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郡主回来了 第52节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这个郭素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所以为的郭素,是战场杀神,必然样貌凶悍,眉粗目厉,身体壮如山。因为她曾见过郭素的手下败将——右卫指挥使薛浑,也就自以为所有类似的人都会如薛浑那般。
  薛浑那样可怕凶残的人都败在了他的手上,他又怎会是这幅样子?眉目间还带有书卷气,神情冷冽,身材像一竿笔直的竹。
  步子稳又快,沿桥行来,衣摆微微拂动。
  见他走近,江朝玉又被他气势所摄,稍稍后退了半步。
  但其实郭素的眼神完全没有落在她身上,只一直看着窦瑜所在的位置。
  郭素很快踏上了画舫。胡家的下人不认得他,却认得他身边落后一步的自家的家主,胡子岚。
  当即纷纷跪下了。
  胡贞也讶异非常,大声叫道:“父亲?”
  胡子岚朝女儿招招手。胡贞走到他身边,然后小心翼翼地觑着郭素。
  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而后迅速埋下了头。他身形颀长,侧脸俊美,表情却冷淡,一向威严的父亲都只能走在他身后,令她大气都不敢喘。却瞥见秦珠完全不怕他,迎上来亲昵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郭素一改登船时的淡漠,眉目一舒,低声回道:“方才在楼上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便过来了。”
  云水郡东湖旁建造了一座郡中最大最好的酒楼“仙顶阁”,郭素还主动给窦瑜指了指他过来的方向。
  “我知道那里。”窦瑜认出了仙顶阁。那里也正是之前她和祖父一起去过的。
  上一次阿瑜给他带了仙顶阁的几样招牌菜,今日郭素随部下在外,就主动提出要来此处。只是菜刚摆上桌,就听闻东湖上有人落水,他们全程在阁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他也一眼就认出了画舫上的阿瑜。
  胡子岚环顾半圈,见都动刀动剑了,问女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贞连忙将事情讲给父亲听,但为了给江家兄妹留些面子,并未说江勤书偷窥,只说他是胡闹惹事,结果被郭大人妹妹的侍卫当场拿住了。
  胡江两家在上一代虽有些私交,胡子岚却看不上江勤书这个江家庶长子,认为他不但没什么本事,还爱闯祸。但女儿和江家嫡次女江朝玉走得很近,胡江两家的往来也就显得更多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能直接教训江家的儿子。看了一眼郭素的背影,怕他发怒。
  他可是知道郭大人有多宝贝自己的妹妹。今日江勤书冲撞了秦珠,江家可要自求多福了。
  郭素听完了胡贞明显有保留的叙述,又开口问云宁:“云宁,你来细讲,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宁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最后咬定江勤书偷窥。
  郭素皱起眉。
  胡贞吓得往父亲身后缩去,她可再清楚不过面前这位郭大人在战场上的手段了,因为父亲总在府上夸赞他。能令父亲钦佩臣服的人,必然比父亲还要勇武厉害得多。
  她方才没有将话说全,可别惹他不快了,迁怒自己。
  江朝玉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郭素道:“郭大人,这次是我兄长胡闹了,但他并无坏心思。”
  江勤书也在他们交谈中知道了郭素的身份,隐约想起姨娘想将妹妹江静曼嫁给他,紧忙露出讨好的笑容,微微直起脖子道:“郭大人,我父乃江围,曾为西卫军捐过军饷钱粮的。”
  两卫大军归附郭素后,与青云骑共同整编为一支西卫军。江家在军中无人,过去还曾押宝薛浑,悄悄接济右卫军。后来江围见薛浑被郭素打得落花流水,这才风吹草,两头倒,急着向郭素表忠心了。
  郭素看了江勤书一眼:“是么?”
