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是啊,慧娟可是得有一季没来地里了吧?”
  “不止一季哩,马上就有一年了……”
  话说起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拉着宋慧娟说了好一会儿,又围着她背上的小家伙叽叽喳喳的说了好半天,直到那上工的哨声吹响才作鸟兽散了。
  宋慧娟自然也跟着走进了田里,杨春丽拉着她又划给她一片地,“你怎的来了?庚望知道不?娃娃怎也背过来了?”
  杨春丽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宋慧娟听她问完,才笑着说道,“哪能真不上工了,不上工见天儿吃甚喝甚哩?”
  这话教杨春丽听了也只能点头,家家户户哪里会有什么真不上工的人,不上工就意味着收成时没自己的粮食,人没了粮食哪还活得下去。
  “也是,”杨春丽倒也不像那些妇人一样,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整天宋慧娟都背着小家伙干活儿,时不时也能停下来歇上一会儿,她便正好趁这个时候回去给小家伙喂喂奶或是换一片尿剂子。
  中午的饭也没耽误,陈庚望回来时她早已拿出了早上和好的面,动作稍快些,提前烧上热水,等水开后放入面条,面熟再扔进去几片野菜一起煮煮。
  等到下午宋慧娟仍去了地里,中间休息时她带着小家伙回来喂奶时,陈庚望拿着本子去计了公分。
  等他一一记过正要转身走时,杨春丽叫住了他,“庚望,这儿。”
  说着手指到最后一片地,“这是慧娟的,你最少可得给她计八分。”
  “是哩,歇了这么久慧娟手上的工夫还没忘啊,看来……”
  这话说完,妇人们哄得笑作一团,陈庚望的眉头微皱,收笔的手微微笔尖一转,把那三个字写在了本子上。
  陈庚望微微扫了一遍,没瞧见那妇人,便提起步子继续往前走去,心里只盘算着昨日他随口说的一句话难不成她也记在心里了?
  第94章
  田间发生的那一幕宋慧娟还不知,等她喂过小家伙再去时才听人打趣道,“你可来晚了,再早一会儿正好遇上你家那口子。”
  听了这话,宋慧娟晓得许是陈庚望来计分了,也只笑笑,“早晚都得回家,哪儿差这么一会儿了?”
  这种话题宋慧娟没什么兴趣,只遮掩过去便罢了。
  等到哨声一响,在田里忙活的人纷纷拿起铲子走到了小路上,三五成群地回了家去,再过不得一会儿,那家家户户的烟囱上又飘起了一团白烟,渐渐地弥散在空中,无踪无影。
  其中一户便是那座东边小院,坐在下面往灶里添柴的手极大,极有力量。
  “今儿去上工了?”问这话的男人头不曾转动,仿佛这话是从哪儿飘来的一样。
  那站在灶台前拿着锅铲的妇人闻言倒是顿了一顿,隔着一层缭绕的烟雾瞧不清对面的脸,手上继续翻炒着,回答一声“嗯。”
  说完,那男人正在添柴的手搭在了腿上,“孩子也带去了?”
  “嗯,”这一声若有若无,轻得很,“他也不甚闹人,歇晌的时候能回来喂喂。”
  “打明儿起送去老宅吧,”这话还未说完,站起身的陈庚望就瞧见了那妇人脸上的急色,不等她说又继续道,“晚间接回来。”
  说完,就抬起脚踏出了这屋的门,那被留在原地的妇人失了
  好一会儿的神。
  等他再走进来坐下时,瞧见的便又是一副冷淡模样的妇人,连菜也未夹一筷子,只机械的顾着嚼着手里那半块的馍馍,他看了两眼,夹起放在他面前的那碗炒菠菜就要放到她的馍馍上,可那妇人还是没注意到,直直地伸了手还要去掰。
  “吃菜!”
  陈庚望这句话终于把她的神拉了回来,她这时才看见陈庚望的动作,只无力的摇头,“我吃不下,你吃。”
  说着,连手里的馍馍也放了下来,面前的粥也还未喝过一口就要起身离去。
  陈庚望看着面前被人放下的那双筷子,眼看着那妇人从他身后绕了出去,语气也不好起来,“菜不吃,粥也不喝了?”
