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节
  前年的方沐贤案,那可是牵涉到倭寇的!
  解昌杰来做市舶司提举,不论是为了将来浙江市舶司也改规矩做准备,还是皇帝另有安排,赖恩都想知道得多一点。
  他是宫里的旧人,只不过一直还算低调,所以这么些年都没受波及。
  与魏彬他们的关系也不深,赖恩在如今这个时候实在无所适从。
  前年弗朗机使团后来成为钦犯,赖恩吓了很久——那什么皮莱资留下的两个西域女子,他本想进献去宫里的,也吓得赶紧卖到了一个富商家里。
  所幸没被注意到。
  但任赖恩怎么问,解昌杰都只是敷衍客套。
  那种严肃又心机深沉的模样总让赖恩胆战心惊——你该不会是来浙江市舶司办什么大案的吧?
  解昌杰想着去年回京后的事。
  那道来自陛下的密令,他照做了,也赌对了。
  “这次去东南,许你贪。贪了多少,都给朕交上来。”皇帝竞对他这么说,“广东市舶司改制,东南海商必定都在揣度。这差使于你而言又是凶险之事,你若办好了,便是立下大功,朕自不会计较你以前错处。”
  解昌杰想哭。
  在广东贪了,送钱送人给他的随后就都成了反贼,东南有人敢再贿赂他?
  明知他是鱼饵还来咬?当东南海商傻吗?
  这不,来了浙江数月,清寡无比,官员、富商都怕他,笑容虚假而刻意。
  但随着赖恩因为日本贡使团到了之后对他具体的讲解,解昌杰渐渐有点懂了这里面的门道可能在哪里。
  到了宁波的浙江市舶司衙门后,属官们都到了。
  市舶司有品的官员一共只有四个:正五品的提举、正六品的副提举两人、从九品的吏目。
  现在两个副提举却都是由赖恩来管,行过礼之后,副提举郑守介就汇报道:“日本朝贡使团计有三百二十七人,下官已安排正使及随从下榻于嘉宾堂,副使及其他随员、商人安排在了天宁寺。”
  赖恩点了点头:“其人刀剑武器呢?”
  “都收入东库了。”
  赖恩向解昌杰解释着朝贡的规矩:使团船只还没允许入港呢,正在港外停驻。先递交国书、堪合验明身份,等市舶司安排才能入港阅货。点明了正贡和自进物的多少,才要通过礼部上奏朝廷,该给予多少赏赐。
  解昌杰光听不说,先任由他安排。
  赖恩看了一下郑守介递过来的国书、堪合,随后就皱着眉:“只有三道堪合?三船?”
  “正是。有三道堪合,自然有三船。”
  “这……”赖恩犹豫了一下,心里先是有些不悦,而后又拿不定主意。
  正德年间给日本一共发了一百道堪合,这次只来了三船,那可意味着贡物不算多。
  陛下是否会对贡物不多感到不开心呢?
  赖恩正打算安排他们入港阅货,吏目洪元金忽然进来说道:“赖公公,又来了一艘日本使船,他们的正副使请见。”
  “怎么又有一个使团?”赖恩愕然看着洪元金,“有国书、堪合吗?”
  “下官看过了。”洪元金虽是办事小吏,但毕竟有从九品官身,恭敬地回答着,“拿的是弘治年间的旧堪合,只有一道,也不知这日本国王怎么安排了两个使团的。不过他们的副使正德四年来过,赖公公您老也认识的,那个宋素卿。”
  赖恩心里一突突,他当年就收过宋素卿的好处。不仅如此,牵线搭桥下,宋素卿还送了刘瑾一千两金子,得赐了飞鱼服。
  “咱家记得礼部令他不再充任使臣啊!”
