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418节
  就如刚来东京,走上那直通皇城的天街时,钟谟所感受到的震撼一般。那三十丈(约百米)宽的天街,一眼望不到尽头,那等壮丽,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在钟谟认识中,大抵只有盛唐时的长安、洛阳才有。
  金陵虽然也是一座可容民百万的城池,但与开封相比,明显差了许多,精神层面的差距。
  第174章 故交情谊
  距离上元节过去并没有多久,市井、街肆、牌坊间,还挂着大量的花灯与彩带,只待拆除。作为南方人,东京的春寒对于钟谟而言,依旧不是那么好受的,所幸还有和煦春光的照耀。漫步街市间,享受东京风物繁华,钟谟一副怡然自得的表现,几乎沉浸其间。
  钟谟的兴致很高,遍寻南市,想要找到当初自己摆摊写文谋生的地方,可惜事物变化,已不可寻,连当年的一点情状,都难觅踪迹。
  有些缘分在内,遇到了当年施舍他包子的摊主。当初的小摊主,已有了自己的铺面,就在南市酒街之上,铺面不大,但生意很好,因为味道上佳,闻名街曲,得了个“孙包子”的诨号。
  故人相见,自然心情愉悦,亲切相谈。“孙包子”是个市侩精明的人,见到衣着、气度不凡的钟谟,热情相待,共叙前谊。对于钟谟自然是恭维不断,但是人一飘,就显得少了自知之明,拿着钟谟当初的落魄说事,又对在场相识者吹嘘自己当年怎么看出钟谟的不凡,以及大方赠食之恩……
  当年的落魄经历,钟谟素不以为耻辱,反常以自勉。不过,昔日的恩人拿着当年的往事情谊当谈资来吹嘘,或许并没有恶意,只是小市民的虚荣心在作祟,钟谟这心里仍旧生出了些异样情绪。
  嘴上笑眯眯,大度容之,并连番表示感激之情。告辞之时,钟谟又留下了一块银锭,然后毫不留恋地带人离开了。
  “尚书,那等庸贱小民,市侩粗鄙,毫无自知之明,竟敢那般无礼,与你攀谈。”跟着的随从,还忍不住对钟谟嘟囔道,语气里尽是鄙视之意。
  钟谟倒是一副洒然之态:“你也说了,市井商贩,不知礼仪,我又何必计较。再者,当年我潦倒之时,他确实对我有恩,虽则只几个肉包,却大解我腹中饥饿,我也该承他一份恩情。若因为他多说了几句,我就怪罪于他,那我的心胸岂不太狭隘了……”
  在南市内逛了近两个时辰,寻了处酒肆,喝了点小酒,临近黄昏,车夫小厮兴冲冲地跑了回来,带着精明的笑容:“官人,你要找的地方,小的给你找到了,也问了,确是张姓人家。京城大改,街坊里曲大都改了名字次号,若是一般人,可找不到,就是小的,也费了不少口舌……”
  听其言,观其态,钟谟哪里不明白什么意思,朝着随从一支使:“你辛苦了,赏!”
  “小的谢赏!”车夫立刻眉开眼笑。
  “带路吧!”
  “是!”
  傍晚时分,光暗风冷,钟谟披上了一件外袍,出得南市,周遭的大户人家已然点亮了烛火,黑夜降临,万家灯火的点缀,使得偌大的东京城更显治世气象。
  感受着城中景象,钟谟暗中决定,待在东京剩下的日子,他要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再认真走一遭,再写一篇《东京游记》。
  当年寄居开封,他曾写了一份《东京见闻》,回到金陵后曾献与李璟,以其文辞之美,见闻之实,大加赞赏。后于金陵文人间传阅抄送,当时值淮南大败不久,整个唐廷都屈服于北汉的淫威之下,在汉廷影响益大的背景下,很多人都通过那份记闻来了解开封,了解大汉。
  钟谟所寻的,自然是当年寄宿的张家,论及恩情,那才是钟谟所铭记的,容身之所,衣食保证。
  东京的大修,对于普通市民的印象,着实不小,张家宅院,原本处于开封南端,接近城门,经过扩建之后,几乎处于城市中央了。
  “大变样了啊!”站在安静的宅门前,钟谟不由感慨道。
  宅院仍是普通小院,只是显然经过翻修,门户设计与整条街道的民宅都保持着统一,钟谟知道,那时官府的要求。不过,能够感觉得到,张家的日子,应该还算不错。
  仆人上前叫门,没有等候片刻,宅门大开,探出半个身子,是个少年,面带稚气,打量着钟谟几人,有些好奇:“你们是谁?”
