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阜远舟不着痕迹后退一步,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他是有很多崇拜者没错,但是没人像燕舞这样直白到吓人的,那股狂热劲让他很有踹人的冲动——如果是他疯症没好转的时候。
  “三爷,若虚。”楚故跟被忽视了的兵部尚书打个招呼,拖回某个丢脸的家伙,很想掩面示意自己不认识他——端明殿的同僚你们辛苦了。
  布罄抹了一把汗,苦着脸问:“三爷和庄大人是来接手报名的事吗?”
  阜远舟环视四周,“情况如何?”
  刚好那边有个武人在登记的文官面前大吼大叫,布罄一听,脸色更苦了,“如您所见。”
  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典范了,总有人不明白考武试和认不认得字之间的关系,好像朝廷选拔武官是在集市里挑屠夫似的,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楚故也郁闷,“下官真担心不等考完府尹府的牢房就得先满员了。”又不能把人砍掉……咳咳。
  阜远舟收回目光,问:“兵部的人呢?”
  布罄指了指某个被武生淹没的报名的地方,无奈,“兵部侍郎黄启黄大人在那里,恐怕他暂时没办法脱身了。”
  “去发份皇榜,就说在报名到考试这段时间在城内打架私斗以及惊扰百姓者,一律取消考试资格,并且罚银二两,在府尹府门前杖责二十棍,皇族庶民,一视同仁。”阜远舟淡淡道。
  楚故犹豫,“三爷,会不会罚得太重了?”
  二两银子是一户普通人家好几年的收入支出了,杖责……军队里罚的就得这么严厉了吧?想到那些傲气的江湖少侠名门公子被按在地上打——啊哦,真是太不华丽的惩罚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阜远舟睨他一眼,眼里没什么感情,轻描淡写的,又好像站立于喧嚣尘世,观尽苍生,睥睨世人,“天子脚下,岂容无知愚民放肆?”
  话音未落,人就无声无息落到远处排队的武人队伍里,轻而易举缴了两个刚打起来的人的武器,掌风一送,那两人就摔到守着的衙役面前,被抓个正着。
  其他武生一看——高手啊!长得真好看!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阜远舟毫不客气地用眼神警告过去。
  众人吓的纷纷回头,再一次感慨——脾气古怪的高手啊!就是看着不像是江湖人。
  不过被吓的不包括某人,燕舞差点尖叫出声,捧着腮帮子扭啊扭:“三爷帅呆了~~~”
  楚故、庄若虚和布罄默默远离他几步:“……”
  “其实三爷没说错,这些人太难管教了,毕竟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不是随便动手打打杀杀的江湖。”布罄道。
  庄若虚也点头,他是行伍出身,更注重律法军纪。
  楚故也只是偶尔心比较软罢了,但毕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京城府尹,怎么会不懂大局,于是立刻叫人去发皇榜。
  “三爷变了很多。”庄若虚看着远处被一个明显折服在他身手下的武者拦下的蓝衣男子,燕舞已经傻乎乎地上去解围了。
  “毕竟经历人生大变嘛。”吩咐完手下,楚故回头接道,语气里有淡淡的叹惋。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上天很公平还是什么的,惊采绝艳如阜远舟,似乎注定半生坎坷。
  强大两个字都是伴随着磨练和经历的,那些年少时光造就出一个永宁王,恐怕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好是坏,不过一切没有重来的机会,那已经不重要了。
  比起仁德君子的面具,现在的阜远舟要可怕得多,也真实得多,至少他肯放下对权势巅峰的追求,没有让自己被权力二字扭曲的面目全非。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直接冲到楚故面前拱手行礼道:“大人,前边出事了!有两个江湖人打架,把人打死了!”
  “打死了?!”楚故愣住,江湖斗殴常见,尤其是这几天,可是没怎么有人会在城里明目张胆杀人的啊!
  “对,大家伙都亲眼看着的,不过犯人不肯承认是他杀的人,一群江湖人在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带犯人走,前边都乱作一团了。”
  “这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楚故怒了,压住火气,对往回走的燕舞道:“阿舞,我暂时走不开,你去翰林院吧。”顿了顿,补充,“叫张巨陪你去,路上注意安全。”
  “哦。”燕舞乖乖点头。
  刚好回来的阜远舟听个明白,和庄若虚对视一眼,后者道:“三爷和我也去看看。”
  这武举报名第一天就闹出人命,可不是一件小事。
  楚故颔首,示意那个衙役带路。
  出事的地方离府尹府很近,在当街一家饭馆前面,里三重外三层地围了一堆人,看见楚故后那些百姓让出了一条路给他们几人通过。
  包围圈里,果然有一群短打黄衣的江湖人和衙役在对峙,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被盖了一层白布。
  楚故先去掀开看看,白布下这是个抓着剑的男子,左半边身子流了大量的血,染红了衣襟,他摸了一下,那血还是热的。
  旁边扔了一把刀,上面染着血,应该就是凶器了。
  一旁有个五三大粗的汉子被衙役们捆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在骂着什么,还在反复的说人不是他杀的。
  楚故站起来,他虽然年轻,但执掌府尹一职已久,板起脸来那叫一个官威十足,瞪一眼把那个汉子骂娘的话都瞪了回去,“本府是京城府尹楚故,你是何人?为什么杀人?”