  “喝,”此刻的宋慧娟连回头的气力也没了,扶着门框的手停下来,仍对他轻声说,“我歇歇再喝。”
  话说完,再也没有一丝停留,那双手跟随着它的主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进了内屋。
  于是,那间灶屋只剩下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如同从前一样,马上又要是一个人了。
  终于,在那边缘有人伸出了手拉了一把,这境地没有再如同从前一样彻底坠落。
  此刻,那本是端坐在案桌前的男人也颓下了背,手里的碗也随着那消失的身影放了下来,屋内的人似乎也随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等到天彻底黑下,坐在灶屋的人终于起身进了那黑漆漆的屋子,月光透过木窗落在床前的空地上,那妇人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半个身子都俯在那个小小摇篮上。
  他一步步走近,却停在了床边,手伸了过去,“粥要凉了。”
  “我想……”
  那黑夜没有完全掩盖刚刚蠕动过的嘴唇,他静静立着,等着这妇人的话,可她却没有再开口,只是直起身子接过了碗。
  她搅动着红薯块,很快喝了个干净,又起身拿到厨房洗涮。
  坐在床上的男人听着灶屋的动静,直到她再一次推开门走进来,一步步走到床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小儿也上了床,终于在他由倚转躺时听她再一次借着黑夜张开了嘴,“不用费事送去老宅,我也能带,家里也不会耽误。”
  陈庚望不明白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明明年前也送过去一段时间,可现在她百般不情愿,“以后呢?你还想时时都带着他了?”
  “以后?”宋慧娟没有明白他说的以后又是什么意思,“等他大了自然不用我带了,可现在他这么小一点儿,再说带着他也不耽误上工……”
  这话没说完就被陈庚望打断了,“明年呢?”
  宋慧娟听他提及明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明年是怎么回事,按着上一世的时候到明年冬天他们的大闺女就要出世了,到那时她一个人大着肚子又拖着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的确上难过。
  “可眼下离明年还有一年哩,到明年他也会走了,慢慢就好了。”
  宋慧娟还是没有松口,对她的孩子们她是拼尽全力的,从前她大着肚子带孩子的日子不是没有,张氏或是会伸手帮一帮,可牵着孩子的小手在地里忙活对于她而言早已经是平常了。
  年轻时她牵的是孩子们的小手,老时手中仍然牵着一只小手,不过是换成了她的孙辈们,她或许能感受到陈庚望的心意,但现在这样的心意并不能让她安心。
  陈庚望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妇人,再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她的坚持与强硬,于这些事上她总是如此。
  “既然你舍不下,那就不要去上工了,在家好好带孩子就成了。”
  闻言,宋慧娟闭上的眼睛不自主的眨动了两下,“日子不好过,能干些总比在家干坐着好些。”
  “你打定了主意是不肯听我的,”陈庚望转回了头,望着房顶上干巴巴的泥。
  宋慧娟未曾料到这话会是从陈庚望的嘴巴里说出来的,心中叹了一口气,却还是说道,“只你一个人干现在能勉强过,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得下去?”
  这话说了,身旁的男人无言,却是怀里搂着的小家伙被人移走了,紧接着那句熟悉沉重的身子又靠近了过来。
  这一夜男人的动作并不温柔,带了些力气,且毫不压制那藏在心里的欲望,完完全全倾泻到了她的身体里,直到她连睁眼的力气也无,彻底昏睡了过去。
  这时,那始作俑者才平息了喘息,仔细看着怀里的妇人,伸出手撩起了黏在嘴角的头发,轻轻蹭掉了额上的微汗,吐出了一句,“现下你也念着这家以后的日子了,总是没有剩下我一个人……”
  宋慧娟早上是被怀里的小家伙活动手脚时蹬醒的,身上是干爽的,想着是他收了尾,上一世她哪里会想到事后竟会有他去打水清洗的时候呢?
  此时,那人躺着的地方已经凉了,等她穿好衣裳照顾好及小家伙出了堂屋,才见那灶屋的烟囱里已经开始冒烟了,井边的男人正在打水。
  吃这顿饭时,陈庚望还是同往日一样,只这饭一眼就能瞧得出来不是妇人家做的,但宋慧娟仍是把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自去收了尾。
  “我先走,你不要急,”陈庚望看着在灶屋忙活的妇人撂下这样的话,不等她回上一句便推门离了去。
  此刻背着身子忙活的宋慧娟听到这样教她别急的话猛然想起上一世来,那还是她生了病油尽灯枯时,儿女们还想再带她去大城市求医,她心里明白自己撑不过去可话又说不清楚便有些性急,他看了出来对她说,“你别急,我去说。”
  那时,她还是愿意信他的,他也真的把她带回了家。
  如今,他再说出这样的话,教她有些恍惚。
  往后的日子,宋慧娟便继续带着小家伙去地里上工,有时会碰上陈庚望来计分,他不再是面无表情,甚至会问上一句,“今儿闹人不?”
