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节
  他用力抱着她,闭着眼睛,用力地呼吸,心口忽然密密麻麻地难受起来,脑中昏沉,像被木棍敲打,痛得厉害。
  血液从他心口快要流淌出来,让他死在这一刻。
  很快。
  灼钰放开手。
  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似乎还是那个小傻子,又好像一瞬间变成了藏在深处的那个阴暗孤僻的少年,只是很快他就闭上眼睛,隔绝了她的窥探。
  他轻声说:“不可以……食言。”
  只要不食言就好,再等很久,也没有关系,毕竟一辈子这么长,总不会到死都等不到吧。
  就这样,灼钰答应留下来了,他一直看着她,目送她穿戴好象征天子的衣冠之后独自走出大殿。
  外头是层层守卫的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地簇拥着她,瞬间遮蔽了灼钰的视线。
  “侍君……”
  于露站在他的侧后方,嗓音竟显得小心翼翼。聪慧敏感如她,似乎也察觉到眼前的少年总在某个瞬间不像傻子,甚至浑身散发着冰冷阴郁的感觉,让人不敢跟他说话。
  灼钰没有理她。
  他垂着双袖立在阶上,任凭迎面的风吹散额发,一直看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精致的玉佩。
  再等一次。
  这次总能等她的……吧?
  第252章 赵玉珩2
  天子启程去行宫,宫门口已是浩浩荡荡、彰显皇家威严的仪仗,千牛卫警跸道路,朝中百官一大早便排列等候。
  此番天子去行宫只不过是避暑,朝廷大事依然如常运行,大小琐事全权交由左右二相,至于奏折,一律送往行宫由天子亲自处理,此外,天子会如常召见大臣,但为了方便官员往来面圣,每日朝参改为轮班奏事。
  天色微微亮,贺凌霜站在武官之列,远远看到陛下出现,不禁偏头看向张瑾。
  张司空与郑仆射立于六部尚书前面,郑仆射目不斜视、全程垂目看着地面,看不出任何差错,但张司空……贺凌霜微微眯起双眼,莫名感觉到一股忌惮与寒意。
  虽然不知道陛下是为何与张司空撕破了脸,但此人现在十分危险,贺凌霜从前作为张党之人,太明白张瑾在底下人心里是如何积威甚重,对他亦有一种退避三舍、不敢直迎锋芒的畏惧。
  一想到陛下昨夜的安排,贺凌霜的按着剑鞘的手紧了紧,心也往下沉。
  而那边。
  二位宰相位居群臣之首,见帝王出现,同时带领群臣俯首跪拜,广场上皆回荡着“万岁”的余音。
  姜青姝俯视群臣,独独没有看张瑾。
  张瑾也没有看姜青姝。
  才过了一夜,原是能搂在一起耳鬓厮磨、软语温存的二人,已经一个冰冷寡言,倨傲疏冷,难以接近;一个更是态度冷漠,把对方当成了空气。
  好像昨日争执不休、情绪激动的二人不是他们一样。
  连姜青姝都忍不住回想,上次他们这样是什么时候?
  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的张相我行我素,从不在乎她的想法与感受,甚至不屑于与她多说一句话,而她,知他不好惹,不敢轻易同他说话,只是在心里忌惮他、提防他。
  情情爱爱如过眼云烟,一下子就被吹散得无影无踪。
  趁着群臣行礼尚未起身,姜青姝缓步上前,亲自走到二位宰相跟前,双手虚虚一抬,做着扶他们起身的动作。
  她没有碰到张瑾,对方已冷淡起身;而郑宽更不敢让陛下搀扶,自己主动站直了。
  她温声说:“二位爱卿师长百僚,统属六部诸事,朕在行宫有所不便,诸多琐事尽数托付于左右二相。”
  郑宽忙下拜道:“臣受陛下抬爱位居尚书仆射,此乃职责所在,必宵衣旰食秉公办事,不负陛下所托。”
  姜青姝微微一笑,“那便好。”
  说话间,她的目光却只是看着郑宽的,一侧的张瑾低垂着眼睫,眉峰不动,听着他们说话,双眸漆黑似渊,毫无一丝暖意。
  随后,女帝拂袖转身,走上天子车驾。
  就此启程。
  张瑾垂袖立在原地,冷漠地注视着天子仪仗缓缓远去,宰相纵使要代天子处理诸多事务,但也要随行帝王身侧随时听候诏令,这次行宫他也是要去的。
  只是他暂时不必此刻出发,也暂不想与她同行。
  想必她也是。
  那一把插在心底的匕首,过了一夜也不会消弭多少痛感,只是随着时间变长,疼得久了,反而心口发麻,丧失了知觉。
  只有看到罪魁祸首的时候,痛感才复苏。
  张瑾闭了闭眼睛,缓慢吐纳气息,等到心口的酸涩痛意再次麻痹起来,才侧身吩咐身后的尚书左丞几句政务相关的事后,先行出宫。
  张府上,周铨一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来:“郎主,几位将军今日一早便来求见,不知您现在……”
  “是你昨日知会他们的?”
