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有眼尖的,望见小翠手里拿着金钗,更是使劲起哄道:“哎呀呀,王妃您快看呐,看这蹄子的手里是什么?原来竟连人家的聘礼也收了。”
  叶孤鸿看这些丫鬟也都不大,说起话来,却是一个赛一个藏着心眼,顿时大觉有趣:好家伙,这便是王侯权贵府中,妖艳贱货们争宠邀媚的场景么?
  便听那年轻夫人故意板起脸,嗔道:“好了好了,都给我安静些,你们这群蹄子,怕人家不知道你们没教养么?”
  叶孤鸿暗自好笑道:呵呵,蒙古鞑子,一时得了天大富贵,也学人说起什么教养来,别说有教养的人家,贾府来了外客,丫鬟婆子们也不敢这般罗唣。
  丫鬟们这才勉强安静,小翠趁机说道:“王妃,小翠把小王子的安达带来啦,他的来历,哈总管都问清楚了。”
  又捧起钗儿道:“这时叶公子送给奴婢的见面礼,奴婢不敢擅自处置,还请王妃示下。”
  那王妃不在意的摆摆手:“人家给你你便收着吧,可怜见儿的,这般小孩子,倒要给你准备礼物,孩子,你上前来让我看看。”
  叶孤鸿“腼腆”一笑,上前两步,一揖到底:“王妃在上,小可岭南叶问,拜见王妃。”
  那王妃见他小小年纪,俊俏知礼,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哎呀,你们看这小小孩子,竟是如何长的模样,这般招人喜欢!不料保保这小粗坯,也结交得这般典雅人物。小叶问呀,内宅之中不必多礼,你既是我儿的安达,我也同你的额吉一般,来来来,来我身边坐着,说一说你和保保是如何结识的,他在南边可还好么?”
  说罢一手拉了过来,同自己共坐在软榻上。
  第27章 世子探花,郡主吃奶
  这个王妃相貌极美,叶孤鸿坐在她身边,更觉一道奇香袭鼻,忍不住使劲一嗅,却是奶油冰淇淋的味道。
  暗自奇道:我听说宋朝时候便有了冰淇淋,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这冷森森、香馥馥的,若不是甜甜的奶冰冻了,如何有这般好闻香味?看来这个王妃,也是吃货一枚。
  王妃见他鼻子嗅啊嗅的,不觉莞尔,旁边一个年纪大的婆子更是笑道:“王妃身上这股天然冷香,男子闻了便要销魂动魄,连这小小娃子,也难免俗。“
  王妃啐道:“老货,嘴上没把门的么?这孩子才几岁,懂得什么。“
  那婆子连忙轻轻打了一下自己嘴巴:“多嘴、多嘴,老奴只是想起王爷此次出外公办许久,不知多想这一口香气哩。”
  王妃摇头不理他,便问叶孤鸿,如何同王保保结识。
  这会儿没有哈总管这等内行人在,叶孤鸿放心乱编,那故事说的愈发一波三折。
  “……小可当时同安达虽然还未说话,但是看他那般气宇非凡,好生心折,谁知那些恶人卑鄙,打不过我师父和丑头陀,气无处出,竟向我安达打了一支镖去,我一看不好,连忙上前替安达挡下一镖!喏,便打在我这个地方——”
  这个年头,娱乐可没多发达,这些丫鬟婆子们终日困在后宅,愈发没甚见识,此刻听叶孤鸿比比划划说江湖恶斗情形,俱都听得呆了,听得恶人拿镖打小王爷,更是齐齐惊呼,连王妃都变了颜色。
  及听说被叶孤鸿挡下,又是一阵惊呼,王妃忍不住伸手,在叶孤鸿指着的胸口处摸了一摸,急切道:“啊哟,宝贝儿,那你可伤的不轻!”
  叶孤鸿一摇头:“伤不着我!小可衣服里面,穿着我师门至宝天蚕软甲呐!这件甲呀,是以天蚕丝缠绕金丝、银丝密织而成,份量轻,质地软,穿在身上,冬暖夏凉,水火不侵,刀枪剑戟,休想伤人一毫!与桃花岛软猬甲合称武林双珍!行走江湖有了它,何止多出一条命?”
