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所谓药庐,却是一所里外隔开的很大的房间罢了。
  霁云记得,这里原是方府中盛放器物的所在。这会儿却是充满了浓郁的药香。外面的炉子上有药在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隔着纱幔,隐约还能瞧见里面的床上,一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形物体……
  76 报应不爽(二)
  “这些药,你可要盯仔细了!”灵老交代的很是认真,“每次放三碗水,熬去一碗水时,改成文火,到最后余至一碗药汁时熄火。然后再煎另外三副药,均剩一碗药汁时,合为一炉,把最后这付药放进去,直到仍是余最后一碗方可。”
  瞟了霁云一眼:
  “把我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霁云点头,分毫不差的把灵老的话复述了一遍。
  “倒是个伶俐的!”那灵老心里暗暗赞许,面上却是不显,径直站起来离开,走到门口又顿住,“你只在外面便可,帷幔后是不许去的。”
  帷幔后面不许去?灵老不说还好,说了后,霁云却忽然想要知道帷幔后的床上躺的人什么模样。瞧瞧四下无人,只管蹑手蹑脚往帷幔后面转去,哪知手刚碰到帷幔,就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蛰了一下。
  霁云吓得忙收回手来,却由指尖起,整个胳膊迅速肿大。
  “念你是初犯,就饶过你这一遭——”苍老的声音突兀的在身后响起,霁云回头,却是灵老去而复返。
  自那后,霁云再不敢冒险。再加上毕竟是第一次做熬药的活计,霁云便有些手忙脚乱,甚至很多时候把药递给灵老看时,毫不留情的被倒掉。
  这么周而复始的做活,简直要把霁云折腾疯了。期间倒也见过方修林几次,旁人不觉,但霁云明显感到,方修林对自己上了心,比方说他的贴身僮仆阿丰,只要到这后院里,必然会拿着些吃食来寻霁云,东拉西扯的想从霁云嘴里套出些东西来。
  只是一个猴儿崽子,再机灵又如何?
  霁云冷眼瞧着跟在自己身后喋喋不休的阿丰,顺手一指阿丰手里盛薄荷糖的荷包:
  “这个荷包好漂亮!”
  “漂亮吧?”阿丰很是得意,“这可是过节时,夫人并几个银角子一块儿赏下来的,可就我一个得着了——”
  “夫人?”霁云很是好奇,正要再问,阿丰却已经变了脸色,一把夺过荷包,“我还有事,明日再来找你顽。”说完,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夫人吗?霁云瞧着阿丰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上辈子李玉文诸事皆工,唯独刺绣,却是并不擅长。这一世要是会绣出这么个精美的荷包,还真是见了鬼了!看来自己料得不错,槐树街那个院子里,果然还藏了别的女人!
  自己可以等着看一场好戏了!
  眼前光线一暗,却是穆羽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看到霁云脸上灿烂的笑容,顿时有一瞬间的失神。
  “少主——”霁云很快敛起笑容,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垂首侍立,“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穆羽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慢慢远去。
  霁云平静的转身,回了药庐。
  “现在才知道,原来讨厌一个人这么容易。”霁云边小心的扇着火,边喃喃自语。说是喃喃自语也不对,毕竟,帷幔后面还有一个活死人陪着。
  从灵老每次进去噼里啪啦在那人身上来回击打,或者把自己熬的药捏着那人鼻子灌进去,霁云就知道里面的是个活物。只是不论灵老如何折腾,甚至又一次,灵老直接提起那人扔到一个巨大的药桶里,然后转身走了,只是用的力气大了,那人一下撞翻了木桶,连人带桶一下掀翻在地……
  只是无论灵老玩什么花样,那人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直至最后,霁云看不过去,冲着里面不耐烦道:
  “灵老,您要是看这人不顺眼,索性直接掐死算了!每天这样折腾,您不累,我都累了!”
  里面的灵老顿时安静下来,霁云说完本来转身要走,却被灵老叫住: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啊?”霁云愣住。
  “再说一遍。”里面的灵老厉声道。
  霁云无法,只得又重复了一遍,灵老很快从里面冲了出来,看着霁云的眼神诡异无比——
  从那以后,霁云又得到了一个新任务:只要进了这药庐,就不停说话。
  “喂,你有没有试过很想很想一个人?”火苗映的霁云小脸红彤彤的,霁云扔了手中蒲扇,抱着肩膀坐在地上,瞟了一眼帷幕后的人,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懂呢?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只会躺在那里睡觉。不过你还是快点好起来吧,说不定也有人像我想他一样想着你呢,所以,你快点好起来,然后护着她,别让别人欺负了她去——”
  嘴里说着,心里早已是难过不已,阿逊若是在的话,怎么会眼睁睁的瞧着那么多人欺负自己?
  阿逊,你在哪儿呢?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
  帷幔后的人形物体,手微微动了下……
  好不容易第五日上终于在煎药上得心应手。。霁云开心极了,灵老总算开恩,允许霁云去外面随意转转了。
  霁云信步走出药庐,刚转了个弯,远远的就瞧见云锦芳捧着个托盘从李玉文的院子匆匆而出。
  紧接着,一个男子从后面追了出来,看动作是想要接过托盘,却被云锦芳侧身让开,男子似是不甘心,竟是追着云锦芳往偏僻的后院而来。
  眼看就要追上,云锦芳早吓得花容失色,正自彷徨无计,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蹦了出来:
  “喂,做什么欺负人——”正好挡住男子的去路。
  男子没想到这么偏僻的所在会突然钻出个人来,吓了一跳,终于站住脚,神情阴郁的瞪了一眼霁云,骂了一声“不长眼的奴才”,最后悻悻然的离开。
  霁云慢慢抬头,定定的瞧着男子的背影——上辈子一觉醒来,就是这个男人赤身裸体的躺在自己身边。
  孔松青,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认得!
