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那笑容让他不安。
  等到杜鹃侯摆脱那种奇异的战栗感,已经是他回到城堡中沐浴之后的事了。
  他摸了摸年轻女仆的屁股,喝了一杯酒,将自己的头发和漂亮的小胡子打理好。开始为自己挑选接下来会面时要穿的衣服。
  他最终决定为自己穿上一件漂亮的针织深红色长袍,里面则是青黑色的衬衣,不戴任何首饰。这样不至于被人说是不体面,也不至于被教宗认为是奢靡无度。
  还能方便哭穷。
  一切尽在掌握中——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杜鹃侯准备好了近乎一切,在侧厅等候着他尊贵的客人。在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教宗阿德里安一世是什么样子。
  老人身披朴素而干净的亚麻长袍,锁骨旁能看到流线型的肌肉,手上却没有老茧,皮肤洁白干净。看上去就像是一尊活着的希腊雕像。
  而他最让人瞩目的,则是那双如同燃烧着火焰一般的双眼。那光华是如此美丽,以至于让杜鹃侯一时竟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
  他甚至有一种自己被这个老人瞬间看穿了的感觉……就像是被马拉吉吉嘲笑过之后的那种不安的感觉一样。这让他后背紧绷,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忘记了自己之前想要在见面时说什么……
  老人看着侯爵愣愣的看向自己,也只是笑笑。
  “初次见面,波瓦图侯爵。”
  他坐在他对面,十指交握放在身前,平和的说道:“我就是阿德里安。愿所罗门的智慧伴随你。”
  第37章 利奥大主教
  利奥主教在沐浴更衣之后,便在侍者的指引下前往了大厅。
  他还没进门,就已经听到了提琴、长笛、小号的众多杂响。
  看来早有乐队在此等候了……波瓦图侯爵的诚意很足啊。
  利奥主教挑了挑眉头,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他一听便知,这乐队正在演奏的曲目,正是所罗门教的七圣乐之一的“大欢愉”。
  虽然他能轻松的挑出其中好几处错音,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眯眯的走进大厅,和先一步进来的同僚们挨个的打了声招呼。从和他同级的大主教,到稍微次一级的主教和大督识,到作为护卫的骑士,以及作为下人的普通牧师和督识,每一个人他都认真的问了好。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和他的外表很搭。
  利奥他虽然很胖,但却并非是那种如同熊一样给人以威胁感的大肉块,而是那种白白胖胖,总是露出和善无害的笑容的那种类型。
  他对于自己要做的事,他虽然会拖沓但最终还是会完成。他从不与任何人作对,也不说他人的坏话,不坑害他人的利益,但也不主动做任何事……这意味着他决定保持中立,不进行站队也不偏私。
  因此利奥在教廷中没有敌人,却也没有什么朋友。所有人和他的关系都是友善而不到亲密,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无害的好人”。
  他能成为大主教,其中一个原因,反而是因为教廷内斗的厉害。他能够完全的保持中立,也不会滥用权力,因而教宗作为和反对派的妥协,选择了他作为第十三位大主教。
  所罗门教一共有十三位大主教,其中为首的便是教宗候选——也就是如今的督识先导,图平大主教。他当年是支持教宗阿德里安一世就任的,因此他也被人们默认算作是教宗这一系的。
  算上图平,十三位大主教有六位是教宗的支持者,还有六位则是在教宗换届时,没有选择支持这位教宗的人。
  那六位大主教的资历是较老的那一批,他们在哥特有着成熟而完善的人脉网,因此不愿意冒险搬出哥特,而是宁愿接受新教和祆教在哥特王国生根,和他们享有同等的地位。
  而阿德里安一世则认为,即使在这里他们进行了退让,石王也不会对所罗门教有什么好感。相反,他会为了维持各教派均衡,而刻意的打压在哥特生根了两百余年的所罗门教。
  因此他极力建议离开哥特,迁往法兰克王国。而另外那六位大主教则认为,他们在哥特的权力并非是石王所能削减的。哥特的普通民众和底层官员对所罗门教的虔诚度和信赖都十分高,他们完全可以利用人民反过来钳制国王,为自己谋取利益。
  但阿德里安一世近乎是强行的搬离了哥特,也因此和石王近乎决裂——没有人知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
  甚至阿德里安一世曾经还想为丕平三世赋予圣名,但最终还是被其他大主教以一票同意、十票否决、两票弃权的投票结果给强行拦了下来。
  阿德里安一世想要什么呢?
  利奥嘴边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嗤笑。
  我们的教宗大人,除了也想要谋夺王位,还会想要什么呢?他还能想要谋夺什么呢?
