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霍青沉默半天,点了点头:“顾叔的父亲,那时候也是个造反派。”他顿了顿,立刻补充说,“但他不是那种‘革命闯将’,只是被人强拉进去的。那个年代,有时候你不肯当造反派,就会有人造你的反了。”
  这一点邵景行倒也是略有了解。事实上在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来看,那十年人简直都是疯的,一旦被拉入其中,很少有人有勇气拒绝——毕竟你拒绝了红的,就可能被打成黑的。
  顾笙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按那个时代的“成分论”,他属于边缘派,只因为有个朋友是红五类,才把他也拉入了造反派之中。出于自保,他没有勇气拒绝,只能跟着这些人每天东家批斗,西家抄家地折腾。
  归终笔,就是在其中一家人家中得到的。这家人由于收藏了太多的古籍和古画,被定为了破四旧的目标以及“资产阶级坏分子”。不但家中的收藏都被付之一炬,全家人还被拉出来游街、剃阴阳头、□□,就连五六岁的小女孩儿都没放过。顾笙的父亲实在看不过眼,悄悄给他们送了几次药和粮食。
  只是,这有限的帮助并没能挽救那家人,在小孙女和老妻先后病去后,老先生也倒下了。临终之前,他把被造反派当成了破烂的归终笔给了顾笙的父亲,请他好好保存,因为——“这是一件真正的宝物,不能被无知和错误毁掉”。
  “所以后来顾叔的父亲把这东西献给了国家?”邵景行啧啧感叹,“幸好那些人不识货,这要是毁掉了简直可惜死了!”
  霍青微微点头,补充了一句:“顾叔和他的父亲觉醒异能,可能也是受到了归终笔的影响。”所以顾家三代觉醒的都是预知异能,只是很可惜能力级别都不太高。但是,归终笔却只有顾家人才能用。
  因此,顾家父子当时就在特事科里受到了重用。现在各地所开辟的“固定门”,最重要的几处都是用归终笔测定后才决定的。
  “这还要测定?”邵景行有点不解。
  霍青看他一眼:“共工撞开不周山的界门就引发大洪水,若是开了一扇门,却发现背后又是一个北海,那该怎么办?”
  邵景行伸了伸舌头,明白了。哪怕不是北海这样的地方,一开门涌出一群赤蚁来,或者像那天陵园那样的兽潮,该怎么办?更何况建立一扇固定门并不容易,那是需要时间的。
  “那——为什么归终笔只有顾家人能用啊?”邵景行还有好多问题,“既然有归终笔,那咱们还要查什么,那九曲珠是什么东西,活石在哪儿,问一问归终笔不就知道了吗?”
  霍青又看了他一眼,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把邱亦竹的雷符给你,你能用吗?”
  邵景行立刻就明白了。就如从前霍青跟他说过水火双修很难,不同的异能是会“相冲”甚至“相克”的,因此要使用“预知”的归终笔,就必须用“预知”异能去操纵。只不过——难道就找不出别的有预知异能的人了吗?比如说姬小九家那个鸡眼老八,不也能占卜预测吗?
  “那还不太一样……”关于异能这么深奥的问题,霍青也不是很能讲清楚了,“而且,归终笔可能比较特殊,毕竟顾家人的觉醒也是它引发的,所以可能正是因为这样,顾家人用起它来才能得心应手。”也有别的人试过,但说事倍功半都是轻的,毕竟使用归终笔本身就很耗精力,假如效率不高,那结果就更不准了。
  这使得顾家父子成为了特事科不可或缺的人,但也引来了一些议论,尤其当各处的界门基本建立完毕之后,顾笙在特事科的作用便大不如前,他最终未能继任特事科科长,大约也与此有关。
  虽说是送邵景行回去,两个人却只是推着摩托车沿路边慢慢地走着,头顶的梧桐树洒下片片绿荫,过滤了有些强烈的阳光,只留下一片暖人的温热。
  虽然话题有点沉重,但邵景行还是觉得心情很愉快,所以他抛开第一个问题,追问第二个:“那现在不能让顾叔用归终笔问一问活石的事吗?”这件事情也很重要吧?他觉得不比开辟固定门份量轻呢。
  霍青再次对他投来了有点无奈的目光:“我说过了,‘归终知来’啊。”
  要说,邵景行觉得自己现在最长进的,就是终于习惯了霍青这种简练的说话方式。
  当然,霍青在给他讲解的时候多数还是很详细的,但有时候还是会露出原本的习惯,能用一句话表达的绝不用两句话——比如说现在。
  邵景行思考了一会儿,才猛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该不是说,归终不知‘往’吧?”天呐,连没发生过的事都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反而不知道啦?
