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太宰治的声音还带着一些刚醒时的哑意,但音调无疑是轻快的,音节略微粘连,听起来就是种刻意作娇,但丝毫不惹人厌恶的腔调了。
  他笑眯眯地说:木板床太硬了,枕头也一点都不松软,我以前的寝具都是德国最好的品牌。
  是啊,五条悟想。
  他平时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和太宰治这类人打交道,六眼之下万物无所遁形,这样一来,一个人言语是真是假,对他来说就像挂在天上的月亮,抬头看一眼就行。
  他十几岁的时候对这种人实在厌烦得够呛,索性干脆特意等他们表演完,再毫不留情地揭穿戳破,如果心情好,还会对着他们笑上几声,于他而言,那些又青又白的脸色,是无聊生活最好的调味剂。
  白发咒术师敛下眸子。
  唔是有点硬。他轻巧地敲了敲床垫:那明天去买新的吧,治要是喜欢德国的牌子,不如去逛商场,野蔷薇上次给我推荐了一家很豪华的商场,据说什么东西都有。
  太宰治脸上迅速掠过莫名其妙的表情。
  五条悟见状,嘴角微乎其微地翘了一下,又迅速拉平,他将脖子上的眼罩扯了上去,蒙住眼睛:顺便还可以去游乐场,不过反正已经出去了,不如再远一点,比如说富士山泡温泉嗯?
  明天还要上课。太宰一副好学生的模样:电视购物或者根据购物册给工作人员打电话,直接把床垫送过来更好吧。
  不是。五条悟又把眼罩拉了下去,四处看了看,最后歪了歪头,看起来很是迷惑不解,最后他左膝跪在床垫上,身体向太宰治的方向凑近了些。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檀香的味道?
  第29章
  白发男人靠近时, 太宰着实怔了怔,毕竟以前在mafia真的没人敢这么对他,森鸥外虽然嗜好奇怪, 但其实对距离感拿捏的很准,至于中原中也, 除了任务中两人满身是伤、跌跌撞撞扒拉着彼此往据点走之外,其实也没什么肢体接触。
  太宰治屈起膝盖, 不着痕迹拉开距离, 才笑眯眯地说:檀香的味道?
  五条悟这人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个游戏bug, 他想, 按照战略上的最优解,眼下当个好学生就是捷径, 而且一时半会他也没有挑战五条悟的打算,特别是让五条悟知道他和诅咒师那方沾了点关系。
  所以回到高专前,他特意做了收尾工作,凭借过去与军警打交道的经验, 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没有疏漏, 就算凶杀现场毫无遮掩地扔在那里,他也不具有任何嫌疑。
  更别提留下气味这种明显线索。
  虽说他在mafia也因为不知道底细的异能力吃过亏, 但五条悟太宰治手肘搭在膝盖上, 食指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若有所思。
  [人无法认知超出自己维度的东西, 就像二维生物永远无法想象三维世界一样,所以我和他之间的差异, 大概就是人和狗之间的区别吧。]
  [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也许中也能和他产生共鸣, 回去让蛞蝓也嗅一嗅任务现场好了。]
  虽然被发现了疏漏,但太宰治丝毫没有被抓住马脚的慌乱,甚至还在内心兴致勃勃地规划了些乐子,他面色不改,气定神闲地:大概是猫身上的气味。
  说着,他冲着布偶猫招了招手:过来。
  五条悟:诶?
  这次是真话没错,但他还真没见过几只咒灵身上能有檀香的气息,说是檀香,其实更像是在香火里腌久了,他握着猫的前爪和它对视,目光不住在布偶猫身上打量。
  夏油杰被五条悟的六眼盯的浑身发毛,一阵窒息。
  这猫眼睛好小啊。五条悟忽然说:还没有我眼睛大,咒灵一般都多长几排眼睛,你怎么反着来?
  你礼貌吗?夏油杰一脸安详,但他知道这事就算过去了,五条悟这人的性格就很像猫,一旦得知真相就会迅速丧失兴趣,果不其然,他兴致缺缺地松开手,注意力又快速移到另一个地方。
  好乱。
  太宰治的房间和他上次来完全不同,所有东西都被翻出来摆在面上,吃得只剩底的蟹肉罐头扔在床头。
  倒不是太宰生活习惯差,而是主人好像没有任何把东西重归原位的意识。
  哇哦,五条悟暗中惊叹了一瞬,不过他也理解这是怎么养出来的习惯听七海猜测,太宰治家道中落前,进出都有仆人服侍,从小住在华族宽阔的宅子里,没准太宰治还是家中受宠的幼子。
  这么一想,对太宰来说,木板床确实太简陋了些,当年他入学高专前,五条家的人把他的宿舍重新装修了一遍,以至于夏油杰第一次走错房间时差点把眼睛睁得和他一样大。
  难怪这小鬼整天一点精神都没有。
  想着想着,他做了个决定:治,明天带你出去玩吧。
  五条悟想一出就是一出,眨眼功夫他连旅游行程都安排好了:去冲浪怎么样?我去和夜蛾校长汇报有工作要做,一会让伊地知给我找一个去神奈川祓除咒灵的任务。
  太宰治眨了眨眼,又很微妙地扯了下嘴角。
  神奈川?
