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名著世界优雅老去 第23节
  “布鲁斯先生,说句真心话,我一直知道你对马尔伯罗议员的忠心,也非常看好你的前程。
  你知道的,我跟在议员身边旁观了不少人和事,他们来来去去,所有人中,只有你的表现一贯良好,马尔伯罗议员对你……其实是非常满意的。
  之前,他已经想让你参与到这次的新提案中来了,可惜,可惜,你却做了让议员先生不太高兴的事,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提拔了另一位前程远大的年轻人。”
  初闻这样的内情,爱德华·布鲁斯忽喜忽悲的同时,内心简直是火急火燎地难受,他十分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导致议员先生不高兴了?
  “格雷小姐,我都糊涂啦,你可否明示?”
  金发女人没有吊人胃口的打算,她在爱德华·布鲁斯焦急的注视下,缓缓解释道:
  “议员先生听说了一件事,据说,你在为难伦敦的一户商人——韦斯特家,对不对?”
  听闻韦斯特这个姓氏,爱德华·布鲁斯心中一惊一疑,他没有料到马尔伯罗议员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准备把韦斯特家——这个莫迪南勋爵的钱口袋彻底弄垮之后,再向议员邀功请赏的。
  “议员阁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老人家是觉得我的动作太慢了吗?所以才让你找我谈话的吗?”
  金发女人无奈扶额,似乎觉得布鲁斯先生有些冥顽不灵,她欲言又止地望着对方,没有马上出声回答。
  爱德华·布鲁斯还要追问,但是,他忽然止住了嘴边的问题,心中升起一点明悟。
  他试探地看向金发女人,迟疑地问道:“你的反应……哎呀,议员阁下不是嫌弃我手段温吞?那么,议员先生是觉得我不该朝着韦斯特家出手?”
  对方倏尔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
  爱德华·布鲁斯十分不解:“这是为何?若是成功拿下了韦斯特一家,莫迪南勋爵肯定要受到掣肘的,马尔伯罗议员怎么会因此生气?”
  金发女人摊了摊手,用一种轻飘飘的倨傲语气说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议员先生只是让我带话,请布鲁斯先生停止对韦斯特家族的针对,好了,我现在把任务完成了,也该离开了。”
  说着话,这位向来八面玲珑的女士就要起身离开,仿佛没有意识到这场谈话结束得过于突兀,显得虎头蛇尾,甚至,她还抱怨了一句房间内偏低的温度。
  爱德华·布鲁斯懵了一下,而后心中一急,连忙伸手按住金发女人,殷勤笑着请她坐回去。
  “留步,请留步,还请格雷女士解惑。”
  两人离得近了,他又闻到了女人身上那种独特的香气,,心中下意识地想到,这就是她吸引马尔伯罗议员的小伎俩吗?确实挺好闻的。
  金发女人轻轻拍开布鲁斯的手,顺势坐了回去,可见她刚刚说离开,也是装模作样。
  狡猾的女人故作嗔怒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绅士,讥讽出声:
  “怎么,布鲁斯先生这是不准我离开了?我都说了,议员阁下只是让我传达命令,可没让我透露具体的原因,我是不愿意违背马尔伯罗阁下的。布鲁斯先生,你要做什么?别忘了我是谁的人。”
  爱德华·布鲁斯连连道歉,但是他的眼神里却没有多少慌张,他已经从金发女人刚刚的反应中判断出,对方并不是真心打算离开的,显然,她还有话要说。
  这次,男人十分上道,他马上就领会了金发女人拿腔作势下的微妙含义,因此,他也不追问之前的疑惑了,反而和金发女人谈起了珠宝首饰和艺术品,显然,他认为金发女人的这番作为,是想从他这里敲一笔钱财。
  有了丰厚的贿赂,对方自然会告诉他那些被隐藏的真相。
  然而,金发女人却没有对布鲁斯口中的珠宝流表露出热衷的态度,她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微微侧着脸,不再看爱德华·布鲁斯。
  这样的反应让急于知道内情的男人忍不住咬了咬牙。
  “格雷小姐,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如果你能告诉我议员先生为什么要保下韦斯特家,我肯定会支付丰厚的报酬的,不论你想要钱财,亦或者是……让我欠你一个人情,一切都好商量!”
