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怕她太激动从树上掉下来,黎溯默默地走过去,用自己的肩膀顶住了她的屁股。
  “喂,警察叔叔!”
  听了这一声不要脸装嫩的呼唤,黎溯瞬间有种摔死她算了的冲动。
  “我叫叶轻舟,昨晚陈河区奕城和昕阳交界处鬼城门前发现了一具女尸,是我同事曲悠扬,疑似被人杀害,我遭到了疑似凶手的攻击,逃到了——”
  黎溯在下面小声提醒她:“松荡山。”
  “逃到了松荡山,现在迷路了!”
  叶轻舟争分夺秒地把情况告诉了警方,生怕那来之不易的信号断掉。报完警,叶轻舟从树上下来,把手机还给黎溯,发现他似有踌躇之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
  黎溯低着头沉默了一瞬,然后看着叶轻舟,不容辩驳地说:“我不能跟警察碰面。等下警察来救你的时候我先躲起来,然后跟在你们后面悄悄下山。”
  叶轻舟抬头看着他。阳光落在他的发梢,给他勾勒了一圈窄窄的金边,看上去温暖又柔和。熬了一夜之后,他青白的面庞上多了两个黑眼圈,整个人显得虚弱憔悴,看得人心疼。
  “嗯,”叶轻舟点点头,语气里带了点不太熟练的温柔,“那你要跟紧了,出去之后我肯定会直接被拉去做口供的,你下了山记得给我发个信息报平安,然后抓紧去医院处理伤口。”
  黎溯突然为叶轻舟是这样的性格而庆幸。认识到现在,她虽然废话连篇,可从没有在敏感的事情上多嘴过一句,现在她一定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跟警察碰面,但她就是不咄咄逼人刨根问底,不让自己的好奇心侵扰别人的空间。黎溯这时才意识到,其实叶轻舟表面看起来随随便便好像跟谁都不见外,但在大事上却是个分寸感拿捏得极好的人。
  她并不傻。
  他心里第一次对她有了点正面的情绪,说来应该是一点感激,似乎想要做点什么来表达这种感激,可最后他却还是抬腿用脚腕骨踢了她一下,仿佛不耐烦一般嘟哝了一句:“知道了,唠叨。”
  叶轻舟正要踢回去,突然觉得不对:“我是用你的手机报的警,警察一查号码不就知道你也在了吗?”
  黎溯: “没事,我用的捡来的手机卡,不是我自己的。”
  听到警察和警犬靠近的声音后,黎溯就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然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他们身后。叶轻舟怕黎溯会跟丢,一路故意扯着嗓门跟警察问东问西,可是她毕竟从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声音难免有些沙哑,来接他的警察听得难受,几次委婉地劝她“保持体力”。
  叶轻舟不知道黎溯到底有没有跟上,实在担心的不行,最后灵机一动,上前拉住警察的胳膊大喊:“等等,我想尿尿!”
  警察已经被这个事儿逼烦得不行,刚想让她忍一会,叶轻舟就开机关枪一样地说:“很快很快,耽误不了多久,我就往后面走几步绝对不跑远绝对不给组织添麻烦!”说完撒开警察扭头就跑。
  来的警察都是男的,心里知道不能放她一个人跑,但是更不可能过去盯着她“尿尿”,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这聒噪的女人别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并默默下决心超过两分钟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叶轻舟嗖嗖几步跑离了警察的视线,焦急地四处张望,直到那个期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她熟悉的嫌弃和不耐烦:“我不会跟丢,你能不能别吆喝了,难听死了。”
  叶轻舟高兴地转过身,看到黎溯正低头看她,眼神里并没有嘲讽的意思。
  叶轻舟感觉自己一路走过来攒了一肚子话要嘱咐他,可是在他的注视下,她发达的语言功能突然出现了短暂的崩坏,那些话变成了一个凌乱的线团,怎么捋都找不到头在哪。
  最后还是黎溯轻轻推了推她:“快走吧。”
  叶轻舟短短地“嗯”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跑回警察身边了。
  确认黎溯平安无事之后,叶轻舟心里轻松了很多,打算不再出声烦人家警察了,可是走回到他们身边却发现,那几个人全部都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叶轻舟心里立刻警惕起来,难道黎溯已经暴露了?
  一个警察问:“叶女士,你报警的时候是不是说,你在鬼城楼门前看到了一具女尸?”
  叶轻舟不明所以,只能点点头:“对,是我的同事,叫曲悠扬。”
  那个警察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可去现场的同事刚刚打电话来说,鬼城楼门前的确有一个尸体,但不是女人的,而是——
  “一只猫。”
  第九章 猫
  死在鬼城楼门前的不是曲悠扬,而是一只猫。
  有一瞬间,叶轻舟有些恍惚。
  几个警察一直盯着叶轻舟的反应,他们都不太想碰上一个狸猫换太子的鬼案子,此刻多么希望一切都是这个麻烦的女人在自导自演,毕竟处理流浪猫尸体和教训一个报假警的女人加起来也比凶杀案简单得多了。
  可是叶轻舟心里清楚,就算她神经错乱了,可现场还有黎溯,总不可能两个人都疯了。且不说曲悠扬凄惨恐怖的死状还深深印在她脑海里,她昨晚和歹徒打斗时受的伤都还老老实实地在身上呢,这哪儿能有假?
