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裘韧将笔记本扔在桌上:“金玟,我们已经联系上你在东京大学进修时的导师渡边淳一。”
  闻言,本还没什表情的金玟颈肩突然紧绷,眼中的泪慢慢蓄积。
  “你知道你的老师渡边淳一电话会习惯性录音吗?”裘韧见金玟已临崩溃,语调放软了:“录音我们已经拿到。还是那句话,不要让我们先开口问。现在你老实交代,还有机会争取宽大处理,毕竟你不是这起故意杀人案的主犯。”
  律师李明丽看她的当事人这个样子,心里有数了,站起身走向裘韧:“裘副队长,可以给我五分钟让我单独跟金玟谈谈吗?”不能免罪,就只能劝她将功补过。
  对方态度很好,裘韧也不为难:“可以,但我希望我们再进来的时候,金玟能把她所知道的全部交代清楚。”
  “我尽量。”
  等审讯室就只有她们两人了,李明丽转身向金玟开门见山地讲:“我这两天仔细研究了汪晴案,如果网上披露的全都属实,这个情节是非常恶劣的。一旦韩志和孟婷故意杀人罪成立,像你这样的从犯至少5到10年。现在警方已经拿到了关键证据,证明汪晴的抑郁症系有预谋的人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金玟哽咽出声:“我……我没有想到他们要逼死她,我我没有要杀她……”急得两脚直跺,“我没有杀人……呜啊……”
  “一端乱线找到了头,你就别指望韩志和孟婷故意杀人罪不成立了。汪晴的律师童桐,你应该也知道她。汪晴没有钱,据我估计童桐跟她签的应该是风险代理合同。也就是说官司输了,她一分钱都不拿。”
  五分钟后,裘韧、小邱再次进入审讯室。
  金玟的情绪已经和缓了,这回也不用裘韧费口舌问,她自己开了口:“我跟孟婷是在高二补习班认识的,她和我一样都有偏科。因为都住在荷园路那一带,我们每天补完课会结伴回家,这一来一去就渐渐熟了。”
  小邱记录着要点,时不时地瞟一眼金玟。
  “2009年6月份,她突然约我去她家,说跟男朋友在欧洲旅游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让我挑几件装点门面。我晓得孟婷跟了一个有钱的已婚男……”自己说起来也难为情,“这事在我们那个圈里算不得什么,只是我没想到孟婷较真了。”
  裘韧笔点着桌子:“孟婷跟韩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2008年年前还是年后?”
  听到警察这么问,金玟下意识地吞咽:“我也不清楚,但但孟婷2007年底向我借了10万块钱说要还房贷,年后给我。她是2008年三八节那天还给我的,还送了我一只小香手包。”
  “那十万块她是以什么方式给你的?”
  “现金。”
  金玟抽噎了一下:“我到孟婷家里,她把我拉进房间。床上全是新款的包包,还有十几样首饰,当时我就酸了……”
  小邱瘪嘴摇头,就这么跳坑了。
  “我一直想买房,但干我们这行的赚得多花得也多。孟婷拿捏到了这一点,便有意无意地带我参观她的家,站在楼上俯瞰看太古郦庭的景致。还跟我说说……”
  金玟低垂着头,抠着指甲:“说住在太古郦庭的都是富豪,她上下班就没见到一辆价低于50万的车……我没想到他们是要人命,”这一点咬死了,“孟婷跟我说的是,她男朋友的老婆提出生完孩子后就回公司。他们不想让她回公司掌账……”
  所以就让她患上抑郁症。
  ………………
  海市夜晚的霓虹灯绚丽得让人痴狂,酒吧里的音乐轰到了凌晨两点还不停息。舞池里男女跟随着音乐疯狂地扭动,一个穿着清凉喝得差不多的年轻女人被个打扮得人模人样的中年男子带出了酒吧。
  “先说好价,”年轻女人嘴里嚼着口香糖,两腿软趴趴的,被架着还不安分,口气老道地跟男人讨价还价。
  “2000,最低了,不能再少了。”
  “1000……”
  一双棕色乐福鞋闯入眼,中年男人想绕过去,但对方明显是在找茬,抬头欲呵斥:“你他妈……”
  “不特定的同性或异性之间以金钱、财务为媒介发生……”
  中年男子认出童桐了,丢下年轻女人就捂着脸撒腿跑了。童桐垂目看着瘫软在地的年轻女人,揶揄道:“你出来的挺快?”
