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大魔王 第1008节
  (bgm——《哪里都是你》队长)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冷冷的雨点敲打着窗户,让卧室里的灯光都变得冰冷。
  成默仿佛又回到了那深重的噩梦之中,房屋里灌满了水,他在光线昏暗的水中睁大眼睛,寻找光线的来源,想要透出水面呼吸一口空气。却隔着淹没了他的海水,看到了父亲和母亲在一波又一波浪潮中被击碎的倒影。
  恍惚之际,就连他们的对话也变得像是隔着咸涩的海水。
  “太危险了,可是……太危险了。”父亲按住母亲的手,他紧蹙着眉头,那张从来不会流露太多情绪的面孔写满了担忧,“什么星门,什么黑死病,什么欧宇……都是些可怕的暴力组织。你至少得等我多调查一下,或者等等我把训练计划完成和你一起去……”
  母亲微笑了一下,反握住父亲的手,“在国内连枪都不好弄,你怎么训练?”
  “我会想办法的,我托我的同学帮我打听到了,京城有实弹靶场,也有很多接近实战的真人cs基地。我会想办法调回京城去,京城也更能接触到你说的那些组织……”
  母亲轻声打断了父亲的话,“时间不允许啊!医生都下判断了!”
  “越是这样我们越应该谨慎,青青。更何况你不是说你父亲也警告过你,要你二十年之内绝对不要回去。还有,不是那个李叔叔也劝你再等等吗?”父亲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母亲摇了摇头,低声说:“你不能和我一起去。你和我一起去谁照顾儿子?”
  “可以把他交给我哥哥,我哥哥会照顾好他的……”
  “不行。小默本来心脏就不好,他又是个敏感极了的孩子,我一个人走了还能解释,我们两个都走了,你要他怎么过?”
  “可是……”
  “永泽,这件事你就听我的。”母亲凝视着父亲,眼波流转,“再说了我一个人去不会有生命危险。我爸爸藏资料和上帝基因的地方不仅只有我知道在那里,也只有我能打开那里的门。你去了反而不好……”
  “说实话我并不赞成你这样做。但你一定要这样做,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父亲闭了下眼睛,痛苦的说,“都怪我……只是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
  “别这样说……”母亲抚了一下父亲的额头,“我不是告诉过你,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乌洛波洛斯’的东西吗?那是一种能把知识转化成能力的东西,李叔叔已经答应我了,不管最后有没有拿到‘上帝基因’,都会给我一个乌洛波洛斯。”
  “这个李叔叔可靠吗?”
  母亲点了点头,“他是我父亲的好朋友,不仅是我父亲进入共济会的推荐人,还是我父亲公司的合伙人,当年就是他送我离开亚美利加的,如果不是他,我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离开。是他给我安排的人,带我偷渡到了莫西歌,再从莫西歌坐车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然后经惠灵顿转了一大圈回到国内的。”
  “那是他当时不知道你知道上帝基因的下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知道这一点,我也不是小孩了。但我父亲说过,只要是走投无路了,就可以去找李叔叔……”母亲停顿了一下,“这句话我也要对你说……”
  “什么意思?”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情,很长时间没有跟你联系,你就和李叔叔联系……”母亲低下了头,“我父亲说过,至少他会是一个绝对公平的人。”很快她又抬起了头,“不管怎么说,我们生下了小默,就要对他的人生负责。”
  父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声回答:“我明白了。”
  母亲站了起来,“那你送送我吧!”
  父亲也站了起来,“我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这个还是不用你说的。”
  母亲微笑了一下,将手中的箱子扶了起来,将拉杆也扯了出来,塞到了父亲的手中,“那你也得知道男人必须绅士一点,帮女士主动提东西啊!”
  父亲接过拉杆,木讷的应了一声“哦”。
  母亲叹了口气,“真怕小默长大了像你,那可怎么找女朋友啊!”