  听到布鲁斯先生愿意承诺人情债,一直观望窗外夜色的金发女人终于转过头来,给了他一个笑脸:
  “我就知道,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布鲁斯先生,我说过,我看好你的将来,所以,同有价的珠宝相比,我更看重你的人情。”
  纵然被恭维了,可布鲁斯的脸色依旧不太好,他当然知道人情难还。
  他一边在心里诅咒珍妮弗·格雷的贪婪,一边又压抑不住心底的激动热切,因为,他以往的人生阅历告诉他,谈判时对方要价越高,越难松口,就说明对方手中的交换物品更加珍贵,正是因为奇货可居,才能漫天要价。
  金发女人娇俏地眨了眨眼睛:“先生,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格雷小姐,请讲。”
  “布鲁斯先生,你了解马尔伯罗议员对待美利坚那边的外交态度吗?”
  这个问题,让爱德华·布鲁斯凝神倾身,神色变得更加严肃:
  “我当然清楚,这也是我愿意追随议员阁下的原因之一。
  马尔伯罗议员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统一的美利坚,他一直认为,当初若不是有法国人拖后腿,我们英格兰肯定不会失去对那片土地的掌控的。”
  金发女人眼波流转,赞许点头,却并不深入讨论马尔伯罗议员的政治立场,而是又把话题带回到了韦斯特家:
  “那么,你该十分了解韦斯特家的生意类型了,他们负责进口北美的烟草、棉花和粮食等农作物,支持南方几个州的奴隶主种植园经济,并且,时常把我们英格兰生产加工的商品卖到对岸去,是这样吧?”
  爱德华点头同意。
  金发女人继续说道:“我听说,美利坚的北部有着不错的造船工艺,一些工厂同样初具规模,现在,竟然已经有些英国商人愿意从他们那里订货了。还有欧洲大陆那边,对美利坚那样的中立国可不实行封锁政策呢。”
  爱德华·布鲁斯再次点头,神色却稍稍有些不耐。他忍不住暗暗揣测,珍妮弗·格雷是不是并不清楚马尔伯罗议员的真实想法,所以才东拉西扯的。
  她现在这番装腔作势的做派,其实是想用一些不知真假的敷衍之词哄骗他的人情和承诺吧?
  ——马尔伯罗议员确实看重这个情妇,但是也不会什么话都和她讲,所以,有关韦斯特家的事情,她不一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或者说,她打算要告诉我的理由,其实是她自己分析出来的,并不一定是真的。
  ——可惜,我还得表现出相信她的样子,因为目前来看,还不宜得罪珍妮弗·格雷。
  ——罢了,姑且听听吧。
  金发女人的态度依旧悠然,说出的话也条理分明:
  “韦斯特家的生意模式,其实是非常符合马尔伯罗议员先生的本心的。
  他相信,若是人人都像韦斯特家那样同美利坚进行贸易,长此以往,他们的南北矛盾就掩盖不住了,发展工业的北方和盛行种植园的南方,肯定要发生摩擦的。
  再加上西部的大片土地的归属权,奴隶贸易,自由身份的雇工,关税,等等。
  当然,矛盾的爆发不会发生在近期,也许、大概会发生在若干年后?二十年?五十年?还是七十年?这谁也说不准,总之,那会是我们英格兰的机会。”
  这段话一说完,爱德华·布鲁斯脸上的不耐就完全消散了,他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态度变得郑重起来。
  他此时已经完全相信,对面的金发女人是在转述马尔伯罗议员的话了,因为这番见解,不是她这样的情妇可以理解并侃侃而谈的,这是有远见的绅士们才会稍稍预测的。
  甚至于,这番话若是说去,可能还会引起一些自诩理智的男士们的讥笑,认为做出这种预判的人实在是异想天开。
  ——反正,我是觉得挺可笑的,也有些荒谬,没想到,马尔伯罗议员却是这种观点的支持者,往常在俱乐部打牌的时候,可没有听他漏过这种口风。
  ——也是,只是一个猜测而已,议员阁下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未来的一个可能,就得罪另一些位高权重的绅士们。
  然而,就是因为存在着莫大的争议,而且听起来有些不太靠谱,这些想法只会在一些隐蔽的男士俱乐部内部悄悄流传,绝对不会让女人们随随便便就听说的。
  爱德华·布鲁斯相信,若不是马尔伯罗议员郑重提起过这种事情,珍妮弗·格雷是说不出这番见解的。
  ——那么,是在什么情况下,让马尔伯罗议员和他的情妇谈起了这样的话题?