  那个方修林仅仅花了五十两银子就毫不犹豫的同意坑了自己名节的表兄!
  “小兄弟,谢谢你。”云锦芳呜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霁云回头,这才发现,云锦芳竟然还在。
  “那个人是谁?是他欺负了夫人你吗?”霁云故意问道。
  一句“夫人”叫的云锦芳眼泪又快出来了,半晌才定下神,勉强摇了摇头,最后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摸出快银子塞给霁云:
  “这块银子小兄弟拿去买零嘴吃,方才那人不过是迷了路径罢了,小兄弟切莫和别人说嘴。”
  嘴里虽是这般说,内心却是气苦已极。
  为什么当初知道家人要给自己退婚然后让自己嫁于他人为妾时不做反抗?现在才落得这般可怜境地。
  本听自家兄弟说方修林样貌俊俏,家里虽已娶妻,却是个残的,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自己过去,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绝不至被欺负了去。
  哪知嫁过来才发现,那李玉文果然是个残的,只是心却比人更残!更要命的是,还是个最毒的妒妇!
  竟然新婚夜,都没放夫君到自己房里来,让自己成为整个方府的笑柄,平时更是使唤的自如如同丫鬟一般。
  比方说这煎药的伙计,日日必安排自己来做,却又每每怪自己做的不好……
  更让云锦芳心冷的是,方修林表面说最喜欢自己,却从不肯为自己做主,反倒还哄着让她不要惹夫人生气。
  现在,竟连那个妒妇地痞无赖似的表兄,都敢对自己动手动脚!
  只是云锦芳也知道,这样的事传出去的话只会对自己不利,只得含羞忍悲央求霁云帮着遮掩。
  “夫人心肠真好,”霁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很是天真的道,“阿开谢过夫人。阿丰嘴里那个又大方又漂亮的夫人一定就是夫人您吧?他那个荷包阿开也很喜欢呢,赶明夫人可不可以也赏一个给阿开?”
  云锦芳一愣——府里有容霁云压着,众人都是以姨娘对自己相称,那漂亮又大方的夫人又是哪个?
  阿丰目前可是相公跟前最得用的一个,对丈夫的行踪也最为清楚,他既如此说,难不成,其实修林在外面还养有外室?!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还想再问,回头却发现霁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
  云锦芳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有道理,那少年刚进这府里不久,除了看起来讨厌容霁云外,可是跟府中任何一个都没有利害关系!
  也顾不得把托盘还回去,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陪嫁的丫鬟娇杏忙迎了上来,很是诧异道:
  “这是怎么了?怎么姨娘的脸色这么难看?”
  “娇杏你今儿个有没有见到爷跟前的阿丰?”云锦芳没有接话,反而追问道。
  “阿丰?”娇杏一愣,“奴婢方才听见阿丰正吩咐人备车,说是少爷要去商号里。”
  “去商号里?”云锦芳朝外瞧了瞧,心里愈发抽紧,外面天色阴沉沉的,这眼瞧着又要变天了,相公为什么要选这般恶劣的天气出门?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看云锦芳脸色凝重,娇杏顿时紧张的不得了。
  “啊?”云锦芳回过神来,“天这么冷,我寻思着,再去帮相公和夫人做件棉袍来,我托了掌柜的从咱们织锦坊拿上好的布料来,正好今儿个有空,你陪我一块儿去瞧瞧吧。”
  娇杏不疑有它,忙点头答应,本要去门房要车,却被云锦芳摇头否决:
  “咱们自己出去雇顶轿子吧,用了家里的,那起子奴才又不知会在夫人面前如何嚼舌。”
  两人很快出府,刚走到一个车马行附近,娇杏忽然指着不远处一辆车子道:
  “那不是姑爷的车吗?呀,我看见少爷了——”
  云锦芳回头,正好瞧见方修林正拿了件上好的狐狸皮毛低头上了马车。
  忙让娇杏雇好轿子,随后跟了上去。
  方修林的车绕了一大圈,到方家商号也曾停了下,却又很快上车离开。
  云锦芳很快跟了上去。
  车子几乎绕了大半个翼城,最后拐进了一处叫槐安里的小巷子,在一套三进深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车子刚一停稳,就听见有人一叠声的道:
  “快去禀告夫人知道,就说老爷来了。”
  方修林很快闪身进去,有下人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下,回身便拴上了门。
  云锦芳略略靠近了些,却听见小院里一片欢声笑语,一个极温柔的声音哽咽着道:
  “老爷,你可回来了!”
  又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声音:
  “爹爹,抱抱——”
  云锦芳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自己以堂堂云家小姐的身份嫁于方修林为妾,在方府中受尽苦楚,还以为好歹方修林待自己还算情深,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不愁方修林把所有的爱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却绝没料到,那狠心郎却还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金屋藏娇,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家里有个毒妇容霁云做夫人,这里养着个外室也是夫人,偏自己这千金小姐,却是要做那见不得人的妾!
  “小姐——”在胡同口望风的娇杏忽然急急叫道。
  云锦芳忙和娇杏一块上了轿。
  娇杏指了指外面,云锦芳微微掀起一角帷幔,脸色又是一变,却是一个男子正从轿外经过,也拐进了小巷,在院门口站了会儿,又转身走了。
  正是方才才在府里调戏过自己的孔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