  要不说人家前世带过货的呢,叶孤鸿这一番讲品,一众丫鬟婆子,人人都露出羡慕神色,也就是场合不对,不然接一句:“一二三上车!”只怕人人都要争相打款。
  王妃却是把手一拍:“啊哟!你说这天蚕甲我不知道,一说这软猬甲我却晓得!据说当年打破襄阳时,得了一件宝甲,便是你说的软猬甲,自此珍藏于皇家,去年皇上立伯颜忽都为皇后,便将此甲赠予了她,以示宠爱。”
  叶孤鸿眉梢微动,暗自把这消息记在心中。
  有婆子怂恿道:“皇上赐给皇后的,那定是真正至宝无疑!叶公子说他的天蚕甲,竟同软猬甲齐名,那岂不也是世间奇珍?那软猬甲在皇后身上,我们这些下贱人无福得见,叶公子这件宝甲,不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呐?”
  叶孤鸿把手一拍,笑嘻嘻道:“这位大嫂想看,只能等我安达回府。那日我替安达挡了一镖,他好生感谢,我们两个一番交谈,彼此投缘,当即便结为安达。我听说结安达,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对方,我最好的东西,便是这天蚕甲啦,而且他小小年纪,便随王爷四处公干,难免遇见那些不长眼的狂徒,这甲于他,却比在我身上更有用的多,便脱下来给了安达,安达则把他的美玉赠给了我。”
  说着有一次解下玉来炫耀,内宅这些女子,对此玉比哈主管那些人更加熟悉的多,一眼瞥过,便知真货无疑。
  王妃看了看玉,神情古怪,又看叶孤鸿,眼神中流露出爱怜之意,对众人笑道:“我说呢!怪不得保保将此玉给他安达,王爷竟也不管,看来不惟是这孩子长得俊俏、举止不凡,更有救了保保性命缘故,这一下啊,我方想的通了。”
  那些婆子、丫鬟们纷纷道:“我们原说,小王爷年纪虽不大,却是最沉稳的性子,和王爷如出一辙,这等大事,岂会轻易出岔子,如今看来,有了这份亲上加亲的情谊,小郡主才有福呢。”
  王妃嘻嘻笑道:“保保这孩子,果然是学了他爹,做事喜欢一举多得,区区一块玉,自家得了这么好的小郎君做安达,又白得一个好妹婿,待他回来呀,倒要重重赏他。”
  婆子丫鬟们又是一顿恭维,叶孤鸿听在耳中,背冒冷汗,忍不住道:“王妃!这、这是怎么话说得?咱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王妃白他一眼,伸手搂住肩膀道:“你这孩子,得了便宜竟还卖乖!我问你,你知道这玉代表什么么?”
  叶孤鸿叫苦道:“王妃明鉴,我同安达虽一见如故,一共也只相处了三日,每日只说些练武打猎的男子汉事业,他却不曾对我说这玉还有什么寓意。”
  王妃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和你说罢,你家安达,还有个妹妹,如今方才半岁。半年前,我生下他妹妹时,心里愁啊,愁的我睡不着觉、夜夜哭泣,好悬没死了。”
  叶孤鸿心道:你这是产后抑郁症啊!口中却道:“王府之中应有尽有,王妃何必忧愁?”
  王妃摇头道:“你孩子家懂什么!当时我想,她是汝阳王的女儿,生来便是郡主,若是别人看她,何其好命?却不知这世间女子,命都是不由自个儿的。她幼时或者吃穿不愁,养尊处优,到了十余岁要嫁人时,必然要嫁入高门大户,可是高门大户那些公子哥儿,你不知道,我最知道,大多都是无能的废物,这也罢了,更没几个是会心疼老婆的,每日花天酒地,荒、荒那个无度,岂不苦了我的女儿?就这还是好的!若是我女儿长得美些,入了皇家的眼,不论是选进宫里,还是指去和亲,那都是一别再难相见了,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想起来这些,我就要哭的停不下来。”
  叶孤鸿隐隐猜出她的意思来,暗暗想到:了不得了,若这般说,这位王妃这份爱女之心,倒当真难能可贵。
  果然便听王妃说道:“那时保保便来劝我,说额吉你不必担心,你不就怕妹子嫁的不好么?你放心,到时候我这做哥哥的,便替我妹妹做个探花郎,走遍天下,寻一个英雄了得的好男子,又能干、又俊俏,我把这玉给他做凭证,让他做我的妹夫!”
