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她依然不动,片刻后,感到有只手朝着自己伸了过来,仿佛是他的手掌,碰到了自己颈侧的一片肌肤。
  她登时浑身紧绷,想着他到底要干什么,下一刻,感到那件盖在身上的外套已被人往上轻轻地拉了拉,接着,那只手便缩了回去。
  他仿佛也走开了。
  苏雪至暗暗呼出了一口气,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尴尬,定了定神,装作刚醒的样子,动了下,睁眼。
  他正在倒茶,转头看了一眼,走了过来,扶着她坐了起来,笑道:“醒了?是我吵醒了你吗?”
  男人的声音温柔而宽厚,入耳,仿佛带着一种稳稳的力量。
  片刻前的那种陌生之感,随了他这一声含笑的问话,荡然无存。
  苏雪至暗笑自己的多心。
  他们和那时的关系已经迥然相异,早就不是陌生人了。
  他喜欢她,她也被这个男人吸引了,想和他在一起。
  承认自己其实也喜欢他,让她感到很快乐。
  她把衣服还给他,摇头,说睡得很好――睡得太好了,以至于一睡就是半天,让他空等了这么久。
  他抬臂,手指抚了抚她睡得有点乱的头发,笑:“没事,我难得有这样的清净。”
  他看了眼船外那片渐暗的天色。
  “那我们回去了?准备一下,你也要去宗先生家了。”
  苏雪至点头。
  贺汉渚出去了下,船动了起来,朝着岸边而去。两人上岸回了丁家花园,收拾了下,天黑后,一道,准时抵达了宗先生的家。
  宗先生住在一处传统的宅邸里,有间改造过的很大的适合聚会的客厅,两人到的时候,家里灯火辉煌,已是宾客满堂。客人当中,有部分是苏雪至之前见过认识的,但还有好些没见过,但报出名,大多都是有听过的,学术或文化界的名人。
  宗先生也为贺汉渚和客人相互做着介绍,报出他的身份和名字。
  他大约也是无人不知,鼎鼎大名。众人起初似乎有些惊讶,大概没想到他也会来这里,以至于原本热烈的气氛都冷了一下,待宗夫人先走了过来,笑着表示贵客临门,欢迎至极,才有人陆续跟着开腔,以贺司令之称,和他招呼。
  苏雪至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怕他尴尬,心里正有点急,想着怎么打个圆场,赶紧跳过这一幕,却见贺汉渚上前,将他带来的一束鲜花奉给宗夫人,恭贺生辰,随即对着近旁之人笑道:“我这个不速之客登门,除了诚贺夫人生日,也是听闻今晚贵宾如云,卧虎藏龙,想望风采,故贸然前来。”
  “诸位都年长于我,这里也非客套场合,何妨省去繁文缛节,叫我名字便可。”
  他西装革履,轩昂潇洒,神色自若,双目光若寒星,谈吐谦恭,而又不失风范。
  开场白说完,众人看着他的目光,便有些不一样了。
  宗先生笑道:“你们不是在谈论前些天的东亚药厂一案吗,便是贺司令主查的案子。老实说,这样的功劳,换成沽名钓誉之人,怕不早就传得天下皆知,迄今我却没在报上看到过一篇贺司令的访问。有功而不造势,可谓侠气,在我看来,查案固然不易,这分侠气,更是难得。”
  众人面露讶色,纷纷变得热情了起来。
  一个年纪老迈的老者分开众人上前,紧紧地抓住了贺汉渚的手,神色显得很是激动。
  “原来贺司令你竟是药厂一案的功臣!我与令祖早年同榜,不敢说深交,但也算是有过几分往来的。贺司令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不知你是否还有印象?后来世事变迁,我与令祖父天各一方,消息零落,等我再得知,他已蒙冤而去。我当时四处寻访,你不知所踪,我只能作罢。前几年等我再获悉你的消息,你已是高官厚位。可恨不知哪些小人,对你造谣毁谤,怪我愚昧,竟信以为真,还暗自可惜了一番。今日才知,原来你是蒙受冤屈!”
  苏雪至认得这个说话的老者,是位有名的国学大师。
  贺汉渚诚恳万分:“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可见我平常做得不够好,这才叫人有机可趁。总之,往后更要日省吾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以不负长者之望。”
  众人赞他家学渊源,老者更是激动,拉着贺汉渚就走了进去,坐下和他叙旧。
  苏雪至终于松了口气。
  他受欢迎,比自己受欢迎,还要让她有成就感。
  再一想,她又暗笑起了自己。
  该担心的其实是自己,像他那样的社交达人,脸皮又厚,什么场合没见过,她替他操什么心?
