,风风光光,可要是哪天,老大一时糊涂,就象前儿吧,要是老大犯了错,叫什么……指挥不当?把咱们的命都搭进去了,咱们能怪老大?”董老三踢了于老四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