  一股寒意像一条冰冷的藤蔓,从她的心底蜿蜒而上,无声滋长。
  龚小雅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又多了一个曲悠扬。
  如果不是她昨晚恰巧赶到现场,曲悠扬是不是也会像龚小雅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生死不明?
  同一所学校的两名女教师先后遇害,尸体又都不知所踪,凶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会不会有第三个受害者?
  鬼城。
  郑警官蹲在楼顶,面前是一堆凌乱的衣物。
  被撕成两半的粉红色连衣裙,正是曲悠扬从警局离开时穿的那条,旁边还有一件白底缀着小爱心图案的文胸,一条蕾丝边已经被扯坏的平角内裤,和一个沾满了灰尘的水桶包。
  楼顶地面的灰尘被搅得一团糟,靠近楼边缘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拖痕。从那拖痕的位置往下看去,正是地上那一大滩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血迹的旁边是那只已经摔得不成样子的小猫。
  叶轻舟在陈河分局被晾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人,却是古溪分局的郑警官。
  郑警官关好了问询室的门,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问她:“你在调查曲悠扬,为什么?”
  猫咖事件还可以用偶遇来解释,可是大半夜跑到鬼城去,还正好看见曲悠扬的尸体,这就不是找借口能糊弄得过去的了。叶轻舟索性也不再隐瞒:“因为我怀疑她跟小雅的失踪有关。小雅是个老好人,对我对曲悠扬态度没什么差别。吴桐听说过我,自然也该听说过曲悠扬。可是我们找上他的时候,他却只以为小雅跑去我家了,半点没想过她可能投奔曲悠扬,这不是很奇怪吗?除非有什么理由让他能肯定龚小雅不会和曲悠扬在一起,而我能想到的理由就是,曲悠扬就是那个第三者。所以我用手机病毒监听了她的电话 ,听到了她跟吴桐说她在鬼城要跳楼,所以我就想跑过去看看,没准能逼问出小雅的下落。但是路上耽搁了一个小时左右,我赶到的时候,曲悠扬就已经死了。”
  郑警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后来你被人攻击又是怎么回事?”
  叶轻舟:“我当时看到曲悠扬的尸体时有些吓到了,就关上了手电筒。然后那个人就突然朝我跑过来,我就和他打起来了。天太黑,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他个子比我矮一些,头上好像包了件衣服。”
  郑警官不置可否地合上本子,双手环抱胸前,看了一眼叶轻舟满身的血污,语气也渐渐不太好听了:“叶老师,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私自监听他人电话,有了线索瞒着警察,一个人跑过去鬼城,我们请您当外挂了是怎么的?”
  叶轻舟不服得眼睛瞪成了灯泡:“我瞒着什么了?吴桐和曲悠扬搞外遇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呀!昨晚曲悠扬闹跳楼明显就是吓唬吴桐的,我报警说我偷听别人电话听到别人要跳楼,警察会信我吗?”
  郑警官不愿意跟她啰嗦,对着她做了个“你闭嘴”的手势,声音也陡然凌厉:“就算我听得进你这些话也没有用,这个案子,连同龚小雅失踪案,已经移交奕城市局负责了。你私自监听曲悠扬的电话,又那么巧出现在案发现场,现在尸体下落不明,那个所谓攻击你的人也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你有功夫在这跟我瞎嚷嚷,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撇清你自己吧!”
  一般读过书的人听到警察口风不对,即便不被镇住,也总要安分一会儿,所以郑潇狠话放完便踏踏实实离开了椅子潇洒转身准备走,不料背后阴风乍起,那个平时看着还算斯文的女的居然毫无征兆地炸了毛:“你让我撇清我自己?你脑子属 wifi 的离开古溪区就连不上了是吧?老娘我是打车去的鬼城,要人证有司机要物证有发票,曲悠扬坠楼的时候老娘离着千儿八百米呢,怎么的,我是卫星中心,按个钮就能把曲悠扬发射出去了啊?”
  郑潇:“……”
  他想起了小时候他们村头那条不喊不叫,却咬人最狠的狗。
  叶轻舟本能的这股劲过去了之后却立马后悔了,倒不是对郑警官有啥愧疚,主要她还有问题要从他嘴里掏答案。
  “那个啥,郑警官,”叶轻舟炸开的毛蔫下来,谄媚地笑着,“嘿嘿嘿,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问问你啊……”
  郑潇扭头就走,脚底转得太坚决,差点在地上钻出一个坑。
  叶轻舟急得嚷嚷起来: “喂喂喂别走别走我还没说完呢,那只猫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门“啪”地一关,没人理她了。叶轻舟就这么又被关了一会,随后进来一个小刑警,递给她几张照片。
  照片中,一团毛茸茸血糊糊的东西卧在半是血泊半是砂石的地上,死状凄惨得几乎看不出原样。叶轻舟问来人:“这猫的来历查到了吗?”小刑警看上去比叶轻舟大不了几岁,说话很客气:“还没呢。这小猫就是普通的狸花猫,到处都有的。”
  叶轻舟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突然发现某一张照片拍到了小猫身上一小块没有被血迹污染得太厉害的地方,仔细看去,似乎能辨别出黑白相间的毛色。
  叶轻舟心里一动:“这小猫是不是奶牛猫?”