  她也会和他说上两句,无非是他问一句,她又搭上几句,倒教旁边其他的妇人看了好几眼,每每总是等了陈庚望走远了才打趣,看着陈庚望那张脸哪里还说得出口,宋慧娟听了也只是笑笑。
  时日一长,那些妇人们从没没觉出甚滋味,也便见怪不怪了。
  日子这样过着,一日一日的重复,等到农历五月时孟春燕生下了陈家的第二个孙子,这时陈家的长孙还不满一岁,堪堪七个月,当晚下了工吃过饭,宋慧娟抱起穿着单衣满地爬的小家伙跟着陈庚望一起进了老宅的门。
  老宅内,一家子人也已吃过饭,陈如英在灶屋忙着洗涮,两老坐在屋檐下乘凉做活,倒是陈庚良不见人影。
  陈庚望走在前面,宋慧娟抱着正精神的小家伙落了几步,见得檐下的两老,喊得一声爹与娘,再便是由着陈庚望接过了小家伙递给了老陈头。
  不差一年,他陈家先后得了两个大孙子,此刻已经高兴地合不拢嘴了,就是张氏的眉眼处也泛着笑,饶有兴趣的逗弄着毫不怕生的小家伙。
  宋慧娟闲坐无事,看过陈庚望后便起身去了孟春燕的屋子,走到床边,就听得里面的人哄劝道,“这鸡可是好容易杀的,你好歹喝上几口,不然这么热的天儿可就要坏了。”
  “没滋没味的,我不大想喝,”若不是宋慧娟知晓这是老宅,就要以为走错了地方,谁人能想到孟春燕那样大大咧咧的人也会对丈夫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慧娟发出了声响,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庚良说的在理,眼下你一个人可是抵两个人,不喝身子怎补得回来?”
  陈庚良对着宋慧娟笑了笑,把那碗终于递进了孟春燕的手里,撂下一句“快些喝”便出了屋子。
  孟春燕为着孩子也不得不喝,宋慧娟倒是和孟春燕这个妯娌说了好些的话,直到陈庚望自抱着小家伙来寻人。
  第95章
  陈宋夫妇二人的相处落在众人眼里只道一声恩爱,连赵学清结婚当天也惹那些年轻妇人们看了好半天,对宋慧娟仍是不停地打趣。
  说起赵学清结婚的事儿来,外人都跑过来看得热闹,两个当事人一个分是省城知青,另一个却是同乡戚家楼大队队长家的幺女。
  这样的婚事在他们这十里八乡并不少见,现下多是知青与他们乡下人结合起来,在这里生了根发了芽。
  但像赵学清和戚玉梅这样跨着两个大队结合在一起的是很少见的,这意味着双方不是在任何一方的土地上,反倒成了两根浮萍。
  赵学清和戚玉梅的亲事办在了陈家沟,既不是大宋庄也不是戚家楼,这也并不难猜,多半是戚玉梅迁就了赵学清上山下乡的政策。
  既是两人能走在一起迁就,便有得缘故的。
  原是两人曾在乡里办事时遇上过一回,这便使得戚玉梅相中了赵学清,她那样家中在队里颇有些地位的幺女自然是心高气傲的,面对赵学清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并不退缩,反倒是愈战愈勇。
  原赵学清想着冷她一些日子也便过得去了,可哪巧正赶得上七夕女儿节她带着自己的小侄子骑着洋车子特意跑到陈家沟来寻他。
  谁料到大中午赵学清不歇在知青点,反跑去了南河里钓鱼,戚玉梅便一路上寻人,骑着洋车子来到了河边,远远望见了赵学清,连脚下的路也不记得照看了。
  一个小小的石头,把车上的戚玉梅并她哥哥家那个不满五岁的小侄子直接甩进了河里。
  那南河虽比不得大河深不见底,可当时前人也挖了有两三米深,情况发生的突然,坐在河边的赵学清依靠着直觉投了进去救人。
  当时事发突然,距离他最近的是戚玉梅,赵学清一个猛子就游了过去,拽住了正在扑腾的那双手,使劲儿把人往岸边拉。
  好容易把人来了上来,还来不及喘一口气,那吐了好几口水的披头散发的戚玉梅就哭着指向那差点要了她的小命的河喊道,“快,快救人,还有小军,小军……”
  小军正是她哥哥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