  父亲不能理解的摇头,“你这也担心太早了。”
  母亲笑了笑,她走出了卧室,从成默朦胧的视线前面走过,她驻足停在了他的房间门口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他的房间门。
  成默凝视着那个女人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床边,弯腰轻抚了他的头发,用像是呓语般声音轻轻说道:“宝贝,真对不起,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以后一定要听爸爸的话,要记得按时吃饭,准时吃药,要记得医生的嘱咐,要好好读书,也要学会微笑,要开心啊!妈妈一定会回来的,会回来陪你踢球,陪你去游乐园,将来还要参加你的毕业典礼,还有你的婚礼。也许前面会有一望无际的黑暗,也许你还得等等,日出,它肯定回来的。你可千万不要让妈妈失望。”
  可睡熟了的自己什么也没有能听到,只是在床上偏了下头,像是躲开了门缝里透过来的光。
  母亲亲吻了他的额头,柔声说:“妈妈爱你,宝贝。”
  随后她直起身子,退出了房间,又将门轻轻的合上,就像是从未曾进来过一样。
  成默呆呆的凝望着母亲,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准确的说应该是灵魂。剧情的急转直下让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开他这十多年来对母亲的误读。他持续紧张的呼吸,他的脑袋里空空如也,他想要思考却浑身滚烫。他想要做点什么,身体却被十多年前这难以置信的事实给席裹。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母亲穿过他的身体,和他交错而过,就像自己真真切切的站在忘川河的渡口,目送着母亲离开安稳平静的生活,走向动荡与死亡。
  一种叫他不知所措的痛苦吞没了他,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凶猛。
  他想他是个多么自私的人啊,竟然一直无法原谅母亲。他想,也许是这个时代的问题,外在的一切的喧嚣不止,内在的一切都陷入了沉默。也许是绝大多数孩子都是独生子女,天然的享受着父母全部的爱,将自己摆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也许是如今的城市过于拥挤,激烈的竞争让我们无暇顾及父母的感受。也许是我们习惯戴着面具,习惯来去匆匆,以代沟为借口,宁愿和网络上的好友交谈,宁愿相信酒肉朋友,也不愿意和父母多交流。也许是这个时代发展太快了,巨大的撕裂才是鸿沟。我们庸庸碌碌,却又瞧不起父母的庸庸碌碌。我们怀揣着梦想相信执迷不悔,不相信父母的经验之谈。
  知识爆炸,社交迅捷,娱乐繁多,这个世界精彩到目不暇接。父母好像却一直是我们成长和生活的局外人。
  只有在被生活欺骗,步入绝望之时,我们才慌慌张张的向父母请求帮助。忘记了即便生活是地狱,父母也是我们头顶的太阳,最后的绳索。
  原来他一直紧紧的握着母亲以生命为代价抛给他的绳索,就像是连着脐带。
  他站在客厅里,听到关门的声音,如同听到了远航船只启航的汽笛,这才从巨大的情感旋涡中挣扎出来。他忘记了一切,转身跑向了门口,却只看见那扇紧闭的陈旧木门。他毫不犹豫的撞了过去,可刚刚触到门,就强制回到了房间。
  他这才想起他的灵魂只能在自己身体的附近活动,他发了疯似的冲进了卧室,他大声的咆哮,他扇自己的耳光,他狠狠的踹那张木床,“醒醒啊!醒醒啊!”他对着自己喊叫。
  可一切都是虚无。
  他不过是这个时空的旁观者。
  楼道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离别迫在眉睫。
  他跑到了走廊边的那扇窗户前,居高临下,借着那一盏微弱的路灯灯光,透过挂着雨滴的玻璃和在风雨中飘摇的榆树,看见了母亲的身影。那个单薄的身影正走过泛着水光的冰冷水泥路。这个雨夜路上空寂无人,只有父亲和她的脚步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回荡。
  他握紧了拳头,祈祷时间能在这一刻永久的凝固。
  似乎母亲听到了他虔诚的祷告,停住了脚步,转身回望,那视线没有靠近他,投向了自己卧室的窗户,像是告别。
  客厅里风吹动了书页,他忽然间记起了母亲刚才抱着他念的诗歌。
  “钟爱的人不会死,因为爱是永生,不,它就是神。”
  “你必须先让我走,孩子,因为我一直在海里,认识路。为了你,救你不沉没,我宁愿淹两回,亲爱的,只要我能捂住你的眼睛,你就不会看见水。”
  “我说过,有一天,我会来。艾米丽从不食言,除非有不得已的缘由。这点你知道的,亲爱的孩子。”
  成默站在缀满雨水的窗户前,孤零零的看着母亲继续向前走,那微薄的光正在消失殆尽。
  她走入了黑夜。
  刚才的回眸不过是她留下的一个无法记载的定格镜头。
  他开始痛恨自己是她的孩子。这个世界有成千上万的孩子,有成千上万的父母,为什么就让自己成为了他们的孩子呢?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健康的孩子呢?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要是我不是你的孩子就好了!”