  哥特给不了他的,而又能在法兰克争取的,只有这一种东西他看得上。
  利奥相信,除了他自己之外,丕平三世应当也知道阿德里安搬来法兰克是在指望些什么。说不定他的一些聪明的下属也能知晓。
  回头看看,那些连这种简单的东西都看不清楚的大主教,却为了些许鸟笼中的权力和富贵而相互争斗。根本就是一群榆木脑袋和酒囊饭袋。
  唯一的清醒者图平,也早已对教廷失望了吧。
  利奥几乎可以预见到,这样的教廷在阿德里安死去以后,会变成什么令人难以想象的杂垢。
  ——但这些和他无关。
  利奥放眼望去。
  杜鹃侯城堡的大厅很大,教宗带来的这些人零零散散的分开坐着,聚集成不同的小团体。其中较大的一团能有七八个人,较小的也有三四个。
  利奥笑呵呵的挑了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坐下。虽然所有人和利奥的关系都不差,但也没有人离开自己的位置专门跑到他身边来,因而利奥反而成为了唯一单独坐着的人。
  品德高尚的人有品德高尚的朋友,行为低劣的人自然也有行为低劣的朋友。向他这样刻意保持中庸之道的,反而是存在感最低的人——永远的第二选择,意味着没有人会第一时间去找他。
  他很清楚自己的才能——他只是一个凡人。和教宗的能力相比,他差的太多。只有在美食、音乐、历史和地理这些方面,他对自己能有一些信心。
  利奥认为,与其费尽心血的去包揽一些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不如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自如行动。
  他只要是个凡人就好了。再当几年大主教,他就可以退休去当一名督识了。他可以专门教授历史,也可以去当一名快乐的厨子。或者他存够了钱,在家里玩乐器也是不错的养老之途……
  等到大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依旧也没有人主动坐在利奥身边。
  而这时,杜鹃侯派人给他们上了一些点心。现在刚过中午不久,他们都没有吃饭,可以稍微填填肚子,等着晚上的宴会。
  送到利奥面前的,是一只烤乳鸽,一小碟食盐,一杯葡萄酒和两片黑面包。
  以他的身份来说,这只是一般水平的食物而已。他能看到前面的三位大主教,他们有天鹅、烤鱼和煎牛排可以吃。而利奥的标准,只是和一般的主教类似。
  大约是他坐在角落,所以侍女也把他当成是普通主教了吧……
  但利奥却没有嫌弃,也没有找人给自己更换食物。他只是开心的搓搓手,抓起肥鸽子就开始啃,享受着进食时的无忧无虑。
  不过他没啃几口,便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不对。
  利奥的面色微微一变,抬头扫视了一圈大厅,一边慢慢咀嚼着食物一边打量着其他人。在看了半天,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才慢慢从鸽子嘴里抽出一卷食指大小的卷轴。
  他装作擦手,右手藏在餐巾下若无其事的把卷轴展开,然后用肘部把纸条压在了餐巾下面,继续低着头啃食着鸽子。
  在他取面包的同时,他抬头的同时打开餐巾。用余光扫视着已经压平的纸条。
  那是十分陌生的字迹。上面只写了两句话。
  “晚饭前,去厕所出门往右的第三个房间。”
  “可以带上除了阿德里安之外,你认为所有值得信赖且有脑子的人。”
  ……这不就是让我单刀赴会吗。
  利奥大主教默默的吐槽着,若无其事的将纸条压在面包上,一并吃了下去。
  第38章 两个业务员呀,来到新华里呀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
  大厅壁炉中升起熊熊的火焰,城堡内的空气越发潮湿闷热。人们的心情也因为天气而渐渐变得烦躁了起来,教士们哀叹着互相举杯,抱怨着这一趟的路程艰险。
  真是一群废物。
  利奥大主教无声的叹息着。
  和他同级的其他三位大主教,有两位已经离开了。当然,他们也没有走太远,只是被杜鹃侯的小女儿或是侍女带到了临近的房间而已。
  至于另外一位大主教,则是板着一张脸,把乐队统领叫到身边,满脸不愉地挑出乐队奏错的每一个音。他似乎对奏错圣乐这种“不尊重传统,不尊敬所罗门”的行为非常不满,威胁要让对方坐牢……言语之中满是暗示。
  他的头发几乎秃的干净,面庞削瘦。还戴着水晶眼镜——这可是不便宜的东西。
  利奥大主教笑眯眯的和他打了声招呼,就溜了出去。
  他左右看了看,拉过一位年轻的侍女,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啊,那个……请问一下,厕所怎么走?”
  “……上楼梯往右直走。”
  侍女低着头轻声答道。
  原本在她被拉住的瞬间,她的身体瞬间紧张的绷直。脸上露出慌张而惊喜的神色。但在利奥问过之后,她却在遗憾的同时,也露出了几分放松的表情。
  利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无声的耸了耸肩膀,转身走向了楼梯。按着纸条上的地址,前往了约定好的那个房间。
  自己到底该不该去?
  这会不会是阿德里安的陷阱?
  是不是有人想要杀我?
  有没有可能,杜鹃侯打算强行达成某个目的,为此不惜绑架一位大主教?
  如果可能的话,为什么是我?
  许多的念头在利奥脑中纷乱而起,然后一个个被迅速否定。但他的脚步却依旧稳定的前进着,任何路过的人都看不到有哪里不自然。
  ——去。
  他决定了下来。
  写纸条的人,很明显是一个聪明人。如果他在纸条上写了什么“你想要成为教宗吗”、“你想要了解真理吗”之类充满诱惑力的可疑话语,利奥是一定不会过来的。
  那样的话,他就会担心这是否是阿德里安的故意设计了。
  但他收到的纸条上,没有任何的“目的”。这意味着他这次的行动灵活度很大。哪怕他一推开门发现里面坐着的是杜鹃侯和阿德里安一世,利奥也不会慌乱而不知所措,而是能理直气壮的走进去开始脱口秀。
  利奥微微放缓脚步,神态自然的向着自己前后看去。
  运气很好——或者说他挑的时机刚好,正好没有人来上厕所。这样他就不用先去躲一趟厕所再出来了。
  于是利奥敲了敲门,房间门立刻从里面打开。利奥稍微提起警惕心,便慢慢走了进去。
  当让他意外的是,房间里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