  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支烟,叼在嘴里。年轻女人抖着手把烟点上,用力吸了一口:“吸.毒而已,我又不贩卖,能关我一辈子啊?”
  童桐蹲下身子,与陈雯平视:“看来你知道是我报的警?”
  “律师嘛,”陈雯弹了弹烟灰,抬眼回视童桐:“你找我干嘛呀?我可跟你说同性一夜价是翻倍,打底5000。”
  脸上的浓妆已经花了,但离近看,童桐还是能在她脸上找到稚嫩:“捐的那些钱,就是这么赚来的?”
  一口烟吸了一半,陈雯顿住了,盯着童桐的眼睛看了好一会蓦然笑了:“你查我?”笑着笑着眼睛湿了,气弱地问,“你为什么查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文章里涉及到的法律知识都是参考中国法律。
  第38章
  如果换作是谭上问这话, 童桐也许会糊弄,但现在她面前的是才20岁的陈雯,她想说实话:“因为你是陈雯, ”莞尔一笑说不尽的凄然, “亦或者因为你是陈虎的女儿。”
  两年里捐了将近70万, 这个女孩不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她值得她拉一把。
  手指颤抖夹瘪了烟, 用力吸着, 陈雯下敛睫毛,眼泪滚落, 烟从鼻孔里冒出。凌晨2点的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只有灯光还在孤独地守护这座城市。
  仰首望暗黑无星星的天空, 她卷舌吐了两个烟圈,眼泪顺着眼尾流进了金色的发里:“我闲下来喜欢刷微博, 前几天你突然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我……”舔了舔发干的唇,抬手烟送到嘴边,“律界超级新人童桐, 在美国打赢花莹反倾销案的26岁中国籍律师,”湿了的睫毛轻颤着, “直觉告诉我你就是她。”
  伸手抽走那只烟,童桐将它掐灭:“抱歉,我不喜欢这东西。”
  陈雯梗着脖子长呼一口气,慢慢地将空了的右手放下:“这几天网上全是你们的消息,我想见见你,但又害怕见到你。那日正好一个小姐妹过生日,吸.嗨了就想找个酒吧蹦蹦。鬼使神差地我就拉着她们, 去了香格酒店。碰上你,我就知道得进局.子。”
  原来是她送上门的,童桐弯唇:“在电梯里见到我的那一刻,你就该放过自己了。”
  “放过自己?”陈雯情绪突然决堤,脖颈间的青筋暴凸:“最该死最肮脏的就是我,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我爸也不会去……”戛然而止,揪扯着头发痛哭。
  坐在车里的冼默彦望着不远处蹲着静看陈雯发泄的老婆,莫名的心疼。她背上的疤痕是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消除的,但却留着。她一直在正视着那些不公正对待,从未想过要忘却自己的过去。
  哭了近五分钟,陈雯的情绪得以宣泄,渐渐平缓,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十足狼狈。
  童桐站起身走向车子,从后备箱里拿了一个旅行小套,抱着两瓶水回到陈雯身边,将东西放在地上:“洗洗吧,”双手插着袋,眯眼望着昏暗的路灯,“洗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雯抽噎着,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鼻涕,没有因为夜半周遭无人就乱扔鼻涕纸,而是团一团装进一只保鲜袋里塞回包中。从地上爬起来,蹲在路边将脸洗干净。没有了浓妆的遮掩,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仰头将剩下的半瓶水灌进肚子后,她打了个嗝,抬眼去看静站在一旁等着的童桐:“我发过誓,可以不去告发,但如果有一天仇人找上门了,我会将我知道全部倾吐。”