  方才王妃说到怜惜女儿之情,眼圈都红了,此刻把眼一擦,望着叶孤鸿嘻嘻笑道:“本宫倒是没想到,保保这做哥哥的,还真雷厉风行!这才几个月?就给我找来了女婿!啧啧,果然是又能干,又俊俏!”
  正说话,便有几个婆子打着遮风的伞,报了个小小襁褓来:“王妃,郡主饿了。”
  王妃眼前一亮,拍了叶孤鸿一下,眼睛笑得月亮一般:“好孩子,给你看你媳妇!”
  一边伸手去接襁褓,另一只手便解衣襟。
  第28章 良缘金玉,天高鸟飞
  叶孤鸿这才知道,那冰淇淋香味竟是如何来的!
  眼见一片白光耀眼生花,叶孤鸿连忙扭头避开,口中急急道:“啊呀,王妃,要不你回屋里吧,当心受了风……”
  那王妃满不在乎道:“我们蒙古女人,却不比汉女娇气,当年祖宗们骑在马上喂奶也是常事,怕什么受风,咦,你脖子这么扭着不难受么?”
  叶孤鸿自入后宅,便是一副人小鬼大模样,侃侃而谈,应对自如,让人几乎忘了他的年岁,此刻忽露出害羞狼狈一面,顿时逗得四下婆子、丫鬟齐声大笑起来。
  王妃也自笑道:“哎哟,你这般小小孩子,断奶才几年?这就知道害臊了么?来来来,看看我的敏敏特穆尔,你看她长得白不白?”
  叶孤鸿若在前世,也和王妃差不多年纪,又不是真的小孩,哪里肯回头占这便宜?
  仍是扭转了头不看,只嘴里下意识答道:“白、白。”
  有那得宠的婆子故意使坏,紧赶着问道:“哪个更白?”
  叶孤鸿一时不查,顺口道:“都白。”
  轰的一下,院子里几乎笑炸了天。
  叶孤鸿跳下软榻,匆匆抱拳道:“王妃,小可晚上还要练功,明日要随师父去替王爷办差,今日便先行告辞了,待功成归来,再来同王妃请安。”
  王妃见他脸都羞红了,自家女婿自家疼,也不好意思再逗弄,遂点头道:“罢了,可怜儿的,大年底下,还要替王爷办差,真正是好孩子!本宫不好阻你做正事,只是事情办完记得速速归来,本宫还有好些话要和你说哩。”
  叶孤鸿匆匆一礼,扭头就走,王妃好笑道:“王府这般大,你们看他能走得出去?小翠,你去送送咱们的新姑爷。”
  小翠嘻嘻一笑,跳起身,蝴蝶般追了出去。
  王妃这厢兀自感叹:“这孩子倒是个实心眼的,我还说留他在府里过年呢,余妈妈,你去准备些礼物给他师父送去,他是我儿的安达,初次见面,见面礼还没给他,他倒跑了。”
  那余妈妈一面答应,一面盯着王妃胸前笑道:“若依老奴看,那小公子正是消受不得这见面礼才跑呢。”
  院中轰的又是一阵大笑,叶孤鸿不远处听见,连忙加快了脚步。
  归去路上,小翠愈发活泼起来,一路叽叽喳喳,便似黄鹂般说个不住。
  及至到了府门,叶孤鸿对王府内院之中,谁同谁交好、谁同谁有仇、哪个丫鬟傲气风骚、哪个婆子嘴狠心毒,已然了如指掌。
  那胖门子见是王妃身旁小翠亲自相送,口口声声叫着姑爷二字,几乎惊死。
  待小翠一走,忙不迭追来道歉,骂自家先前有眼无珠,不识贵人,又殷勤唤人准备车马,送叶孤鸿回下处。
  叶孤鸿也乐得省鞋底,就势坐着王府车儿,回到悦来客栈。
  灭决早自窗口看见,飞一般转下楼来,拉着徒儿上下打量,低声道:“那鞑子王妃,可曾为难你么?”