  张瑾脚步一顿,回身看向周铨。
  周铨被这双冷冽的眼睛注视着,倍觉压迫,惴惴不安地垂首道:“奴怕郎主临时有安排,届时时机仓促,这才自作主张。”
  “以后再自作主张,休怪我不容你。”张瑾冷淡道。
  周铨一愣抬头,急切道:“郎主,奴只是……”
  张瑾打断他,冷声道:“你已不是第一次自作主张。”香料之事他没计较,是因为那时他的确在逃避,不如底下人看得清醒,周铨那么做,的确是情有可原。
  但不代表,他能容忍身边人越俎代庖。
  周铨闻言脸色遽变,头皮发紧,慌忙跪下认罪道:“奴知错,还请郎主息怒!奴也只是一心为了郎主,这次的确是考虑欠周,奴今后再也不敢……”
  张瑾不再看他,“念在你年过五十,小惩大诫,自己去领二十家法,再有下次,我便留不得你。”
  说完甩袖而去。
  周铨伏在地上等了一会儿,才抹着汗起身,抬头看着郎主的背影,一面心有余悸,一面又不无庆幸欣慰地想着:郎主方才那模样,虽过于刚冷无情,却俨然回到了从前的气场姿态,想必这次也该从情爱中清醒过来了。
  能清醒,那就是好事。
  如果不是为了让他快点清醒,周铨又何必冒这么大危险去做这些事?
  周铨怀着复杂的心情去领了家法,又拖着疼痛的身躯去收拾东西——行宫与京城相隔有些距离,车马来回少说也要大半日,加上天气炎热,更加不便,宰相去行宫商议国政,是被允许暂住并带几个贴身仆人的。
  但很显然,周铨看出郎主并不想去。
  个中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那些个武将没能等到张司空见他们,也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纷纷询问周铨,周铨得了警告不敢多说,只暂时安抚他们莫要着急——他已不再担心了,反正现在郎主已和女帝撕破了脸,他又不傻,这种时候再不出手,就是等着对方先动手杀自己。
  抢占先机这种事,也不知做了多少次了,当年先帝想赐死他时,他不也这样赢过一次吗?
  而姜青姝那边,抵达行宫时已将近日暮,她在临华殿中更衣歇息,梅浩南和梁毫去安排随行禁军宿卫,殿中只有邓漪陪侍。
  邓漪笑道:“行宫气候凉爽,与宫中当真是完全不同,臣身在此处,都觉得心旷神怡了些。”
  姜青姝没有应答,只是偏头看向不远处半开的窗子,外头一片花鸟碧茵,时有鸟啼声回荡在山间。
  此处依山旁水,行宫更是特意修筑在山腰之上,周围有瀑布流泉、山间野鹤,是个绝佳凉爽的去处,是以当年,赵玉珩就在此处养胎。
  她忽然有些恍惚,“阿漪,你来朕身边多久了?”
  邓漪怔了怔,才道:“已是两年有余。”
  “两年……”她默念了一下,忽而笑道:“这两年,你和朕都变了不少,朕身边的人也一直在变,只有你陪着朕的时间最长。”
  邓漪听到她这么说,微微沉默,不知怎么回话。
  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却忘了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孤家寡人,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总有人一直在离去,也总有人不能一直相伴。
  姜青姝抬步走到窗前,欣赏着外面的迷人景致,微微闭目,凉风拂面,好像置身于山水间,而不是坐在那把象征着腥风血雨的龙椅之上。
  也无怪乎阿奚讨厌皇宫,最喜欢江湖。
  片刻后,梁毫回到临华殿,拱手道:“陛下,行宫宿卫已安排完毕,确保周围安全。”
  “下去吧。”
  姜青姝没有回头,只挥了挥袖子,梁毫默不作声退下去。
  邓漪暗暗观察刚刚退出去的梁将军,压低声音,“陛下故意命梁将军安排宿卫,可是看司空那边……”
  姜青姝颔首。
  方才她也顺带瞄了一下实时,看梁毫有没有做些小动作。
  但奇怪的是,梁毫只是中规中矩地在办事,张瑾的实时那边也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现在她人已经来了行宫,只要在这里杀了她,随便安排个刺客或是诬陷到其他人头上,张瑾再顺势“杀了刺客”,在朝野混乱之际回京主持大局,就可以顺理成章夺位称帝。
  如果说,当初谢安韫造反只是为了囚禁姜青姝、让她成为他的掌中物的话,姜青姝则觉得张瑾一定会选“弑君”。
  哪怕不是真的杀她,也必然是让她“死”在天下人面前。
  ——新帝如果想坐稳皇位,快速收服人心,一定得先杀了她这个天定血脉才可以,那时天下没有天定血脉,大家自然会认定他。
  她的每一步考虑,都是代入自己是张瑾,她会怎么做。
  她不并不觉得张瑾比她傻。
  就是现在还没有动静……到底是在酝酿什么?难不成她又监控漏了什么重要的人?有什么是她没发现的?
  姜青姝大脑转的飞快,眉头越皱越紧。
  后来连续好几日,不单是姜青姝警惕万分,连带着她身边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警惕戒备,不敢有一丝放松懈怠。
  但明面上,张瑾来行宫禀报政务,二人都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事情有些微妙起来。
  张瑾行走御前,知道她在戒备着什么,明晃晃地看得清帝王警惕地注视自己的眼神,他却始终在想着她那句话,连日的脑海中都盘踞着那句话。
  ——“朕为什么不想和你有孩子,你不知道吗?”
  他知道。
  但他不肯接受这个答案,这世上的答案并不是只有一种,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为什么不能争取别的结果?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