  童桐淡而一笑:“走吧,”转身离开。
  “你不用带我去什么地方,”陈雯原地不动:“就在这里问吧。”
  回头看向清秀的小姑娘,童桐脚下没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随你,”陈雯将小包斜跨,抬腿跟上。五十米外那辆散发着钱味的大g,她早就看到了,不禁生了紧张,同手同脚地来到车旁。
  童桐帮她打开后座的门便不管了,自己上了副驾驶。
  坐在后座的陈韵没有戴墨镜,眼神冰冷地打量着局促地杵在车门口不动的金发女孩。没有了出格的浓妆,瞧着顺眼多了。但她还是很讨厌这女孩身上的气味:“上来吧。”
  咕咚,陈雯吞咽了一口口水,瞅了眼自己还算干净的手,扒着车门爬上了车。
  “系上安全带,”陈韵一眼不眨地盯着她。陈雯松开紧抱着小包的手,听话地去拉安全带。
  透过后视镜,冼默彦见陈雯系好了安全带,便发动车子松开刹车,正想踩油门,就听陈韵问到陈雯,“你包里有货吗?”
  童桐闷笑扭头看向窗外,突然觉得陈韵很可爱,她有她的执着。
  一眼就认出陈韵的陈雯,听着这话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当她是大款呢:“没有,”怕这女的不信还打开包让她查看。
  大g停在了海市华东附二小的正门口,不知道冼默彦跟门卫大叔说了什么,大叔竟打开电门让他们进去了。15年过去了,现在的华东附二小很新,老旧的6层小楼也早就被铲了重建。
  童桐根据记忆走到了操场,环顾四周:“以前这里是四年级教学楼。”跟在后的陈雯浑身僵硬,她没想到童桐会带她来这,但内心里又觉很正常。
  冼默彦和陈韵没有跟着来,他们站在操场外等候。
  驻足在操场的中心,仰首上望,一幅幅灰暗的画面浮现在童桐脑中,小童彤极力地解释、哭得通红的脸、无助的眼神,还有……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指责。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她绝望了,想去找爸爸妈妈。
  眼中闪过晶莹,童桐重拾这些记忆碎片拼凑完整后在想,如果当时有一人能站出来表示相信小童彤,也许那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可惜……没有。
  “疼吗?”陈雯环抱住自己:“跳下来的时候……”眼泪再次涌现、滚落,顺着脸颊向下,抽噎了一声,“你疼吗?”
  童桐摇手:“不知道,”长叹一声,“反正醒来的时候,很疼!”
  “你是怎么熬过来的?”陈雯泪眼看着童桐,她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桐”,多么美好的名字。凤栖梧桐,涅槃重生。还有她的英文名,phoenix,凤凰鸟,她的家人一定很爱她。
  “不想死了,”童桐回忆着过去:“舍不得留我姐姐一人活着,我不放心她,”这是小童彤的遗念。
  鼻子堵塞,陈雯抽泣:“你活着挺好,”她就不一样了,满身的罪孽。
  童桐点头:“是啊,”微勾唇角,“如果我就那么死了,又怎么会知道我父母的车祸系有预谋的人为,而不是所谓的意外?”转身直面陈雯,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让她看清楚。
  早等着了,陈雯目光落在那支漂亮的录音笔上:“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我会老实回答你。”
  “程宰强.奸你?”童桐想知道陈雯的生父到底是谁?