  咒术界的最强已经闲到当老师都不够,还陪学生出门游玩?
  顷刻间他将这段时间做的事都在脑海里快速回放一遍,却依然找不出问题,但这些天他越来越清楚五条悟不能以常理来猜测,没准又像这次的檀香气息一样。
  所以是神奈川那边发生了可能和他相关的事件?但又没什么证据,需要将他带过去观察他的反应,再通过各种手段挖掘出口供?
  这套手段他在港口mafia的拷问室玩得炉火纯青,不同的花样都开发了无数种,即便是他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这套操作能轮到他自己头上?
  但神奈川距离东京太远,情报受限,眼下他也不知道五条悟发现了什么。
  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轻柔地问。
  对啊。五条悟将眼罩拉了回去,蒙住眼睛:治还想叫其他人吗?
  太宰治意味不明地摇摇头:不用。
  一般人被五条悟定为怀疑对象,正常反应都是立刻收拾包裹逃跑,就算能好一点,也不可避免地会陷入惶恐,但太宰治只品尝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甚至连无聊过头的生活都多了些色彩。
  要是中原中也知道了,估计会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啊?不是吧?真的有人会在这方面去刺激那条青花鱼?
  根据他和太宰治打交道的经验,想不被这人列为重点关注对象,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第一眼让他觉得无聊,厌恶烦躁都不行,他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多踢了太宰治一脚,早知道他就像gss组织那群废物一样,假装哆嗦两下,再颤颤巍巍地喊一声太宰先生。
  五条悟高高挑起眉毛。
  六眼的视野下,太宰治的身体机能变化都表现出他对逃学出去旅游很感兴趣,但他又能察觉到,那种感兴趣中间夹杂了不少抗拒,最后焦灼在一种非常矛盾的状态。
  以五条悟的思维方式,他自始至终都不会考虑自己会被讨厌这种可能,只会觉得自己的学生是不是还有什么要求,又不好意思提。
  自信就对了。
  他刚想问两句,却听见太宰又用那种特有的腔调明明是疑问句,却无论怎么听都十分笃定的声音说:五条老师,你能看见我身上的束缚,对吗。
  白发咒术师蒙着眼罩,半张脸都遮住了大半,不说话的时候居然显得很安静。
  太宰治顿了顿,准备继续阐述自己的理由,他习惯于弯弯绕绕、一层一层的说话方式,但五条悟显然又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五条悟直白地点头:当然。
  你也知道?五条悟的语气充满惊讶:你不是最近才逐渐能看到咒灵,为此我还特意翻了翻古籍,按理说你不应该发现这些束缚吧?
  太宰治:
  能看见咒灵是因为世界融合的程度加深了,他莫名地一阵烦躁,索性也不解释来龙去脉,也直来直往地问:你能帮我解除这些束缚吗?
  五条悟支着下巴,像jk一样苦恼着回答:可以是可以,但是非常麻烦,而且没有必要。
  对他来说,咒术相关的问题,就像太宰治于人心和布局的把握,处理起来不存在任何难度,但他们也如出一辙地能偷懒就偷懒。
  完美结局从来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必须人为推动,一旦把自己牵扯进去,不想工作也得工作。
  见到太宰的脸色,五条悟试图给他科普些常识:你身上是极其少见的单方面束缚。
  极其少见。他特意又强调了一遍。
  契约和束缚一样,都是必须自愿的产物,不能通过胁迫完成,我只在那些快散架的古书里见过单方面束缚的例子,据说施加束缚的人需要付出一定代价。五条悟做了个引号的手势,吐槽道:代价一定很严重。
  单方面束缚通常无法解除,因为它的本质更像是祝福,只不过以诅咒的形式实现。他用手指绕了绕脸侧的发丝,感兴趣地说:被束缚者基本不受限制,也可以理解成毫无危害的诅咒。
  太宰治:
  他又一次深刻地认为咒术师都是神经病。
  五条悟看见他的神情,笑了笑:虽然我也无法理解就是了,所以治身上的束缚,其实不是你认为的绝对禁止自杀的诅咒,而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祝福准确来说,对你施加诅咒的人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太宰治一言难尽地皱了下眉,像是被五条悟描述的场面恶心到了。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种人五条悟在说什么不希望他受到伤害之类的鬼话?