  叶孤鸿笑道:“不过说些家常话儿,问一问他儿子的情形,徒儿顺口便应付过去。”
  灭决点了点头,正待说话,忽然一辆大车粼粼使来,停在了客栈门口。
  车上噗通跳下个浓妆艳抹婆子,正是王妃面前得宠的余妈妈,笑嘻嘻道:“小姑爷如何走得恁般快?王妃准备的礼物,都没及给你拿哩!”
  说罢一挥手:“快,把礼物都搬到姑爷屋子里,手脚小心点儿,擦着碰着,仔细你们的皮!”车后转出两个健妇,各从车上搬下一只箱子,嗨哟嗨哟进了客栈,问了叶孤鸿的房号,径直便搬了上去。
  那婆子又小心翼翼摸出一个锦囊,慢慢打开来,里面是一只纯金的麒麟,婴儿拳头般大小,雕工精湛,须甲分明,双眼嵌着两颗鸽血般红宝石,光芒四射,虽是一件死物,却仿佛下一刻便要跳起来一般。
  婆子用锦囊托在底下,双手捧着递给叶孤鸿,谄笑道:“方才箱子里,都是些年货,你们师徒替王爷办差,年也不能好好过,因此王妃不忍,赐下那些年货来。这头麒麟,才是王妃给你的见面礼儿,小姑爷务必要好生收着。”
  叶孤鸿接到手中,皱眉道:“这个……”
  那婆子快嘴快舌道:“小姑爷持玉而来,携金而去,这便叫金玉良缘!小姑爷莫要不好意思,王妃心意,你收着便好——对了!你今日见了我家小姐,也该给小姐留个念想才是。”
  叶孤鸿手一拍,苦笑道:“小可人在旅中,身无长物,哎呀……”
  却是那婆子手快,竟把他腰间所插短剑顺手取了。
  灭决神色未变,这个婆子出手之快,连她在一旁也不及阻止!看着此人一身俗气,竟是个极厉害的练家子!
  心中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汝阳王府中,还真是藏龙卧虎!
  那婆子笑嘻嘻的,拿着短剑定睛一看,念道:“南昌叶氏……咦,叶问公子不是说来自岭南?”
  叶孤鸿反应之快,哪里会被她问住?
  当即笑道:“我家自汉朝即定居于南昌,到后来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才随之迁往岭南,数百年繁衍生息,不曾再回故乡,剑上这般刻字,是让我辈子孙不忘根本之意。”
  那婆子的历史水平自然一塌糊涂,只点头道:“这般说来,叶公子家里竟是有跟脚的大族哩,怪不得养出公子这般良材美玉,这却越发妙了,这柄短剑,便是你留的念想了!”
  说着把短剑收在自己怀里,又说了几句讨好的话儿,带了两个健妇,告辞上车而去。
  叶孤鸿手捧金麒麟,呆呆望她远去,忽听师父低哼一声,扭头看去,只见师父怒容满面,低声道:“你竟要娶鞑子小姐?你你你,你这劣徒,你随我来!”
  纤手一伸,史无前例地扭住了叶孤鸿耳朵,拖着便往客房去。
  叶孤鸿“哎呀”一声,连连告饶:“痛痛痛痛,师父师父,你听我慢慢说来……”
  砰!
  灭决一脚踢上了房门,松开叶孤鸿耳朵,往床上一坐,满脸怒气道:“你说来,你说来。”
  叶孤鸿苦笑一声,便把自己去后宅经过细说一遍,叫起撞天屈道:“师父你说,徒儿我又非神仙,哪知那玉佩竟还有这些讲究?那小鞑子也是,自己才多大年纪,便记挂着替妹妹张罗夫婿。”
  灭决表情古怪:“你说那鞑子郡主,还是个奶娃?”
  “才六个月的小婴儿!”叶孤鸿两手一比划,满口叫屈道:“还吃奶哩!”
  灭决翻了个白眼,终究把“你看见了”四个字咽回肚里,自己思忖片刻,叹口气道:“这般说来,那个鞑子王妃,也是疼儿女的,晓得蒙元这些王孙公子多是废物,舍不得女儿嫁个赖汉,哼哼,她的眼光倒好的狠呐,主意竟然打到了我徒弟身上!”
  说到这里,又愤愤不平起来。
  叶孤鸿笑道:“那妇人久居深宅大院,闲来无事,自然要生出些热闹耍子,哪里当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