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了
  阗资背着胡笳,从狮山公园下来。
  少年的脊背很宽阔,她懒懒趴在阗资身上,听他身上的血液和心跳。
  有趣的是,她就算不看着阗资,也能感觉到他温暖的眼神光。认识他以前,她觉得阗资很远,他对谁都礼貌温和,自有一套和世界相处的方法,没人能打破,直到胡笳出现,他才被磕破。
  他和她都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已经是十月四号了,时间过太快,像捉不住的少女发梢。
  阗资买好了明天的高铁票,十二点出发,从苍南到上海虹桥,中间过宁波。胡笳到宁波就下车,阗资会坐到上海。买好车票,两个人都表现得闷闷的,他们在家里腻了一天,顶多到院子里走走,想吃东西就点外卖,谁也没想到旅游会懒成这样子,但旅游又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下午,起风了。
  阗资把衣服收进来,迭进旅行箱。
  桂树在外面摇晃得厉害,满院落都是甜腻腻的香气,仿佛过了今天,花期就要结束了。他们一起趴在阳台往下看,桂花如烟火碎屑,袅袅落了一地。胡笳写完作业,两个人窝在书房里,分享一碗糖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心里很安静。
  塑料调羹轻轻刮擦着碗壁,糖水吃起来也有桂树的气息。
  胡笳打开书房的台式机。
  这款组装电脑还是她上小学时买的,已经是老伙计了。电脑是win7系统,用了两分钟才启动成功,360开机助手告诉他们,电脑的开机速度落后于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用户。
  胡笳哼了一声,把垃圾弹窗统统给叉掉,又卸载了开机小助手。
  阗资认出她的壁纸是宫崎骏的《侧耳倾听》。
  “咱们来打会游戏吧。”胡笳兴起。
  阗资笑说,“好啊。”
  她说的游戏,是4399和7k7k的网页小游戏。
  两个人呆在一起,当然要玩双人游戏,“你想玩肥猫天使还是Q版泡泡堂?”胡笳问他。
  “嗯?”阗资没有听明白,“什么天使?”胡笳反应过来,阗资连《家有儿女》都没有看过,他又怎么会拥有7k7k和4399的童年游戏经历呢?“额……那你是想跟我一起打怪,还是跟我一起通关呢?”胡笳思考一会,换了个方式表达。
  “一起通关。”阗资立刻回。
  胡笳点开森林冰火人。
  “这个我玩过。”阗资认出游戏界面。
  “哦,那字母键给你,我要用上下左右。”胡笳说。
  以前她和阮黎一起玩双人游戏,胡笳总是用字母键,把上下左右让给阮黎。好像在这个游戏里面,用字母键的人往往是更在乎对方的人。游戏界面还和当年一样,阗资试着操纵两下,冰妹顺溜地跳过岩浆池,帮胡笳推开摇杆,让火娃走过来。
  “你可以啊。”胡笳看了他一眼。
  阗资很会打辅助。
  他们很快就把森林冰火人一代打通关。
  阗资马上点开二代光明神殿:“来,继续。”胡笳看他把手放在字母键上,笑了出来。
  森林冰火人越往后越难,到了第三代冰神殿,胡笳爬不了雪坡,也过不了水池,火娃在原地乱转,往前跳会死,往后走又没有路,阗资操纵冰妹轻松跳上去,把汹涌的水变成光洁的冰,让她通过。
  “别紧张嘛。”阗资淡笑着说了句。
  胡笳轻轻对他哼了一声。
  两个人一直玩到天黑。
  胡笳眼睛都酸了,阗资关了游戏说,“以后再玩吧。”
  他站起来把壁灯打开,房里光线软哝哝的,“晚上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胡笳滑着鼠标回答,“都行。”她随手打开电脑的照片库,几十张照片蹦出来,电脑屏幕的光线都变得杂乱了。阗资看了眼,里面是胡笳从小学到初中的假期生活,有她出去钓鱼的样子,也有她逛动物园的经历。