  感受到了爱德华·布鲁斯在态度上的变化,金发女人的内心深处悄悄松了一口气。
  其实说实话,她也不太能把握现在的英格兰上层对美利坚那边的具体态度,她隐约记得,从美利坚独立到南北内战爆发的多年间,英美两国之间的各种摩擦并不少,甚至还打过仗。
  但她知道,所有的历史发展趋势都是早有苗头的,只要她按着既定的历史轨迹说些似是而非的判断,肯定能忽悠住一些人的。
  她甚至都不必担忧爱德华·布鲁斯是否赞成她的观点,是否觉得这种预测荒谬可笑,她只需保证,爱德华·布鲁斯认为她在重复马尔伯罗议员的观点就好了。
  出于男士们一贯的傲慢和对女性的偏见,对于爱德华·布鲁斯来说,这样胆敢预测一个国家未来发展形势的分析,肯定是一位卓有见识的绅士提出的。
  果然,爱德华·布鲁斯悄然端正了神色,不再视金发女人的话为真假不明的哄骗之词:
  “格雷小姐,美利坚那边如何发展,那是未来的事情,这和我针对韦斯特家有什么关系呢?
  像韦斯特家那样的英国商人有不少,不会因为我使手段弄垮了一家,就耽误英格兰的国际地位的,那就太可笑了。
  在我看来,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通过整治韦斯特家族,让议员的敌人莫迪南勋爵吃个大亏。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着眼于现在,着眼于触手可及的实实在在的利益。”
  金发女人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爱德华·布鲁斯:
  “布鲁斯先生,你能明白的事情,议员先生会不明白吗?既然这样,他老人家还要阻止你,还要让我带话给你,不就说明了许多事情吗?
  你想想吧,议员先生为什么要求我和你隐蔽谈话?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不要动韦斯特家?
  为什么要在你开始行动了一段时间后,才让我出面?
  为什么我宁可在这个房间里挨着冻,也不愿意多一个人知道你我见面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先让爱德华·布鲁斯懵了一下,紧接着,他开始飞快地思考答案,不知不觉间,思路就被对方带跑了。
  ——对啊,为什么?
  忽然,喜欢揣测人心的爱德华·布鲁斯灵光一闪,他蓦然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金发女人:
  “难道……韦斯特家是马尔伯罗议员的人?”
  金发女人轻哼一声,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微微挑眉,笑睨了布鲁斯一眼。
  这样的反应,在爱德华·布鲁斯看来,就是心照不宣的默认了。
  ——对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为什么议员会对我的行为表示了不满?
  ——为什么议员不直接说,而是要通过珍妮弗·格雷这个女人暗中传达他的意思,因为,他怕暴露韦斯特家的卧底身份!
  ——为什么不在最开始的时候马上叫停?因为议员先生想要通过这件事打消政敌一方的怀疑,我的误打误撞,让他们更加信任韦斯特一家,哈,谁会怀疑差点儿被我爱德华·布鲁斯弄得倾家荡产的韦斯特家族呢?
  金发女人趁着布鲁斯心神震荡之际,又说了一件事:
  “法兰西的那位皇帝对咱们实行大陆封锁,意图打击英格兰的经济体系和贸易秩序,马尔伯罗议员说,英格兰肯定要报复回去的,我们要以眼还眼,用海洋封锁政策进行反击。
  只是这样一来,某些中立国的立场就显得很特殊了,你说,若是真的僵持对峙,美利坚的船队会选择停靠在哪一方的港口呢?”
  “美利坚和法国……”
  爱德华·布鲁斯恍然大悟:“是啊,我们不能让法国佬把美利坚拉拢过去,我们得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我明白了,议员阁下果然深谋远虑,心怀家国。”
  ——原来,不仅涉及到派系争斗,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果然,这就与马尔伯罗议员最近的那个新提案相呼应了,原来如此!
  一瞬间想通了这些疑问,爱德华·布鲁斯感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微微抖着手擦了擦额头。
  “天啊,我差点误了马尔伯罗议员的大事,格雷小姐,我明白了,谢谢你之后的那些提醒,我、我欠你一个人情,将来,我会力所能及地帮你一次的。”
  金发女人笑着接受了这份承诺,心里却想着,她这次借着珍妮弗·格雷的身份办事,便还她一个承诺。
  原身的姐姐应该是在和小鲜肉谈恋爱,虽然不知道小鲜肉的品行如何,但是马尔伯罗议员那块老腊肉还是挺霸道的,将来,珍妮弗·格雷说不定真的会需要爱德华·布鲁斯的帮助的。
  ——这就算我为了这个身体的亲人做到最后一件事了吧。
  “布鲁斯先生,你既然知道了真相,就放过韦斯特家吧,当然了,议员的意思是,不能突然改变态度,那样会让人起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