  “能知未来就能知道过去?”霍青要被他的逻辑气笑了,“真可惜猩猩不这么想,白泽也不这么想。”
  邵景行装可爱地眨眨眼睛:“白,白泽是谁来着?”好像是很耳熟的,然而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了。
  “白泽识万物。”霍青瞥他一眼,“我不信小九没给你讲过。”这属于神兽,相当于考试重点,肯定在优先讲述的范围。
  邵景行一拍手:“啊对,我想起来了!白泽嘛,知道天下所有鬼怪的名字、形貌和驱除的方法,黄帝曾经向它请教,然后据此绘制了《白泽图》。对吧?”看,其实他记性不错的,就是一下子没想起来而已。
  霍青唇角微微翘了一下:“还行。”
  “所以说,知来和知往,是两种不同的能力?”邵景行虚心请教。现在可不比从前了,他得认真学习才行。
  “对。”霍青点了点头,“详细的情况,你可以回头让小九给你讲。总之并没有真正的全知全能,而且即使能知过去未来,也只是知道被询问的那一部分,并且需要消耗力量。”
  “唔——”邵景行想了想,“是不是就好比我电脑里存了所有的书籍,无论我想找哪本书都能找得到,但在没读过之前,我并不能知道它们的内容。而搜索和阅读的过程,就是消耗力量的过程。”
  霍青这次明显地微笑了一下:“很对。对预知异能来说,未发生的一切都存储在那里,但不可能全部阅读到,越是向前追溯,就相当于内容越复杂难懂的书籍,阅读也就越吃力;如果超出了掌握的知识范围,甚至找到了也看不懂。”
  “那顾叔不用归终笔的话,能预知多久之后的事?”邵景行实在有点好奇。
  霍青犹豫了一下:“其实,也就是一种对于危险的预感……”
  说起来确实有点不太好听,特事科的副科长,所拥有的预知异能也不过就是一点预感,就跟一般所说的“直觉”、“第六感”差不多,听起来实在有点跌份。
  这下邵景行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半天也只能挠了挠头,哦了一声:“那,用归终笔呢?”
  “使用归终笔,就是对某件特定的事进行预知了。”那样预知的准确性当然会大大增加 ,但也需要时间以及消耗更多的精力。
  “直觉也很好啦。”邵景行也不知是安慰霍青还是自我安慰,“真到了生死关头,一闪念的直觉会救命的。”
  “所以顾叔年轻时候的战斗力也不差。”霍青顿了顿,“其实顾融的身手也非常好。”不好能进维和部队么,那可是正经要玩命的。只不过没有异能,所以顾笙不许他进入特事科。
  邵景行想了一会儿,小心地说:“其实顾叔是在保护他吧……”顾笙自己还是有异能的,都因为异能薄弱而受到诸多非议,要是顾融没有异能还进了特事科,这祖孙三代的,还不定怎么被人议论呢。而且,没有异能的话在山海世界里的确会更艰难,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不以主观能动性为转移的。
  而且,同样是没有异能,姬小九可以做文书和后勤,她自己也很愿意。可是顾融身手那么好,难道进来就做个打杂的?
  霍青沉默了一下:“如果顾融也能想清楚就好了。”可惜顾融钻了牛角尖,无论如何也不能领会父亲的这番苦心。
  其实就算现在,霍青觉得顾融所谓的觉醒异能也不会太高级,毕竟祁同岷虽然说是预知,但顾融自己说的却是“模糊的预感”。作为军人,顾融说话是很准确的,即使有自谦的成份在内,也不会差得太多,所以说,顾融的异能,多半并没有超过父亲。
  “唉呀,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啦。”邵景行老气横秋地说,“还是太年轻了,等他成熟一点儿,自然就明白了。”就好比他,前头二十多年都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不是自从遇到了霍青,才突然发现了人生的意义吗?