  他语气十分冷淡,一旁的江朝玉暗道不好。
  他们江家确实家大业大,不愁钱粮。但捐出的那点军饷对于西卫军来说根本不够看,不过是为了向郭素卖个好。江勤书这个蠢货,居然还敢用邀功一般的语气同他说话。
  郭素道:“那便让江围亲自来这里领他的儿子吧。”
  窦瑜看了看表哥。
  又被他带回了船舱坐下。
  而江勤书就这样被丢在船板上吹湖风。他身上的水染湿了身下的木板,冷意透过衣裤,使他无比难捱地瘫坐着。郭素带来的侍卫及云宁将他半围住,他抬头看着这些门神一样的人,露出畏惧不已的神色,磕磕绊绊地求道:“郭大人!郭大人!我已经知错了……”
  郭素坐下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窦瑜倒了一杯茶水。窦瑜还没有伸手去拿,又见他以手背轻触盏壁,道:“冷了。”
  “劳烦再上一壶热茶吧。”
  他对胡家的仆从说。
  胡子岚跟着走进来,吩咐下人说:“还不快去?”
  他似乎是顺着郭素的话在说茶,此话却也令江朝玉一震。
  江朝玉略作迟疑后,屈辱地对身边的下人说:“还不快回家中,将我父亲请来!”
  父亲到来之前,她只好陪着兄长留在船板上,看着舱中的郭家兄妹慢慢地,悠闲地喝着茶水。
  胡贞也不敢再替好友说话,一直贴近父亲,老实地坐着。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江朝玉看到平素出门永远都要乘坐马车、仆婢环绕的父亲居然骑着马便匆忙赶来了。他身上的衣裳都还是早上穿的那件,来不及更换,额上遍布汗水,手提着衣袍小跑上木桥,朝画舫而来。
  江勤书扭头见到父亲,既觉得终于得救了又感到惧怕,颤了两下,高声道:“父亲!”
  江围却没有理会儿子,直接走进船舱中,讨好地看向郭素,吞咽了一下口水,道:“听闻郭大人近日归郡,正欲摆下宴席请您到寒舍,为您接风洗尘。”
  “那倒是不必了。”郭素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视线又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江勤书。
  江围转过头,沉着脸扫了自己的儿女一眼。
  ……
  江朝玉登门来访时,胡贞心中的气还没消。
  这几日江家很不太平,但江朝玉惧怕中更多了几分痛快。江勤书惹到了郭素,即便父亲一向疼爱庶兄,也气得请了家法将他狠狠痛打一顿,姨娘如何哭求都没有用了。
  江勤书本就快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通藤条打下去,从皮到骨吃足了苦头,在床上哀哀呼着痛躺了一日后,又被强行拉起来跪祠堂。
  虽然她连带着被父亲狠狠训斥了,可也仅仅是禁足几日,与兄长相较之下倒不算是什么惩罚了。
  禁足后才想起胡贞这边还没有安抚,便主动登门来同她认错。
  胡贞也没躲着她,一见到她便冲她撒气道:“你兄长冒犯了秦珠,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再去见她!”
  她回家后才得身边的婢女提醒,恍然明白过来,以江勤书好色的个性,当日一定是为了在舱外偷看秦珠。秦珠貌美,不知怎么被他惦记上了,才借妹妹遮掩,悄悄来看。
  “父亲也怪我疏忽。郭家现如今可是河州最惹不起的,你们兄妹倒好,头回见面就将他家得罪了!”