  发现宝藏了啊,阗资意识到。
  “我操!”胡笳立马关了弹窗。
  “点开看看嘛。”阗资拉着她的手去点照片。
  “干嘛要给你看?”胡笳不肯,“除非你求我——”
  “我求你。”阗资说的很干脆,胡笳都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他倒弯弯嘴角。
  阗资如愿地点开照片库。
  胡笳在边上注视他,人在盯着电子屏的时候,眼光都会有些呆滞。
  阗资倒没有这样,他的眼神是柔和的,带着点含蓄的光,他鼻子生得高挺,眉眼也是英俊舒展的,也许是因为太温柔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时常是细腻的。
  “有这么好看吗?”胡笳奚落他。
  “好看。”阗资温声说,他把照片看得很慢很慢。
  胡笳存在电脑里的照片不多,都是李慧君用傻瓜相机拍的,她的拍照技术也差劲。
  最后,是胡笳在外公家过生日的单人照,她托着蛋糕,在闪光灯下,白天也像是黑夜,胡笳歪戴着塑料皇冠,闭上眼睛,虔诚地对着镜头许愿。
  蛋糕上插着粉色的数字蜡烛,这天她十二岁。
  阗资静静地注视着这张照片。
  他不知道胡笳许的是什么愿望,但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快把他的心脏给撑开了。
  他想要她快乐,想要她幸福,想要她平安,就像他在杭州的灵隐寺里,在北京的雍和宫内,他反复向神明许愿,他希望胡笳可以平安顺遂,开心快乐,自由绚烂。
  “把这张照片发给我好不好?”阗资侧头问她。
  “随便啊。”胡笳说。
  胡笳领阗资出去吃猪肉羹。
  小摊就在路边,他们坐在塑料凳上,低头吃猪肉羹。
  “你为什么喜欢那张照片?”胡笳用塑料勺拨了拨汤面上的芹菜粒,问阗资。
  他想了一会,告诉她,“因为我很想陪你实现愿望。”阗资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显得太自大,被胡笳嘲笑,她手里捏着塑料勺,对着她的眼神,阗资的心跳有一些快。
  “嗯。”胡笳只是轻轻答一声,继续喝汤。
  “嗯是什么呀?”阗资笑问。
  “嗯就是嗯。”她说。
  睡一觉就到了白天。
  副热带高压已经是过去式,天气闷热下来,像是要憋死人。
  他们会在宁波站分开,胡笳翻出她从前用的旅行箱,阗资帮她把衣服鞋子护肤品收拾进去,拉上拉链的那刻,他们意识到这段假期结束了。十二点的高铁,现在是八点,时间还算充裕,胡笳带阗资吃过糯米饭,又去买苍南特产的猪油渣。
  “很好吃的。”胡笳和阗资强调,又抓上一把。
  外面狂风大作,蟹壳青的天空阴湿。
  空气里似乎都能拧出水,在暴雨前,他们赶回家。
  打雷了,雨水跟着砸在院子热烘烘的水泥地上,噼啪有声,雨点愈来越大,也越来越密,灰白的水泥地很快就变黑,反着光,胡笳嗅闻到熟悉的气味。雨线绵密,他们的视野都被模糊了,像是迭上一层灰淡淡的滤镜。
  雨下了两个钟头,停了。
  天气泛冷,胡笳把外套穿上,拉好拉链。
  阗资叫的车到了,他把旅行箱迭放进后备箱,胡笳锁好门,钥匙仍旧放在花盆底下。
  院子里的桂光几乎落光了,他们坐进车里,借着后视镜,看那桂树一点一点远去,直到完全消失。
  胡笳不知道的是,阗资偷偷在口袋里藏了一片桂树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来这里,他想要保留这里的小小碎片,这样,在他以后惊恐发作难以呼吸的时候,他还可以想到她,想到他们的这段假期。
  他并非不幸福,也并非不快乐。
  他们离开苍南,高铁继续往前,很快就到宁波了。
  阗资帮胡笳取下旅行箱,她对他挥挥手,轻松下了车,他的目光也跟随她出去。
  车启动了,阗资留在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