  “要是我不是你的孩子就好了!”
  “要是我不是你的孩子就好了!”
  “妈妈!”
  “妈妈!”
  “妈妈……”
  第二百二十章 诸神的黄昏(43)
  “爱……是我们唯一能感知的可以超越时空纬度的东西……”
  寂静中,成默背后响起了悠长而苍老的叹息,这叹息有种朝圣的肃穆感,不仅令人获得了宽宥,还获得了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头,继续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默默的眺望着母亲的背影被黑暗吞噬,变成眼中泛滥滚烫的情绪碾过冰凉的脸颊,直到一切都冷却。他才若无其事的说道:“谢谢,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一切。”
  “不,不用谢。这些情感,这些情节,本来就是藏在你意识深处的东西。人生就像是一座花园,有些花是永远也不会枯萎的,你迟早会发现它们。”
  成默缓缓转过身,看到了一片耀眼的白光,老屋那狭小逼仄的餐厅在这光中变成了虚幻的背景,白光中漂浮着白雪般的羽毛以及一对巨大的光之羽翼,在光羽之间矗立着一个身穿星光黑袍头戴荆棘王冠的男子。他身上的黑袍闪耀着柔和的星光,如同望远镜的星图。他的面容却被强光所遮蔽,闪耀着一圈又一圈绚烂的光晕。
  成默虚起了眼睛,仔细窥探,却无法看到对方在光的背后真实的相貌,于是他垂下眼帘问道:“我该如何称呼您?造物主?路西法?又或者尼布甲尼撒?”
  “我行走人间岁月漫长,使用过的名字实在是太多了,用哪一个都没有什么不可以。但你不如叫我‘朝圣者’……”
  “朝圣者?”
  “就跟你是‘审判者’一样,不过是个……前缀……”朝圣者笑了一下说,“一个无关紧要……但很拉风的前缀……”
  对于对方知道自己是“审判者”成默并没有意外,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冒昧的问一下,天选者系统究竟是什么?”
  “真抱歉。”朝圣者满腔遗憾的说,“我来到这里并不是给你答疑解惑的。”
  “那是?”成默垂着眼帘等待“朝圣者”的下文。
  “既然你登上了雅各布的天梯,理所当然的能获得一次机会。”朝圣者低声说,“重生的机会。”
  “重生?”成默脱口而出。这是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他都没有能克制住心中的惊讶。
  “是的。重生。”朝圣者淡淡的说,“不仅仅是重生,你获得健康身体、幸福家庭的愿望将得到实现。”
  成默陷入了沉默,他凝视着朝圣者身上恍如群星图像的黑袍,像是凝视着不可抗拒的黑洞,而那黑洞也像是在凝视着他。
  “有什么疑虑?怀疑‘重生’不过是让你进入虚拟的世界?又或者说让你沉溺于一场虚幻的梦?”朝圣者说,“你觉得我有必要欺骗你?”