  宋素卿当时来之后就被认了出来,宁波官员还曾上奏请治他冒任日本使臣之罪。可他的身份确实是真实的,当时处于“影响”,又因为刘瑾在正德皇帝耳边吹风,最后还是完成了交易、警告了事。
  “赖公公,既然堪合为真,眼下有了四道堪合,总比只有三道要好。”郑守介提醒了一句。
  “……这倒也是。”赖恩先说了一句这个,转头看向解昌杰,“解佥都,一个拿着正德堪合,一个拿着弘治堪合,不知这两个使团如何安排合适?其后还要入港阅货、设宴款待。日本使臣尚未上殿朝觐新皇,此事也要安排。”
  解昌杰微微笑了笑:“赖公公熟于朝贡事,你安排便是。”
  赖恩心里想了想之后就说道:“那就先请过来,听听他们怎么说。陛下登基,这小小日本国立刻抢着来争贡了。解佥都不知,这日本国内如今不成体统,正打着仗呢。日本国王已经成了周天子一般,各地割据混战不休……”
  浙江海边迎来了两个日本贡使团,而广州的魏彬却急匆匆赶到了张孚敬面前:“抚台需速速备战!海贸行的船队虽有海防道一艘战船随行护航,但在南洋上遇到了葡萄牙人船队,海防道战船殿后阻截生死未知!”
  张孚敬猛然一惊:“贼人有多少战船?”
  “大小战船十七艘!”
  屯门海战中,汪鋐战果超过历史。而在随后海防加强的情况下,原本会于去年就发生的葡萄牙人“找回场子”事件延后到来了。
  这一次,他们调集的兵力也超过原先,达到了近两千人。
  可是汪鋐已经去了福建,广东这边却很可能立刻就面临战事。
  “速去各衙请诸位大人前来商议,还有靖安侯!”
  第187章 堪合之争,战事踪影
  有外敌气势汹汹而来,海防道已经有一艘战船生死未卜,广东省务会议上的众人无不肃然。
  张孚敬看向了广东总兵官蒋修义、治安司掌司马永、提拔成为广东海防道提督的赵俊。
  “战船十七艘,来向不明,诸位可有良策?”
  蒋修义表情严峻:“本将只能先下令沿海各卫所加强防备。若要出海查探,还需海防道。以本将之见,决胜犹需海防道战船,宜归港备战。查探之事,可招募民间快船前往。”
  张孚敬向赵俊抱了抱拳:“赵将军,劳烦了。夺遣快船,离岸勿过五十里,侦得动向便可。”
  赵俊冷冽地点了点头,眼里冒出精光。
  在汪鋐手底下,他已经学了不少海战本事。而海防道里,也有屯门两次战事练出来的老兵。
  在赵俊看来,这是功劳。
  张恩却十分担忧:“抚台,衙署改制诸事纷繁。如今春耕时节,沿海各府县恐需加强戒备。卫所之外,犹赖治安司。”
  “马掌司?”
  马永凝重地点头:“下官明白。只是下官初来乍到,诸事还需请教蒋总兵。”
  “要防着里面。”张恩想提醒的是这个,“新法之下,会有哪些广东士绅富户铤而走险?马掌司,治安司主内。既不能因战乱误了春耕、害了百姓,又要提防有内地勾结葡萄牙人,在什么地方先站稳了脚跟。”
  对广东诸官而言,葡萄牙人在屯门吃了那么大的亏还敢卷土重来,必定是有所倚重的。
  从他们的角度,是需要考虑周全的。
  张孚敬对着孙交作揖:“阁老,您是侯爵之尊,又是国丈。当此之时,广东要靠您镇住大局了。”
  孙交没想到这一番来广东督巡衙署改制一事竟会再遇战事,他这个老户部尚书先问道:“粮饷如何安排?”