  “他没有,”陈雯又想去掏烟,但当指尖触到冰凉的包时又突然想到对面这位不喜欢,缩回了手:“他是我生父,是我一直在勾引他犯罪,想拉他进地狱。18岁那年我当着他的面脱……他打了我,”抽了下鼻子,“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我,我闹我放声大哭。进了警局,说他强.奸我。”
  意料之中,童桐抿了抿唇:“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雯梗着脖颈,换了口气:“因因为我不想他们好过,他们就不该过得好,”手指抠着自己的臂膀,假指甲弯折,她似感觉不到疼痛,“你能想象白天里在学校接受着礼义廉耻的教育,放学回家……冲着恶毒的男女叫着爸妈吗?”
  她快疯了。
  童桐能理解陈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陈虎的?”
  “很早……”陈雯两眼上翻,爬满血丝的双目暗沉一片:“我爸出事的时候,我五岁,其实那时已经记事了。每次我爸跑车出远门,岳东美那个女人就会带着我去县里跟程宰私会。程宰总给我零花钱,让我叫他爸。真正确定,是在我……我12岁那年,我爸出狱那天。”
  “陈虎出狱去找岳东美闹了?”
  陈雯摇头:“他不是去找岳东美,是去带我回家的,”压抑不住激荡的情绪,泪腺再次失守,“我爸出狱那天,我收拾了东西……咻咻准备回自己的家。程宰不让,将我收拾好的东西……嗝撒了一地,还把我拖进房间里摁在镜子前,说我就是他闺女……”
  见她全身打战栗,童桐上前想去安抚,不料陈雯徒然躲开嘶吼:“鬼才是他闺女……鬼才跟他长得像,他和岳东美都是魔鬼,”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急喘着气,双目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仇恨。
  “我爸来……来带我,岳东美不放手又不告诉他我不是他闺女,就这么拿我吊着他。他们怕……怕我爸知道真相翻翻脸不认人。”
  童桐站在陈雯的身侧,俯视着她:“陈虎为什么会同意制造车祸杀人?”
  提到这个,陈雯捶打自己的心口,那里在剧烈起伏,紧抿着嘴抽噎,隔了足有一分钟她才缓过来试着张嘴:“我……嗝我五岁的时候患了病毒性脑炎……开开始是嗜睡、头疼、发热,打针吊水都不见好。我爸的老板程宰人脉广,就就介绍到市里去看……”
  虽然才讲到这,但童桐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的走向了。
  “一通检查下来,那个医生说我是脑炎,很严重,可能会痴傻……他们联合起来骗我爸,”陈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程宰说去京都……大大医院看,肯定能好,就是钱……钱要好多……我爸太老实了……他他……啊不该活的人是我……”额上的青筋暴凸,眼泪鼻涕混杂在一起下流。
  为了女儿,陈虎同意了那桩杀.人交易。
  陈雯大张着嘴呼吸:“我我活着除了还债,”眼神里缺失了她这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就是要他们都痛苦,”两腮抽搐着,“他他们花着利用我骗来的钱,就就该承受我带给他们的痛苦。”
  童桐只想问一句:“值得吗?20岁的年纪吸.毒,你是在毁灭自己,不是在报复他们。”
  “你不懂我的痛苦,”陈雯双手拉扯着头发,赤红的眼仰望着童桐:“你父母的命、我我爸的命,全都是因为我我没了的,而你为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来?”都是她的罪过,“如果你爸妈还在,谁……咻谁会敢欺负你,还是因为我。”
  看着陈雯将自己往深渊里推,童桐做不到无动于衷:“你错了。”
  “不要……不要同情我,”陈雯龇牙用力拉扯自己的头发,气息变得越来越急促。随着反应愈来愈大,红肿的柳叶眼竟比刚刚多了一丝神采,倒在地上抽搐。
  这是毒.瘾犯了,童桐立马蹲下伸手要去捏她的下颌。
  陈雯翻滚躲开:“不不要管我,你你你知道吗?别人吸.毒是为了刺激,我我求求得却是毒.瘾发作时的痛苦。只有我我痛苦,那那些因我而死的亡魂才才会得安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