  苏雪至不再管他了。
  时间慢慢过去,聚会的气氛,渐渐推到高潮。
  宗先生告诉众人,太太的生日,其实也是他夫妇二人的结婚纪念日,至今,已有三十余载。
  宾客纷纷祝贺,又要求两人表演节目。掌声之中,宗太太弹钢琴,宗先生拉小提琴,两人琴声和鸣,奏了一曲舒伯特的小夜曲,浪漫动人。曲毕,满堂再次起了掌声。
  欢声笑语里,贺汉渚站在后,看见她满面笑容,眼睛明亮,正随了众人一道用力鼓掌。
  想必,她此刻是真心在祝福宗先生和太太的鹣鲽情深,相伴半生。
  确实令人羡慕。
  这样的陪伴和白头偕老,不是人人都能轻易获得的。
  今晚她受到了众人的宠爱,人人赞她前途无量。
  他又想起那天万国医学大会,她在台上侃侃而谈,光芒四射。
  贺汉渚注视着她,神思渐渐有些恍惚了起来,烟瘾仿佛突然也上来了。
  想出去,抽根烟。
  他习惯性地伸手,往衣兜里摸,却摸了个空。
  他一顿,回过了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每当他情绪低落需要振奋,或者精神紧张需要缓解,往往都要抽个几口。
  烟瘾,也就这么堆出来了。
  宗先生和太太合奏完毕,起了身,笑着向众人道谢。
  贺汉渚继续站了片刻,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往庭院去,想排掉心里那种或许是因为烟瘾没法得到满足而生出的郁躁之感。
  他走到门廊前,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声自己,转头,见是宗太太上来了。
  他立刻停步,含笑招呼:“夫人有事?”
  原来宗太太是来保媒的,说有个好友,相中了小苏,想撮合女儿和小苏,拜托自己。
  宗太太介绍完年轻小姐的情况和家境,笑道:“倘若条件一般不堪匹配,我自然不会答应。其实这几天,已经有好几个人找我,向我打听,希望我牵个线。我一律全给推了。这回我是看着确实和小苏般配,多事一回,应承了下来。”
  “贺司令你算是小苏的长辈,小苏家人不在这里,今晚恰好你在,所以先就向你打听了。你觉着如何?若是还算满意,可否问问小苏,他怎么想?”
  贺汉渚微笑道:“夫人考虑确实周到,也感谢夫人美意。不过,据我所知,雪至一心求学,心无旁骛,恐怕要辜负夫人好意了。”
  宗太太轻轻啊了一声,起先有些失望,随即很快又笑了,点头:“原来如此!也是,小苏前途无量,婚事又关系一生,关键是,他现在年纪也还小,没定下心性,将来再过几年,等他遇到合适的,可扶持一生,那时再议也是不迟,否则仓促定下,于他非但没有裨益,反而影响不良。我有数了,回去就推掉。”
  贺汉渚感谢她的体谅,再谈笑了几句,将宗太太送了进去。
  聚会结束后,贺汉渚和苏雪至被宗先生夫妇送出门,回往丁家花园。
  苏雪至今晚心情很好,加上贺汉渚就在旁,很是放心,后来喝了好几杯酒,出来的时候,感觉走路都有点虚,上车坐定,立刻就好奇地问:“我晚上好像看见你和宗太太在门廊那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你们说了什么?”
  贺汉渚道:“你前途无量,宗太太也想替你保媒,却被我拒了。你别怪我,坏了你的桃花。”
  苏雪至正用微凉的手背压着自己发烫的面颊,顺手打了他一下:“你也取笑我!”
  贺汉渚笑了,看了她一眼,见她面颊红扑扑,带着醉态,让她靠着休息。
  晚上她喝的是梅子酒,甜津津的,当时也没多少感觉,现在坐进车里,车一开,头晕更甚。
  她嗯了一声:“那我先缓一会儿。怪我,晚上一高兴,就喝多了。”
  她抱怨了一句,闭上眼睛。
  贺汉渚不再说话,不疾不徐地开着车。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带着她,回到了丁家花园。
  第106章 (贺汉渚将汽车开进来。“到...)
  贺汉渚将汽车开进来。
  “到了。你怎么样……”
  没反应。
  他停好车, 转头,看向身旁的她。
  她醉得已经睡了过去, 安静地靠在椅上,身体微微倾着,侧向自己这边,人一动不动。
  贺汉渚不禁暗自失笑。
  她酒量……实在不怎么样。晚上看她也没喝多少,现在就成了这样。
  以后再有这样的场合,除非自己也在,否则, 绝对不能允许她喝酒。
  怎么把她弄进去?
  贺汉渚略微迟疑了下。
  抱她进去, 里头还有个老妈子。她要是醒酒知道了,肯定又不乐意。
  “雪至!雪至!”贺汉渚试着, 轻声唤了两声。
  还是叫醒她,扶她进去为好。
  她应该没有醉死,身子动了几下, 似是极力想要回应,却又被什么力量给死死地拉住,再次沉坠了下去, 口里含含糊糊嘟囔似的呜了两声,又不动了。
  贺汉渚一臂支在方向盘上,扭头看着她的挣扎,心里只觉她可爱极了。
  原来她醉后是这样贪睡的娇憨模样,从前根本都没法想象。他不忍心, 也舍不得再强行叫醒她了。
  花园的近旁有盏夜灯,昏黄的光影, 如橘红的月光,从车窗的前方投在了她的脸上, 将面容映得如一轮皎洁的玄月,半明半暗。
  她闭着眼,长睫在眼睑的下方,映出了两道月牙般的睫影,仔细看,好像还在微微抖动。
  车厢的空气里,隐隐地浮动着一缕甜醉的酒气。那是从她的口鼻里呼出来的气息。
  她呼吸的时候,大约是醉酒了的缘故,倘若侧耳细听,就能听到正常呼吸声下藏着的咻咻的急促气声,好像……
  好像他亲吻她后,她为了努力呼吸发出的那种气声……
  贺汉渚怦然心动,凝视着她,终于,情不自禁地朝她靠了过去。
  “雪至,醒醒……”
  他附到了她的耳边,再次轻声唤她。
  作为反应,她扭脸,朝向他的呼唤,面颊靠在椅背上,再次安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