  小刑警点点头:“对,这种花色的狸花猫是被叫做奶牛猫。”
  叶轻舟挥手一拍小刑警,差点把人家拍散架:“快,快去把你家郑警官叫回来,我有事跟他说!”
  半个小时之后,郑警官一脸阴沉地坐在叶轻舟对面。
  “你猜的没错。调查证实,曲悠扬昨晚离开派出所之后,先是回了猫咖,趁店员不注意从后门拐走了她白天打过的那只小奶牛猫,然后带着小猫一起去了鬼城。至于她为什么要拐走小猫,后来为什么她和小猫都死 在了那里,叶老师,你有什么高见?”
  叶轻舟老实巴交地回答:“没有。”
  郑警官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交代她保持联络通畅、不能离开本省,便放她离开了。
  叶轻舟拿到自己的手机立刻跑出陈河分局,走远些给黎溯打了个电话。黎溯说他已经处理了完伤口,现在在程子昭家里。
  叶轻舟过去的时候,黎溯正坐在小院里洗叶轻舟的衬衫,白皙修长的手指沾满了泡沫,指节微微泛红。听到叶轻舟进来的动静,他也没抬头,一边搓衣服一边说:“我尽力了,但是血粘在上面太久,应该是洗不干净了。你这衣服多少钱买的?”
  叶轻舟答:“两百多。”
  黎溯:“赔不起。”
  叶轻舟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又露出狐狸笑,色眯眯地盯着他:“没有钱,换个方式赔偿也行呀。”
  黎溯无语地看了她几眼,最后大概觉得自己到底是理亏,只得认命地把脑袋瓜伸到了叶轻舟面前。
  叶轻舟兴奋地喊了声“耶!”,然后两只爪子便伸进他头发里毫不客气地揉了个过瘾。
  “黎溯,你真聪明!”叶轻舟又开始不要脸,占了别人便宜还充好人。
  黎溯不满地抗议:“你揉就揉,能不能别跟撸狗一样?”
  “撸狗和撸人有什么区别?”叶轻舟一脸无辜真诚,“要不你教教我人怎么撸?”
  我教你那玩意儿……
  “我说你这人还有救吗?一把年纪了没点正经爱好,撸人家头发把你乐成这样子。”
  叶轻舟立刻大叫:“你头发真的太柔软了!我就从来没摸到过谁的头发比你的手感还好!”
  黎溯搓衣服的手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问:“你还摸过谁的?”
  “那可多了,这上哪儿能记得住啊。”叶轻舟随口答道。
  切。
  黎溯不再理她,低头默默搓着衣服,过了一会才开口:“你那两片不知道什么东西我也洗干净了,在晾衣绳上。”
  “我的什么?”叶轻舟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指示扭头看去,只见她那两片圆润 q 弹的硅胶垫正在程子昭家的晾衣绳上迎风招展,上面残留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黎溯你大爷!”叶轻舟气得把黎溯从小凳子上推了下去,差点带翻了水盆,然后转身飞快地摘下那两片“不知道什么东西”,一溜烟跑进屋里去了。
  黎溯猝不及防被她推到地上摔了个屁墩,一脸蒙圈。
  叶轻舟的衣服到底是洗不出来了,沾了血的地方再怎么揉搓,还是留下了浅黄色的痕迹。叶轻舟把衣服挂在晾衣绳上,想到那些斑驳的印记是黎溯的血留下的,她不知怎的心跳就快了起来。
  程子昭今天出去做活不在家,黎溯腿上有伤,就没再跑出去买菜,好在叶轻舟不挑食好养活,照顾好程奶奶之后,两人就随便煮了点面当晚饭。
  “我要回昕阳了。”叶轻舟挑了一筷子面条,热气在她和黎溯之间袅袅飘升。
  黎溯有些意外:“为什么?”
  叶轻舟吸溜了一口面条,烫得嘶嘶哈哈:“来的路上齐叔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们办公室的三个老师,小雅和曲悠扬先后都出了事,他害怕下一个就是我。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没办法跟我爸交代,而且学校也经受不起了。我在奕城一直是住学校宿舍的,现在学校不留我,我只能滚回昕阳接着念书了。”
  黎溯哦了一声,状若无意地问:“那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叶轻舟看着他,“可能就永远都不回来了。所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黎溯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叶轻舟被灯光映照的亮晶晶的双眼,突然有些紧张:“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