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节
  直到人拉了灯重新躺下,听着那沉沉的喘息声,陈庚望才从思虑中回过神来,他偏头看向那掩在被子下的妇人,只余下道背影对着他,也一眼能瞧得出内里的瘦弱。
  这时,陈庚望心里盘旋了这么久的那股子邪火就莫名消散了,他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她的模样一下子都出现在了眼前,恍惚中陈庚望伸了伸手,不剩下一只手了……
  宋慧娟没等来信儿,吸着外头的冷气儿渐渐撑不住了。
  第二日一早,天亮人起,昨夜的话似乎未曾说过一般,宋慧娟进屋做饭,喊人吃饭,同往常一样。
  吃过饭,收拾过灶屋,继续拿起针针做活儿,日子就这么过,不知不觉也过了三十多年了。
  进了晚间,宋慧娟还没收拾好东西,就听见孟春燕抱着小孙女儿来了,直道,“日子可定下了?”
  宋慧娟没明白她说的是啥日子,停住手里的碗筷,问,“啥日子?”
  “你咋还不知道哩?”孟春燕放下怀里的小孙女儿,自己也顺势坐了下来,见她真是不知情,便与她细细说起来,“这会儿人还在后头哩,整跟他爹商量盖新房子哩。”
  宋慧娟大约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但她还未说上话,就听孟春燕继续说道,“何必用东头那自留地哩?反正老宅子那边也空着,腾出来用那边不成吗?东头那儿没人住,空的很。”
  宋慧娟不知道陈庚望是咋说的,但她也是这会儿才确定陈庚望是去找陈庚良商量盖房子的事儿了,也怪不得孟春燕来问她,她大抵是想着这事儿自己是知道详情的。
  “盖哪儿都成,”宋慧娟哪里在意用哪块地,只要是能给盖上两间房,就是他们老两口挪过去也不妨事儿。
  宋慧娟打孟春燕这儿知道了信儿,等到八九点陈庚望才推门回来,她见人进了屋,才问,“定东边了?”
  陈庚望对于她这样问并不惊讶,那老二家里抱着小孙女儿出门定是来了这儿了。
  陈庚望点头,脱了鞋就要上床,被妇人拦下,给他倒了盆热水,陈庚望把脚放进去,感受着滚烫的热水,才跟她说道,“等这一茬粮食收了,寻个日子,老二就带人去动工。”
  听陈庚望这么说,宋慧娟心里就有了数。
  四月底,收了地里种的那点儿大蒜,陈庚望就开始着手拉土垫宅子,等进了五月收了麦,交了粮,地里又种下秋玉米,人手才腾了出来。
  五月廿一,是个好日子。
  一早,陈庚良就带着手底下跟着他做活儿的几十号人来了东边那一亩地。
  放炮,动土,拉线,一道道的工序有条有理,比着几年前瞧着又不一样了,砖头不用自己烧了,找人拉来几车,便宜不说,也不费工夫得自己去做了。
  有陈庚良带着人做,陈庚望也操不了太多心,至于宋慧娟就更不用跟着操心了。
  两套平房,赶在秋收前盖好收得工,宋慧娟等那头一套盖好的时候还以为这便了事了,可她没想到陈庚望一下子让人盖了两套,一模一样。
  宋慧娟见,不禁感慨陈庚望那心里的火儿大,直到看见房子也成明白怪不得那一亩地能都用上了。
  夜间,等陈庚望进了家,宋慧娟给他倒水时才问,“咋一回盖两套了?”
  谁料到,陈庚望看了她眼,将手放进盆里,淡淡道,“不给那小的盖,不定往后你还咋跟我闹哩?”
  说罢,拉了那绳上的布巾擦过手就进了灶屋,而留在原地的宋慧娟听了他这话,一时没抬起脚。
  陈庚望说的这事儿发生在上辈子,当时俩孩子也是差的多,明守成家早,一定了亲就给他盖了房,明实晚几年,定了亲陈庚望也没说要给他盖房子的事儿。
  可这事儿人家女方头开始哪里主动说这些,事儿就这么搁置下来了,可眼看着俩人都要下礼儿成家了,陈庚望还是没提这事儿。
  等俩孩子成了家,先是跟他们老两口凑活着住了小半年,后秋里就不愿意了。
  头开始明实还瞒着他们,可一个屋檐下,能隔几米远?
  到底宋慧娟还是听见儿媳妇跟明实吵架拌嘴了,当天夜里她就把这事儿跟陈庚望说了,话里话外无非是赶紧给孩子起个房子,她也不是没过过那跟婆婆的日子,也没存着要为难儿媳妇的心,不早点分家还等啥?