  霍青忍不住笑了一下:“说得你好像是什么过来人一样……”
  他这个笑容比平时都深了一些,邵景行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诶,你有个酒窝!”左颊上浅浅的一个,要笑容够深的时候才能看出来,但这么轻轻地一陷,就消弭了那种金属般的锐利和坚硬,仿佛春冰乍破之后露出来的水面漩涡,让人特别想把手伸过去,摸一摸那水是不是已经温暖了……
  邵景行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快伸到霍青脸上去了,不过霍青的动作比他快得多,稍稍一侧头就躲开了他的手,有点无奈地道:“又做什么?”
  邵景行可惜地缩回手:“你有个酒窝诶。笑起来真好看——你该多笑笑。”
  “没有。”霍青微微抿了抿嘴唇,并不承认,“我从来没有酒窝。”
  “有!”
  “没有,你看错了。”
  “我才不会看错,就是有!不信你再笑一下嘛。”
  “并没有。”
  “有本事你笑一下。”
  “不笑。”
  一番毫无营养的斗嘴之后,邵景行几乎跳到霍青背上去,但还是败下阵来:“算了,反正你有酒窝,我看见了,笑不笑它都在那儿。我现在的眼力可是内裤外穿级的!”
  霍青对他这一百多斤的份量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却轻描淡写地给了他一刀:“你现在的体质可并没有跟视力配套。最近锻炼了吗?”
  答案显而易见。邵景行干咳一声,从他背上跳下来:“那什么,这不是刚刚出院吗……我打算明天就恢复训练。”
  霍青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明天?”
  “先,先跑步。”邵景行想起自己现在可不是在私家菜馆呢,“那什么,我想先把答应周叔的那事办了再回去。”
  “青蚨血?”霍青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就算不能立刻发现什么,也该去看一下。周先生帮了我们大忙。”
  “你跟我一块去吧?”邵景行得寸进尺,“你看,我经验不如你。当初要不是手上还有残存的青蚨血,我根本发现不了问题。”
  这是正经事,霍青倒是丝毫都没有推托:“好。一明一暗,也许更容易看出问题。”
  “太好了——”邵景行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周姝?”
  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邵景行接起电话,正打算跟她说到时候会再带个更高的高人去,就听周姝在电话那头道,“邵大哥,我刚到学校才知道,袁妍她办了退学,出国念书了。”
  诶?这不是有点太巧了吗?
  第68章 小诅咒
  霍青带着邵景行,很快到了周姝的学校。
  因为还在假期当中,学校里的人不多,周姝直接把他们带到了餐厅里坐下说话了。
  这里就是开小灶的地方,虽然味道好但是价格高的那种,所以这时候人格外的少,他们可以自由说话。
  周文是陪着妹妹一起返校的。两兄妹一坐下,眼睛就忍不住要往霍青身上看。他们俩可还都记得霍青是邱亦竹的“小狼狗/被包养”人设,这怎么又跟邵景行走一起了?
  邵景行这才想起来上次他是怎么在背后诋毁人家邱亦竹的,顿时一阵心虚,生怕周姝一失口说出什么来,连忙重重咳嗽一声,郑重给他们介绍:“这位是霍青,我朋友,在我们这一行里非常有本事的。我特地请他一起过来看看情况。”
  其实这倒是他多虑了。周家兄妹又不是没脑子的蠢货,就算心里有什么疑惑也绝不会当面说出来。而且就是上次在背后讲讲邱亦竹的坏话,也不过是周姝小女孩心性,有点嫉妒罢了。
  其实邱家名声大,周家就算以前不信这个,也不会真以为人家只靠骗人就能骗出那么大的家业和名声来。更何况他们已经被邵景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因此对于他郑重介绍的人,再怎么不信也要信了。
  周文连忙伸手跟霍青相握,又表达了一下诚挚的感谢,这才说到正题:“今天陪小姝返校,她宿舍里的人只有袁妍没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前几天她提前回来办了手续,去德国读书了。”
  邵景行那大学上得稀里糊涂,忍不住问:“这说退学就能退学的?”