  “我也后悔死了。”江朝玉握住她的手,摆出羞愧的神色道,“阿贞,你就原谅我一回吧。父亲狠狠罚了我们兄妹二人,也算为过错付出了代价。”
  江朝玉又示意贴身婢女上前,将一路抱来的盒子放在凉亭的桌上,说:“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我特意买来与你赔罪。”
  胡贞不想理她。
  两人僵持中,有匆匆的脚步声靠近。
  是婢女过来了,对胡贞说着:“娘子,夫人叫您去前院呢!奉都城那边的人到了,夫人要您去见礼。”
  胡贞站起身,噘着嘴撵人:“不与你说了,我堂兄到了府上,这便去见他了。”
  说完就将江朝玉独自抛在了亭中。
  江朝玉看着胡贞离去的背影,也不好在别人家中久留,只能带人离开。
  另一边,胡贞带着婢女走到前院时,还有些意外。
  她以为堂兄从奉都城来,又听说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排场一定不小。谁知前院只零星站了十来个生面孔,并不像她设想中那样前呼后拥,带了大群仆婢侍卫来他们河州摆威风。
  一迈进厅里,母亲正坐在主位上,右手下座坐了一个穿白袍的男子。
  四面小桌上的带来的礼倒是许多。
  母亲将她叫来身边:“阿贞,过来见过你堂兄。”
  胡贞小步走过去,望向胡王升时吓了一跳。
  面前的人容貌冷峻无比,但实在太瘦了,她在高门望族中还从未见过这么瘦的人,简直像是重病未愈一般。短暂停顿后,慢慢福身见礼:“堂兄好。”
  胡王升站起身回礼,语气也如他周身的气质一般冷,道:“堂妹。”
  第68章 含羞面具  他的耳尖都红了
  他声音倒真是好听。
  胡贞走神想着。
  胡王升的视线落在胡贞面上。他的双眸黑且清透, 但眼中的神采却像是被禁锢住了,因而望着人时才显得格外淡漠,可又仿佛能将人看穿一般。只是很快他便将视线从胡贞的身上移开了, 人也坐回了原位。
  胡贞坐下后还在时不时看向自己这位陌生的堂兄。
  胡王升礼数周全, 今日也为她备了厚礼。
  母亲似乎很喜欢他, 问候过他家人, 又笑着说起多年前曾去他家中拜访。
  “那时候你才五六岁,我去到奉都城中探望老夫人, 看见你坐在院子里读书。”胡夫人以手比划了一下他当时的个头, “也就这么高,但说话念书都很显稳重了, 那时我便知你往后的才学必不会差。”
  “夫人谬赞, 攀玉不敢当。”胡王升自谦后, 又沉默了下来。
  好在胡夫人擅交际, 即便胡王升问一句才会回一句,她依旧滔滔不绝地讲着话,全然不显冷场。
  而胡贞插不上话,在一旁渐渐无聊起来。
  虽为同姓, 她的祖父与胡王升的祖父乃同母兄弟, 各自婚娶后便分了家。胡王升的祖父投军,跟随大周皇帝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 族中这一支也随之一跃成为勋贵。她的祖父则一直留在河州, 也凭本事攒下了基业,但确实与奉都城的胡家比不得。
  从前也不见这位堂兄回河州参加祭祖, 今年是吹了什么样的风,竟将这尊大佛给刮来了?
  ……
  此日后,因为贵客胡王升的到来, 胡家更加用心地为祭祖做着准备,全家斋浴三日,迎接月底。
  祭祖当日,众家打开四面祠堂的大门,敲击祭鼓,奏礼乐,请牲酒,读祝文,再由子孙列队拜祭。
  窦瑜入乡随俗,也在府中与祖父一道为养父母的牌位上了一柱香,又听祖父絮絮念着他们祖孙二人万事都好,望儿子儿媳泉下有知,护佑他们的女儿平安健康。
  听说了宝贝孙女在奉都城的经历后,秦风海巴不得这里也摆上窦家人的牌位。
  等拜过养父母后回了院子,窦瑜才踏过院门,便见佰娘迎上来对她说:“是大人来了,等了您有一会儿了。”
  她往院中一瞧,表哥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听到脚步声便站起身来。
  奇怪地问:“表哥过来找我,是有何事么?”
  郭素抿嘴。
  出乎意料,他道:“是想带你出去玩。”
  他在外打了数月的仗,直接将阿瑜一人扔在云水郡,如今终于能闲下几日,心中最清晰的念头便是这个。只要阿瑜开心,他也便开心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