  可陈庚望听了却是不当真,那小两口越闹越凶,明实也不是那好脾气的,把刚有了身子的儿媳妇气回了娘家。
  这下事儿就不好办了,宋慧娟着急,没法子,只能苦口婆心的劝陈庚望,“赶紧寻人盖间房子,咱俩挪进去就成,何必让孩子为难哩?”
  可陈庚望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时半会儿就是不肯松口,宋慧娟气急,直言,“你要是教俩孩子闹散了,我跟你没完!”
  放了狠话没几天,陈庚望就寻人动了土,宋慧娟便赶紧让明实去给儿媳妇送了信儿,这么着才把人请了回来。
  要不是陈庚望这么蓦的提起来,宋慧娟都把这茬事儿忘在脑后了,到底她也不知道陈庚望当年怎么就那么拖着不盖房子,平白教俩孩子闹了那么久。
  第243章
  起这两座新房的事儿,起初没跟几个孩子说,一直到了年关,宋慧娟算着时间才给明守去了电话讲起来,“今年带毛毛回来不?”
  陈明守也是为人父母的人了,也不是不知道他娘的心思,去年只让祖孙俩匆匆见了一面,他心里本就过不去,眼下他娘特意打了电话来问,那样的话他哪里还能说得出口?
  但不等陈明守开口,电话这边的宋慧娟直接就将夏天起了房子的事儿跟他说了,说完便又问了一遍,“今年回来罢?”
  陈明守听到他娘又这样问才恍然明白,定是为着他们能回去过年才盖的这房子,陈明守缓缓点了头,“回,咋不回哩?今年不忙了……”
  去年那话也不过是个借口,都心知肚明的,但只要陈明守这样说,宋慧娟也心甘情愿的相信他。
  此刻得了明守的准话儿,宋慧娟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她盼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把人盼了回来。
  进了年关,陈明守一家三口早早就回来了。
  当天,宋慧娟抱着一岁多的毛毛拿了钥匙,交给明守,“东西还没搬过去哩,你带着咏秋去看看,里外俩,选一个中意的。”
  陈明守看着手里的钥匙,却道,“都在那儿,有啥选哩?”
  “那也去看看,”宋慧娟催人过去,不给他再推脱的余地,又低头问怀里抓着拨浪鼓玩儿的小娃娃,“毛毛跟着奶成不?”
  小娃娃也不认生,被人抱了也不闹,自己抓着东西玩得正是劲头,可眼见着熟悉的人要走,还是伸出了小胳膊要抱。
  俞咏秋临出门前还是哄了他几句,“毛毛乖乖,这就是奶奶哩,跟奶奶好好在家,妈妈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毛毛扭着身子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人儿,见她对自己笑,又回过头看了看面前的人,小胳膊才犹豫着收了回来。
  宋慧娟见他又转过身来,心里更是高兴了,抱着人进了屋,看了看他的小牙,才给他掰了一小口糖果子,“毛毛,尝尝?”
  小毛毛在城里是没见过乡下的食物,但对甜滋滋的食物小娃娃仿佛是天生有直觉似的,小手一松,立刻就要上手抓。
  宋慧娟笑着避开,捏了点糖渣子喂到他的小嘴儿里,问他,“甜不甜?”
  小毛毛脆生生的就道,“甜!”
  宋慧娟乐的合不拢嘴,怀里的小毛毛也跟着乐,惹得那刚进门的陈庚望没法子瞧不见这俩人儿。
  早间人回来,宋慧娟见陈庚望也不热乎着去抱,便知道他那心里的那股子邪火还是没撒尽的,她看着这小娃娃却是不忍,主动将人抱了过来,此时也忽视不了那时不时探过来的眼睛。
  赶了那么久的路,小娃娃也熬不住,在宋慧娟怀里没坚持多久,人就眨巴眨巴眼儿了。
  宋慧娟掀开帘子,抱着人进了里屋,却没将人放到他们那大床上,将坐在堂屋的人喊了进来。
  人进来还是一脸的不耐烦,宋慧娟没搭理他这个口是心非的人,直接就把人放到他怀里,“先抱着,我教给他做的小被子拿出来。”
  陈庚望接过,看着怀里的小人儿还不停的眨巴眼儿,抬了抬下巴,看向那张大床,“放那儿不成?”