  “你是张光耀吧!”钟谟上前几步,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是啊!你是何人?”
  “光耀,多年不见,不认识老夫了吗?”钟谟微笑道。
  张家子名达,字光耀,还是当初南归前,钟谟给他取的字。少年闻言一奇,揉了揉眼睛,待看清钟谟的相貌,面色大喜:“你是钟先生?”
  话虽是疑问,但语气十分肯定,说着便扭头朝里喊道:“爹!娘!张先生回来了!”
  吼了几嗓子,大开宅门,直接在门侧朝着钟谟跪倒,在钟谟愣神间,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这副大礼,恭敬相待,让钟谟十分感慨。当即扶起他,说不必行此大礼,少年则认真地答道,当以师礼相待。
  当年,作为老师,教过张家兄妹一段时间,临走前,又给他留下了一本《论语》,并叮嘱他好好学习。
  钟谟的到来,让寂静的张家小院热闹起来,张氏夫妇听到动静,一起迎了出来。钟谟当即命人将采办的礼物奉上,随即观察着那夫妇。
  张老汉又苍老了许多,但不算雄壮的身躯,看起来还是那般结实,对钟谟很恭敬,还是讷于言的朴实形象。张妻与当年比起来,样貌也没有多少变化,还是那种民间壮妇,只是发间白丝多了不少。
  宅院里边,显然翻新过,厨房、鸡笼还是老位置,屋舍也还是那几个间,井上加了个轱辘,边上的老树依旧斜立,在暮色中影影绰绰的。见此景象,钟谟也不免触景生情。
  因为钟谟的拜访,特地加了三支崭新的蜡烛,将屋内照得亮堂了许多。
  “早知钟先生上门,我们定然准备些好吃食,怠慢了先生,还请见谅!”作为一家之主,张老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正值饭时,桌上摆着饭菜,不过显然是中午吃剩下的。张老汉当即对其妻吩咐道:“把家里的肉拿出来,再做几样菜!”
  “好!先生稍待!”张妻应道。
  “不必了大嫂!”钟谟却止住了她,笑道:“当初落魄之时,一顿饱饭依然足矣。兄长家食,钟某如今仍旧吃得!烦劳添双碗筷即可!”
  “这怎么行?先生既是贵人,又是恩客,我们怎么能拿这些剩饭剩菜招待你!”站在旁边的少年张达说道。
  钟谟身份如何,张家人了解虽然不算深入,但也知其不凡。如今,光看其穿着,以及在门前侍候的仆人,就知道其境况如何了。是以,这言行举止之间,明显陪着小心,也不敢放肆,但那热情却也是真的。
  在钟谟的坚持下,张家人无奈,张老汉又让老妻把家里储着的一坛酒拿出来,钟谟这倒没有拒绝。钟谟先夹了一筷剩菜,刨了两口剩饭,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张家人这才有种释然的感觉。妻、子要站着,也被钟谟叫着同桌进食。
  落座,吃着菜,喝着酒,一番寒暄是免不了的。
  “家里似乎少了个人呐!你家小娘呢?”钟谟问道。
  张妻说道:“去年就嫁人了!”
  “哦?想来应该是良配,朴实人家吧!”钟谟笑道。
  张老汉答道:“本来应该是今年成婚的,不过对方父亲是一名禁军什长,要跟着去川蜀打仗。先生也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未免遗憾,这才紧急将儿女的婚事先办了!”
  注意到张老汉的左手,少了两根指头,不由问其原因。张妻叹了口气,说:“前年在肉行,遇到斗殴的,一个不慎,把手指切了!”
  张老汉下意识地把左手要藏起来,钟谟问:“那你如今作何营生?”
  笑了笑,张老汉道:“在街里谋了个更夫的差事,夜路虽然走得多些,但乐得自在!”
  微微颔首,钟谟目光四移,叹息道:“张兄,恕我冒昧一问,当年我离开前,曾以银钱相赠,何以如今,仍是这般粗衣简食,甘于清贫!”