  故意恶心他、强迫他活着、旁观他半死不活地找死,他之前猜测了一打诸如此类的理由,但是这个世界上要是存在一个不惜伤害自己也要祝福太宰治的人
  太荒谬了。
  荒谬到能让中原中也嘲笑他整整一年。
  我没有说谎哦。五条悟耐心地给他解释:你身上的束缚只有一个核心,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附加条件,比如说需要一定爱意才能活下去,以你的长相,只要去外面走一走,路人的情绪波动就能满足这个条件了。
  他想了想:我认为这条束缚的目的,只是为了禁止你长时间独自一人生活。
  我之前也受过伤,这样说不通吧,五条老师。
  太宰治半垂下眼睛,又略微低下头,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鸢色瞳孔充斥着冰冷之意,嘴角的弧度更是令人不寒而栗,他停顿了好几秒,才重新仰起脸,冲着五条悟露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微笑。
  啊。五条悟左手握拳,恍然大悟似的往右手掌心一锤:我没有说吗?单方面束缚是成长型诅咒,每次你受到重伤,束缚都会增强一点,你也越不容易受到伤害。
  如果你再受几次致命伤
  白发咒术师漫不经心地说:恐怕只有我能杀掉你了吧。
  第30章
  不行的吧!即便是太宰老师不不不怎么说这都太敷衍了吧!
  三轮霞跪坐在干净整洁的榻榻米上, 神情隐隐透露出即将崩溃的意思,蓝发少女眼下的青黑就是证明她已经连续多天没睡好觉了。
  [很辛苦啊,三轮桑。]
  [明明已经被工作和学业拉锯压榨到神经崩裂, 又洗脑似的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有价值,为了未来的目标,或者更远大的理想。]
  [只要披上一层意义或者理想的罩布,那些无趣又可笑的行径,顿时被粉刷得闪闪发光。]
  太宰治很柔软地对着她笑了笑,他本来就容貌极盛, 不展露自身的异常时,他只是礼貌温和的对着人勾一勾唇角, 便令人忍不住心软下来。
  就像一只柔软无害的猫,即使把家里折腾一团乱,可要是它在拆家现场冲着人喵喵叫两声,依旧是惹人怜爱的。
  三轮霞顿时恍惚了好几秒,一时间她连太宰老师连夜秘密换地址,结果新地址是东京咒术高专, 她徘徊在校门前一身冷汗疯狂确认自己没走错, 却怎么都打不通太宰的电话, 太宰原来也是咒术师等等事情都抛之脑后。
  好在她出门前上司和同事特意逼迫她立下了绝对不能对小菅老师心软的军令状, 而她昨晚拼命地在白纸上手抄了一百遍,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不行的啦太宰老师。三轮霞无力地说:您以前不是说下册要写一本关于诅咒的题材, 上个月您还告诉我已经开始动笔了。
  您的同期作家都开始校对定稿了。她满是悲愤地控诉了一句。
  夏油杰满是兴味地蹲坐在茶几上,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虽然知道太宰治的书是国民级畅销作品,却一直没什么实感,而太宰治平时连笔都不动是的,不同于符合科技时代的电脑打字, 太宰的写作方式仍然是老式而又旧派的,如果他要写点什么,一定会端坐在木桌前,用钢笔在信格纸上端端正正地落下一行字,笔锋极具风骨。
  但现在书桌上的文具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啊。太宰毫不愧疚地摸了摸下巴,自信满满:是的,我的确开始动笔了。
  三轮霞看着面前寥寥几页信纸,两眼一黑。
  完蛋,要是无法完成任务,她今天回去就会被上司严厉训斥,好不容易得到的体面工作可能也要凉透,编辑部估计会给太宰老师换新编辑吧想到这里,她顿了顿:可是太宰老师,您后来签下的合同,不是说只有完成整部作品才能拿到稿费?
  在她的努力下,书社给足了诚意,送上的合同全是最高等级的规格待遇,唯独有一处针对作家的限制条款。
  完结才能拿到收入。
  实在是以前拖稿欠稿的作家太多,出版社被坑了无数次,最后他们终于琢磨出经验,一般情况,无论是多么才华横溢的作家,都无法忍受自己给出版社打白工的结果。
  至少会努力作出个结局。
  但太宰治显然不在意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