  “大学嘛。”周文解释,“也有不少人这么干的。有些学校已经修完的科目在国外也能得到承认,去念书的话还能少修几科。别说袁妍只念了大一,有些念到大三的再出国从头读起也是有的。”
  总之去国外念书这事儿是自由的,基本上有钱有时间就行,当然,也要人家大学同意收你。对于学校这边来说,也没什么限制的理由。
  所以袁妍嗖地一下就决定去国外读书了。事实上如果没有青蚨血事件,这事儿根本没什么人会特别注意,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听说她家里的条件并不太富裕?”霍青已经从邵景行那里听了一些情况。
  “她自己是挺会遮掩的。”周姝撇撇嘴,随手在自己脸上挠了一下,“有几件能穿得出去的衣服,护肤品用的也还可以。但那几件衣服都是外贸的尾单,要不然就是高仿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有护肤品,也是团购或者打折的时候才买。”而且周青山已经找人调查过,她父亲并没有固定职业,收入也就可想而知了。
  周文补充道:“小姝打听了一下,袁妍并不是直接申请到了哪个大学的奖学金,她去了之后还要先上一年语言学校学语言——单是这一年的费用就不少。如果袁家真有这个条件,之前为什么不直接出国,还要参加高考呢?所以我们确实有点怀疑……”主要是在这个时间突然消失,也未免太巧了。
  霍青沉吟了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倒像是事后有点心虚,所以跑了?”
  “诶,那不是就不用担心了吗?”邵景行随口说道。
  他这么一说,周家兄妹不由得面面相觑,半晌,周文才有点犹豫地说:“这,这倒也是……”
  邵景行如果不说这话,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只觉得袁妍跑了后患无穷,却没想过她大概是也怕被追究所以才跑的,如果这样的话,那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其实我觉得吧……”邵景行斟酌了一下自己要说的话,“虽然当时周姝你肯定是被吓得够呛,但青蚨血实际上没有什么伤害性,这个——更像个恶作剧……”而不是什么想要杀人害命的手段。
  “可是真的把我吓死了怎么办?”周姝不高兴地哼哼,“我要是真死了,她袁妍就是吓死人不偿命对吧?”当然她不至于被吓死,但在生日宴会上当着那么多客人被吓到失态,害得她没脸见人,这才是最要紧的好吗!
  一想起那天她险些摔倒的模样,周姝就觉得一阵恼火,脸上还有些火辣辣的——毕竟那天,她看见那个木偶之后的表现,真的只能用丑态来形容了,圈子里有些本来就嫉妒她的人,私下里都在笑话她呢。
  不自觉地抬手又抓了抓脸颊,周姝很不快地说:“反正我才不要放过袁妍呢!就算是恶作剧,她也是居心不良。难道干了坏事,跑了就行了?再说了,就算她跑了,还有她家里人呢!袁妍她爸爸从哪儿弄来的钱让她出国的,是不是不正当渠道?哥你找人去查!”
  “好好。”周文有点无奈地点头,“你脸上怎么了?被蚊子咬了?别抓了,都抓红了。”其实就他个人来说,比较倾向于邵景行的说法,但受到惊吓的是周姝,他也不能代替周姝做决定。再说,袁妍也的确想得太简单了,难道以为她出了国,周家就拿她没办法了?
  “大概是吧。”周姝果然觉得脸上痒得厉害,忍不住又抓了几下,“学校里就是蚊子多。”
  “不对。”霍青却突然出声,伸手抓住了周姝的手,“这不是蚊子。”
  周文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霍先生!”这动作有点太唐突了吧?
  “没有蚊子咬的肿包啊!”邵景行却立刻跟着贴上去观察了一下,“很痒吗?”
  他不说,周姝可能还没有太觉得怎样,但现在手被霍青抓住,脸上的痒感却反而加重了:“痒,很痒!”比被那种黑白条纹的蚊子咬了还要痒!
  周文这才发现,妹妹脸上已经出现了一块杏核大小的红斑,边上还被她挠出了几道放射状的红痕。但红斑平滑,的确不是蚊子咬后会出现的那种肿块状。而且就在他观察的时候,那几道被妹妹抓出来的细细红痕还在变宽——这块红斑在长大!
  “特别痒啊!”周姝难受得忍不住还想去抓。周文连忙抓住她另一只手:“你别乱抓,我们去医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