  “不是老子杀的!”那汉子急了,“是这小子先胡说八道的,老子就出了一招刺到他肩膀,谁知道他就吭都没吭,一蹬腿见阎王去了!”
  那帮短打黄衣的人中一个帮腔道:“我可以证明,我们副帮主只给了他一刀当做教训,根本没伤到要害,谁知他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楚故正待多问几句,就听见那边蹲下去察看尸体的阜远舟道:“的确只有一刀,在右肩,而且是皮外伤,不致命。”只是看着出的血量恐怖而已。
  庄若虚点头,“三爷没看错,只是刀伤有点深罢了,不至于一下子就死了。”
  “那这人是怎么死的?”楚故不解了,凑前去看,“抬回去让仵作检查检查吧。”
  阜远舟没说话,翻了翻尸体的衣服,然后抓住衣领一拉,仔细看了看,指了指心脏上的一个小小的往外渗着血的红点,“是暗器,银针之类的,直接扎进心脏了,估计有毒,才见血封喉。”
  那个汉子一惊,“不、老子没用暗器伤人,谁用了谁是王八蛋!”
  楚故眉毛一挑,“在京城城内发生命案,已经不是江湖恩怨了,本府自会调查清楚,先麻烦你去府尹府待一段时间了,你总不希望顶个逃犯的罪名被通缉吧。”
  汉子也不算笨到家,琢磨了一下,的确是这么回事,就让那帮帮众别拦着衙役了,对他道:“行,老子跟你走,不过楚大人,大家伙都说你可是个好官,老子没杀人,你可不能冤枉老子了。”
  楚故笑了,清俊的面容上有种令人信服的魅力,“本府会查明真相的。”
  阜远舟站起身,一边用手帕擦拭的手,一边看向他,问:“你是哪个帮的人?地上这个呢?你们有什么恩怨?”
  和楚故不同,这人的眼神让那汉子觉得莫名有些凉意,直觉这人是个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于是道:“老……我是海蛇帮的副帮主赵三扈,那小子是大鲸帮帮主的儿子刘敝,我们和大鲸帮经常争地盘闹矛盾,打个架很正常,反正是皮肉伤而已,谁知……谁知今个儿就出事了。”
  阜远舟想了想,但是知道这两个帮派,在江淮那边,不算大,只是在当地比较出名而已,人虽然多,但都是乌合之众。
  叫衙役先把人和尸体带回府尹府,阜远舟才对楚故道:“人不是他杀的,他没那么厉害。”能用银针刺入心脏,此人必定是专业的杀手,功力极高。
  楚故摸摸下巴,“估计是江湖恩怨了,挑起两派争斗渔翁得利什么的。”
  庄若虚也点头,“买凶杀人吧。”他环视四周一圈,皱眉,“现在的杀手太大胆了,也不怕误伤百姓。”
  楚故叹口气,“看来我得去找黄都尉加强一下巡逻。”
  ……
  用兵部一个会武功的人代替了布罄的事务,三人回了兵部办公的地方,和几个负责武举的人一起商议各种事宜。
  新帝登基大开恩科是正常的事,只是这武举确实是没多少人有经验,不过阜远舟揽下这件差事也不是胡来,他虽然没有操办过,但是他之前就掌管着礼部,素来博览群书,那时野心勃勃,也用心去研究了各种治国兴邦之策,又善于将纸上谈兵化为实际运用,所以迅速就草拟出一份大致的草案,和诸位大臣商量着补充完善。
  这一弄就是大半天,眼看着已经午后了,庄若虚和众大臣急忙招呼着他去吃个午饭——饿着这位三爷了,不知陛下会不会劈了他们……
  不过阜远舟担心着阜怀尧的身体,归心如箭,婉言谢绝了。
  出门的时候阜远舟突然想到,翰林院就在不远处,要不要去仔细看看那个甄侦是什么人?