  “不。”成默摇头,“我只是在想……这是不是最后的考验。”
  “为什么你会认为是考验?而不是奖励?”朝圣者笑了一下说,“所以你还在怀疑‘重生’的真实性,又或者说你还不能理解‘重生’的价值在哪里?我知道你在想,如果你选择重生,也不能改变你所处空间的未来,你在猜测,重生不过是开启了另外一段平行时空。不,不是这样的。就像你此刻所处的房间,就是你的家,它并不是虚拟的,也不是你的记忆。而是我短暂打开了第四维度入口,当你推门而入的时候,就跳出了时间之河,进入了十七年前的某个时间点。但因为你现在身处四维空间,所以触碰不到三维空间的任何东西,此时的你不过是十七年前三维空间的投影。但你真要选择‘重生’,那么我就会带你去到你出生的时候,我会治好你的心脏病。然后……”
  “然后……什么?”成默的心脏狂跳,他感到紧张和晕眩,仿佛母亲的脸庞触手可及。
  朝圣者挥舞了一下双手,“你的人生和未来就会发生改变。为了你而死去的父亲,他会好好的活着。为了你不知所踪的母亲,将陪伴在你的身边。你将获得一个幸福的童年。不仅如此,你依然还能遇到为了你赎罪而献祭自己的妻子。在你还没有选择重生的时候我看不到太远,但我能看到你们依旧能够相遇。他们都将重新回到你的生活之中。从此往后,你将不再面对心脏病的折磨,你将不用再面对离别和突如其来的死亡,你也不用再当那个不被人喜欢的怪物,你将获得足够完美的人生。”他垂下了头,俯瞰着成默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成默摇头,“没什么不满意的。”
  “那你需要使用这次奖励吗?”朝圣者张开了双手,用慈祥的声音问。
  这一秒,成默似乎看到了医院白色的墙壁,看到了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父亲先是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手术室门上“手术中”的灯光亮起,他便坐在走廊上安静的看书。接着他又看到了王山海的湖边小楼,看到了谢旻韫躲在楼梯边偷看牵着父亲的手的他。然后他看到了黑白色的棋子,学校绿色的操场和红色的跑道,看到了长大了的谢旻韫,也看到了沈老师,还有无数个晃荡着的熟悉面庞,所有的人、物和景,都像是半透明的胶片,在白光中快速旋转。
  “你的时间有限。”朝圣者说。
  成默凝望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缄默了好一会,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道:“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母亲抛弃我时的画面,甚至为母亲安排了抛弃我的原因,为此我后来一直活在自卑之中,认为自己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小孩。这种自卑对我来说是比心脏病更加顽固的存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这一切是对我悲剧命运的暗示,甚至一度害怕父亲也抛弃我。以至于每次父亲出差的时候,我都会怀疑父亲还会不会回来。我整夜无法闭眼,可又觉得父亲也不回来,那么我就能得到彻底的解脱。这种痛苦反复煎熬着我,让我愈来愈自卑。后来我读荣格,想要瓦解内心深处的自卑,我想要解脱这诅咒般的可恶命运,却看到荣格说:‘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孩,那个小孩是如此的孤独、脆弱和敏感,只要得不到关心、爱护与疗愈,他就会哭泣。命运的打击可能是善意的,也可能是残酷的,其他人可能对我们好或不好,但我们对这些事情的经历,以及我们如何对待我们所得到的,取决于我们的性格’。那时候我其实不太能够理解这些话的含义,我觉得荣格也不能解决我的问题,但我记住了‘我们如何对待我们所得到的,取决于我们的性格’,我想……我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性格,才能保护好内心深处那个孤独、脆弱和敏感的自己。我一直认为是命运让我吃尽了苦头,我是如此的憎恶命运,它对我没有一丝怜悯,我以为自己需要一层坚硬的保护壳,以抵御命运的不公。于是我给我的心打造了一个坚固的铁盒子,就像我收藏玩具的那个铁皮盒,它只进不出。每当我感觉到悲伤的时候,我就会闭上眼睛,又给这个铁皮盒再套上一个铁皮盒,似乎这样它就能获得足够多的安全感。这种坚硬的自我暗示逐渐的渗透进了我心脏的每一处褶皱,十分神奇的,我从冷漠中获得了心平气和的力量,我以为自己战胜了命运。至少暂时算是平手……”
  第二百二十一章 诸神的黄昏(44)
  冗长的自我剖析中成默忽然间停了下来,他凝视着朝圣者那星图般璀璨与幽暗兼具的袍子,像是灵魂被吸入了进去。
  然而朝圣者并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不解的说道:“我没有能听懂你的意思,孩子,难道你还想要和你这不幸的命运纠缠下去?又或者说,你还有什么具体的事情放心不下?”
  成默抬起了头,直视着朝圣者头顶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彩虹色光晕,“究竟什么样的人生才能算是幸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