  当年,刘承祐赏了钟谟百两银钱,他强硬地给了张家人一半。五十两银钱,在大汉的购买力可是惊人的,即便是在东京。以张家人的俭朴,纵不能常年大鱼大肉,但改善衣食,活得滋润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闻问,张达主动应道:“先生给的钱,大部分都拿来供我读书了!后来官府下令翻新屋宅,重修门墙也花了些。去年小娘出嫁,置办了些嫁妆……”
  说着,张达起身,郑重地对钟谟道:“先生对我家的大恩,此生铭记。将来,我必以十倍酬之!”
  听其言,钟谟洒然一笑,摇头道:“你们一家对我的恩德,才是我该永远铭记的!”
  “你书读得如何?”钟谟突然问。
  “先生所授《千字文》及《论语》,如今已能通背!”张达谦笑道。
  “有时间,那我可要考校考校你!”钟谟摸了摸胡须,说:“将来有何打算?”
  “妹夫一家给我谋了个县刀笔吏的职位,我拒绝了!”张达应道:“我想等学有所成,参加科举!”
  “有志气……”钟谟哈哈一笑。
  第175章 蜀定,凯旋
  季春的东京,万花烂漫,牡丹芍药盛开,春花的芬芳隐隐弥漫全城。近两月以来,汉帝以及朝廷的工作重心,仍在川蜀三道安治上。
  大批行政、监察官吏从中央及地方调入蜀中,广布政制。蜀民的外迁,持续进行中,到三月为至,已有蜀士人、贫民21580户迁入湖南。参与了叛乱的蜀地方豪强、俘虏,也随同北调的军队,向西北地区迁徙,落实移民实边的政令,主要以陇西地区的渗透为主。
  按照政事堂的计划,将北迁蜀民二十万,以裹乱的叛贼俘虏为主,辅以一部分贫苦农民,再加上原蜀卒。待到计划完成,别的不说,大汉朝廷对川蜀的统治隐患,将大幅度减小。
  北迁之民,一律实行半军事化组织管理,均田垦殖,筑堡团聚,不设乡村,以百户为团,从属于遍地各军使,置耆长三员管理,基本由平蜀的有功低级军官担任。
  仔细想想,这似乎又子开历史的“倒车”,如此安排,等于变相了给了军使们一定的行政权力。但是,边地情况复杂,想要加强对那薄弱地区的掌控,不得不因地因情而制宜权变。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刘承祐对于许多统治制度的认识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就唐朝那为人所诟病的藩镇节度制度来讲,设立之初,初衷绝对是好的,便于边地的管理,边患的扼制,军政命令的通达,只是缺少了制衡、监察,并逐渐失控,以导致遗祸无穷。
  刘承祐对于西北故地的野心与欲望,已经可以用昭然若揭来形容了,而如欲开拓西进,收复故土,巩固边地,对于西陲州县的军政,他就不得不松一松束缚。
  把边州像腹地州县那样搞,同样会出问题的,另一个时空的大宋在时刻警醒着刘承祐。而为了减小抑或压制隐患,他能做的,只能在监察以及财税上多费心思了。
  事实上,只要朝廷权威足够,拥有着强大的实力,一切都不是问题。然只要皇帝昏庸了,朝政混乱了,没有藩镇之祸,边军之害,也会有其他乱事。
  是故,刘承祐并不怕开“倒车”。
  时间是最好的镇定剂,经过了长达半年的了波折,朝廷对蜀地的统治,可以说基本稳固了。二月的时候,以全师雄、王中孚、句中正为代表的一干蜀国旧僚来到京城,刘承祐亲自接见他们,这些都是有一定名望及治才的人,得到刘承祐褒奖,后迅速遣归川蜀三道,任道州大吏。治蜀,仍需蜀中人才的帮助。
  包括当年在汉军进取汉中时,在西县被俘的蜀军主帅李廷珪,也被刘承祐记起。此君当年兵败之时,持剑悬而不决,终未能狠下心自刎,竟成一时笑柄。不过自古艰难唯一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作为统领蜀国大军北抗大汉多时的主帅,被押赴东京后,倒也没有受到折辱。刘承祐了解过此人,实则不算庸碌,官声也还不算不错,比起成都一干奢侈享受的官僚勋贵,可算一股清流。