  是不知死活喝酒喝到把自己差不多搞残的老友还是正在发烧的兄长呢?徘徊在两个病患间的永宁王殿下莫名纠结了一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阜远舟甫一走出兵部大门,就看到了穿着雪青官服的甄侦,他身边跟着个蔫头蔫脑的年轻男子,书生打扮,抱着个酒坛子,没精打采的,浑身笼罩着低气压,形容是显而易见的憔悴。
  阜远舟愣了一下——苏日暮怎么在这里?
  那边甄侦已经看到他们了,拉着苏日暮走了过来,行了个半礼,动作流畅优雅,“三爷。”然后朝后面的庄若虚点点头,“若虚。”
  阜远舟点头,“甄大人。”
  抱着酒坛子的苏日暮好像有气无力地抬了一下眼,目光闪了闪,“哟,是你啊……”
  “甄侦,这是……”庄若虚好奇地看着这个模样煞是出色就是精神不太好的书生——不是官员,但是认识甄侦和阜远舟?
  “这是苏日暮苏公子,”甄侦介绍道,“苏日暮,这位是兵部尚书庄若虚庄大人。”
  “传说中的酒才?苏公子,久仰久仰。”庄若虚露出很是古怪的表情,这个大才子……相当不同寻常的出名方式让人记忆深刻。
  “如果把你脸上那种好像看到一头猪和小生在跳舞的表情收好一点,小生勉强相信你的久仰是真心的,当官的就是当官的,虚伪!”苏日暮的气场里都要有乌云在飘了。
  庄若虚被噎了一下,神色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他一向都被人说耿直——他不该忽略传闻里酒才的杀伤力的!
  甄侦轻咳一声,他现在可以肯定昨天去找人的时候苏日暮的确嘴下留情了,原因目前不明,不过他的某种行为似乎又把这人的毒舌激发出来了。
  只不过,甄侦突然发现永宁王正以一种相当诡异的眼神盯着苏日暮,而周围阴郁的灰色气息简直肉眼可见的苏日暮都莫名其妙地抬了抬头,恶狠狠地回他一道死亡视线。
  阜远舟眉头一跳,皮笑肉不笑对甄侦道:“甄大人,这个,”他的手指指了指某书生,“借用一下。”
  甄侦还没回神,这位殿下就把人一拎,一路风尘滚滚飞沙走石,气势汹汹毫不客气地拖到了远处一块僻静的屋檐下,看的见人但是看不清神态,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庄若虚看着他们费解了,“三爷和这位酒才很熟?”
  “……这是第二次见面。”据他所知。
  “那他们这是干嘛?”庄若虚更糊涂了。
  甄侦毫无压力,“谁知道呢?”
  “……”庄若虚无语了一下,然后突然想到:“等等,苏日暮怎么会跟着你来这儿了?”
  “准确来说,他人都住我那儿。”甄侦轻描淡写道。
  “嗯?”庄若虚愣了愣,“他不骂你?”
  “……”甄侦差点很没形象地扶额——不问认不认识熟不熟悉为什么就问有没有骂人,姓苏的你的巧舌如刀是多么深入人心?
  另一头。
  阜远舟拎着人到了一个没人可以偷听的地方把人放下来,满肚子越涨越高的火气被苏日暮依旧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要死不活的样子熄灭了些许。
  他将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审视了一番,没发现不妥,挑眉,“你这是干嘛?被点穴了还是脑袋瓜子终于被酒淹的没救了?”早上秦太医去看病的时候不是说他还活蹦乱跳的把人家太医都气着了差点扭头就走吗?
  苏日暮看他一眼,整张脸都像包子似的皱了起来,委屈至极,“子诤……”语气里满满的哀怨足以让上到八十岁下到八岁的女人瞬间母爱泛滥。
  可惜在场没有雌性生物,阜远舟打了个激灵,摸摸手臂把噗噗噗全部蹦起来的鸡皮疙瘩搓掉,“到底怎么了?”不就一晚没见吗?
  “呜呜呜,甄侦那混蛋欺负我……”苏日暮身边彻底黑暗化,一大片乌云飘啊飘,眼汪汪看着他,“欺负”两个字那叫一个哀啭久绝。
  “他怎么欺负你了?”蓝衣的男子脸色变了一下,脑子里不自主地冒出某些不太妙的念头,隐隐紧张起来。
  这家伙再混蛋毒舌再武功高强都是独身一人,如今身体也不好……莫不是被甄侦占了便宜?
  苏日暮委委屈屈地把酒坛子举起来,晃了晃,“他没收了我全部的银钱。”
  “……???”
  “…然后……然后每天只准我喝一坛酒……”
  阜远舟青筋一跳,没熄灭的怒气又轰的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