  张恩也看着张孚敬。
  去年广东免了田赋,今年广东又先是只由地方财政承担徭役采买,说实在的压力并不小。
  全靠去年张孚敬抄家所得以及皇明记投入在广东所带来的市舶司抽税支撑。
  现在有战事来了,难道再向广东士绅富户派税?今年的大方向可是稳住、分化而已。
  张孚敬神情凝重:“本抚自会请奏。战事速战速决最好,如此一来粮饷负担最小。”
  “去年赈灾、免田赋、输运福建,各仓储粮预算之下只够支应今年广东诸多官吏之俸。”张恩心里有数,“大军一动,粮饷不是小事。速战速决事小,若今年夏粮秋粮无以为继,衙署改制之策定然大受扰乱。”
  张孚敬摇头:“战事突然,本抚上奏朝廷之后,陛下自有章法。如今首要者,是守土安民,战事不可耽误!先把粮饷都支用上,皇明记那边本抚去说,采买之银两暂缓,应该无事。本抚另去信湖广,当可调运粮食南下。”
  他嘴上这样说,但心里的压力十分大。
  因为这是一场防守战,而对方是海上船队。广东海疆如此之长,并不知道他们将从什么地方开启战事。
  只要是备战,广东那么多沿海卫所的官兵就要算一份战时粮饷吧?
  又是能胜不能败之局,胜了之后,不能没有犒赏吧?
  如果这场仗没打漂亮、拖的时间长了,那么还会有更麻烦的事。
  葡萄牙人还没见踪影,浙江的解昌杰和赖恩见到了日本另外一个贡使团的正使鸾冈瑞佐及副使宋素卿。
  “咱家记得,礼部不是曾有明文令你不许再充任使臣吗?”
  赖恩第一句话就让鸾冈瑞佐一惊——他能做正使,自然也能听懂大明语言。
  在他目光中,只见宋素卿镇定地笑着说道:“今仍充任外使,盖因另有使臣自别处而来,外使不愿大明受外人欺骗,乱了正朔而已。新皇登基,赖公公也不愿朝贡陛下的,并非受命自日本国王吧?”
  赖恩闻言果然心头一凛。
  他虽然知道日本国内其实已是割据之态,但这正朔显然要紧。陛下是藩王继统,若是糊里糊涂接受了假冒国使的朝贡,那赖恩可就真要掉脑袋了。
  “你们为何都有国书?你为何带来的却是弘治朝堪合?”
  宋素卿不紧不慢地回答:“自永乐年间,大明堪明日本正朔,贡使便应出自京都王居。在下便是自京都而来,自然有国书。至于堪合,那大内氏所遣之使团,其国书、堪合尽是数年前劫掠日本使团所得。赖公公,恐怕前三次日本贡使团,您都交接错了。在下却记着是十年一贡,听闻新皇登基,这才备了贡物前来。”
  赖恩忽然有点慌,看了一眼解昌杰之后才说道:“咱家鉴明国书、堪合,却是真的。”
  “东西是真的,人却不是由国王委派,只是割据一方之豪雄所遣。”宋素卿抓着大明皇帝与日本国王的法统做文章,胸有成竹,“赖公公若不信,一问便知。”
  赖恩沉着脸,吩咐了一句:“郑提举,劳烦你去问一问。”
  ……
  市舶司嘉宾堂也就是个客栈,条件一般般。
  毕竟按祖制,日本贡使团只能十年来一次,虽然他们并不遵守。
  而浙江市舶司正常来说也只接待日本贡使团,琉球使团是去福建市舶司。
  所以这浙江市舶司嘉宾堂都是贡使团的人来了,才会临时先打扫出来,让他们住下——一次朝贡贸易的流程走完,往往都是好几个月的事。
  这段时间里,使团成员是由大明包吃住的,毕竟天朝上国嘛。
  现在,宗设谦道就住在这里,他正嫌弃着嘉宾堂这边匆匆打扫出来之后的霉味,副提举郑守介来了。
  “郑提举,不知赖公公和解佥都到了没有?船一直还不能入港,外使很担心啊。”
  郑守介在解昌杰和赖恩面前毕恭毕敬,到了宗设谦道面前就不客气了,淡淡地说道:“解佥都、赖公公都在杭州,一来一往,总需要些时日。徐公子,你急也没用。”
  宗设谦道有些意外:“……郑提举已知道外使是谁了?”
  郑守介瞥了他一眼:“我只问你,你这使团从何而来?是日本国王源道义一脉委派的吗?”
  说完这话,郑守介的眼神就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