  似降将韩继勋,在蜀连战连败,在汉则屡建战功,是故,不能片面地去看一个人的才干如何。李廷珪亦然,通盘其在北面抵御汉军的表现,除了王昭远的一些遥控指挥外,他所做的对敌决策,并没有太多疏漏。但是,很多时候,正确也只是相对正确,大势所趋,不论如何挣扎,最后还是一败涂地。
  当年受到刘承祐接见时,李廷珪的态度还算恭顺,但当刘承祐问他愿不愿意为大汉效力之时,沉默以对。后来回道,孟氏父子对他有恩,他率大军丧师失地,不能死节,已是惭愧无地,岂敢再受大汉俸禄。
  对其回答,刘承祐呵呵一笑,却也没有为难他,赏了他一些钱帛,让他在东京住下,不许离开开封范围。到去岁汉师灭蜀,孟昶投降,举族来归,刘承祐又接见李廷珪,这下,都不加多言,此人便主动识趣地表示愿意为大汉效力,刘承祐即以他知渝州府。
  另外一人,就是王昭远了,对于这个“大名鼎鼎”蜀中小诸葛,在押赴东京后,刘承祐抱有极大的兴趣接见他,并与他重新推演汉军平蜀之役。
  这王昭远也算是一妙人,还真有些不服气,一直觉得自己非战之罪,在刘承祐面前也能放得开,谈其兵略,也是滔滔不绝。
  接触下来就发现了,这王昭远果非凡人,对国家战略、军事战术、用兵之法,说得是头头是道,理论知识十分深厚扎实。然而问题就是,太过于想当然,很多事情,都是不察细况,就凭着主观想象,张口便来。总得来说,理论与实际,严重脱节,太夸夸而谈。
  综合王昭远在利州的指挥表现,再从他的角度听他描述,可以发现,他的很多判断与决定,都有他的理由,并且挺有说服力,只是战场形势的变化,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以致他做什么,错什么。
  战机瞬息万变,于将帅而言,对于战场形势的判断与对战机的捕捉能力,比那些记在书册上的兵法要重要的多。名将都是历练出来的,王昭远一无治军威望,二无作战经验,凡事自我自负,哪里能是身经百战的汉军将帅们的对手。
  不过,平心而论,王昭远也能算得上是一人才,以当下之时代,这天下,有多少人可以就军国战略,侃侃而谈,并自圆其说,即便脱离实际,也分属难得了。
  刘承祐兴致近平,有种变废为宝的冲动,干脆将他留在了崇政殿,参赞军务。听听他高谈阔论,纸上谈兵,嘴上治国,他也会,偶尔还能碰撞出些思想的火花……
  就在这几月间,王昭远已向刘承祐进献了《平南策》、《平辽策》、《西北战略条奏》三篇,都是立足天下,纵观全局,其中不乏可取之处。
  拿他的《平辽策》来讲,王昭远建议,发展骑兵,加强汉军的机动能力,多备弓弩,勤练方阵,提升汉军对抗骑兵的能力,还有遣使联络分化塞外部族,联合高丽等一系列想法。
  不过,刘承祐只是问起具体如何分化,该联络那些部族等具体执行问题的时候,王昭远讷口了。还有契丹军政制度,兵力布防,部族分布,实力强弱,矛盾关系,这些情况,王昭远也是一概不知。
  当然,一盆冷水并没有打击到王昭远的热情,他开始去收集信息,研究、了解辽国的具体情况,并请命出使辽国,对此,刘承祐表示鼓励,并大开方便之门,没准,将来大汉能多一位对辽事务专家呢?
  ……
  季春中旬,在蜀地征战、镇守、平乱近八个月的汉军,终告凯旋,班师回朝,在主帅向训的率领下,回到东京。进京的军队,除了禁军之外,都是平蜀的有功将士,包括关中籍的西南大军在内共计两万余人。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入过京城的。
  刘承祐下诏,为归来的得胜之师,举行了一场入城仪式,宰相范质率众相迎,以表重视,东京百姓,争相往视,观者如堵。
  而随着平蜀将帅及大军的回归,一道议题也提上了日程,那便是对平蜀将士的功过赏罚。
  第176章 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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