  “那都是咱用的老被子了,这被子是才晒过的,”宋慧娟正低头从箱子里翻着新被褥,一整套红色的料子做成的,将其展开铺到大床上,才转身走到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身边。
  这才几分钟的工夫,人就睡着了。
  宋慧娟轻轻接过来,把人放进小被子里,下了床帐子,摸上他身上的小衣裳,又对坐在身后的陈庚望道,“教门也关了,省的风进来了。”
  那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脸上还是不好看,但却站起了身,将那门关了,转身连窗户也给带上了。
  宋慧娟听得动静极小,心里忍不住笑他,手上忙给小娃娃解开了身上的衣裳,只留了最里头的一身秋衣秋裤,被子从头到脚掖好,只露个小脑袋。
  宋慧娟起不了身,看着这小鼻子小脸儿,她的心就软和的不成样儿了,一点儿也不愿意去忙别的了。
  听见屋里不停走动的男人,看着小娃娃蹙了两下眉头,宋慧娟心思一动,将床帐子微微掀开一角,对他摆手,“你进来瞧瞧。”
  被人打断的陈庚望直皱眉头,也看着那妇人眉眼欢喜的模样还是低头进了来,却听这妇人指着那张圆乎乎的小脸蛋儿瞧瞧说,“这鼻子多像明守,这眉毛也像,眼像咏秋哩……”
  陈庚望跟随着妇人的话一点点儿看着,不时点头,这妇人说起来仿佛这几个孩子小时的模样还都印刻在她心里,抬头瞧着她极是柔和的面容,莫名的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儿也被冲散了不少。
  这边老两口看着躺在床上呼呼睡着的小娃娃挪不动步子,那边的陈明守见了两座一模一样的房子,心里酸涩的直冲眼睛。
  俞咏秋没有忽视面前人的变化,等他细细打量一番,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才道,“等明实回来问问他再定罢?”
  陈明守却道,“不用等他回来再问了,娘指定给他去过电话了,咱定哪个都成。”
  陈明守还会不了解他娘吗?既然让他们来选,那一定是给明实说了的,他的兄弟也不是会让他们的娘为难的,只有随着他们挑的份儿。
  俞咏秋明白她这个婆婆的好意,但她也并不为去年自己的决定而后悔,于是她便问,“咱回来得少,你瞧着选个就成,明实还没成家,以后许是人来了也得看看哩。”
  陈明守点头,指着里头那座院子,“就这个罢,咱回来得少,走动的也少,明实要是带人回来,在外头也离路近些。”
  如此这般,算是定下了。
  回到那边,陈明守便跟他娘说了,宋慧娟听罢也没什么意见,原就是紧着他们挑的,转而问旁边的儿媳妇,“毛毛睡了,还没醒哩?等会儿给他整个鸡蛋羹成不?”
  “一个就够,”俞咏秋点头。
  待又过了几日,那几个孩子也陆续回来了,陈明安进门没看见人,便悄悄问明宁,“大哥跟嫂子没带毛毛回来?”
  陈明宁摇头,“在东边自留地那儿哩。”
  “去那儿干啥?该吃饭了,”陈明安还不知道这件大事儿,故而疑惑。
  陈明宁便跟她说了,“夏天里刚在那儿盖的房子,大哥一套,二哥一套,以后都住那儿哩。”
  陈明安听了,不由转头看向站在院子里砍柴火的她爹,“你二哥也住那儿了?”
  陈明宁摇头,“二哥说不想过去,等他成了家再去。”
  陈明安又问,“那这吃饭咋吃哩?”
  “娘没叫大嫂开火,”陈明宁随意晃着手里的烧火棍,“说就这几天还得开火不值当。”
  陈明安这就算是明白了,这么一来,他们便算是分了家了。
  入了夜,陈明安擦过手,坐在她娘身边,问她娘,“爹咋想通了?”
  宋慧娟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事儿,不由得笑道,“他不想通还能咋办?人真不回来他也没办法。”
  这说法也不是过不去,但陈明安听了却知道不对,她爹那性子她还不知道吗?能教他一下子痛痛快快的起了这么两座房子,指定是她娘开了口。
  想是这么想,陈明安心里有了数,也不再追问了。
  这一年,宋慧娟等着陈明守带着妻儿从练集回来,才带着人回了大宋庄,也教老宋头又见了一面家里的下一代。
  一代又一代,时间总是过得快,教人不知不自觉中就长了辈分,喊得人也老了,脚下迈出去的步子也小了不少,可就是身上的担子还不轻。
  同张氏在一座院子里过得久了,宋慧娟似乎也渐渐快要适应了,她自有法子应对,开了春儿地里就有活儿,拿着铲子不停闲,到点儿再回来做饭,大宋庄便照常一个月回去一趟。
  老宋头头晕的毛病最开始吃了药还有些用,这半年越来越不顶用了,年关时兄弟几个商量着想带着人去城里看看,可老宋头直摆手,他还是不愿意去,没人能说得动他,宋慧娟只能每每回来多问问他。
  前半年到还好些,不到十月一,宋慧娟回去了一趟,推门没见着人,一问才知道宋浦生刚带着人出门,说是又换了个地儿去瞧病了。
  宋慧娟好容易来一趟却没见着人,也没立即就走,扯了根绳子,搭上被子晒晒,翻出那柜子上堆得衣裳,打了水,坐在井边一件件揉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