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
  “有人问他了吗?”
  “……有。”
  “问了什么?”
  “阵法……熟不熟悉……”
  “然后?”
  “……如何应对……”
  “谁问的话?”
  “……四皇子……”
  斥候的声音随着他的脑袋垂下渐渐轻下来,最终吊起的身体一松,显然昏了过去。
  刑讯官回头看了晓飞,晓飞点点头,表示问完了,然后他唤了一声:“元帅。”
  樊之远没说什么,起身就走了。
  晓飞于是对刑讯官道:“换另一个,继续审一遍。”
  “是。”
  两个士兵解了这个斥候手脚上的绳子,将他拖下来,在此之间,几位将军互相看了一眼,表情欲言又止。
  听到这里,他们大概知道了些什么,邓平问:“晓飞,那个叫姜曲的人,是不是跟元帅是旧识?他怎么会知道元帅使用的布军阵法?”
  晓飞思索道:“诸位将军都没听说过吗?”
  这些都跟着樊之远从底层爬起来的樊家军将领怎么会领略当年定北侯用的阵法,一个个有些懵。
  晓飞见此,抱臂笑了笑:“那诸位不如亲自去问元帅吧。”
  两国的小股作战,四皇子自作聪明地让姜曲试探樊之远,却不知道后者也在试探他。
  没错,定北侯亲自手把手教导的魏家兵法能让姜曲确定魏澜,可同时,魏澜也能以此找出通敌的父亲旧部!
  因为没有谁比当年定北侯的副将更熟悉魏家的打法,急于在大夏立足,恨不得尽早立功的姜直会想尽办法替大夏破解,从而取得胜利,然后就这么暴露自己了。
  “姜曲……”樊之远冰冷了一声,“名字改得不错,那么这辈子也别想直起脊梁骨了!”
  第137章 暗涌
  落叶凋零, 寒风裹夹着雪花吹向大地。
  大燕都城,左相得到了来自大夏的密信,他进了宫。
  “皇上, 时机到了。”
  昏暗的灯火下,燕帝苍白的面孔, 深陷的眼窝中, 带着奇异的光芒,他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握着龙椅扶手的龙头, 沙哑地反问一句:“左相,你觉得能吗?”
  “自是能的,北境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消息很快散布出去。”
  燕帝道:“可是没有证据。”
  左相笑了笑:“莫须有就够了。”难道定北侯那时就有证据了吗?都是假的。
  燕帝摇了摇头:“阿璃不会同意的。”
  “皇上,您若是一直就这么避着王爷, 害怕与他争执相对,那老臣就是将证据一一摆出来,说干了唾沫, 也扳不倒王爷跟樊之远啊!”
  燕帝躲惯了,责任也推卸惯了, 让他站出来, 实在太过为难。
  左相慢慢地走上丹壁,站在燕帝的面前轻声道:“无需您做什么, 只要一纸诏书将樊之远召回来自辩,这就够了。您是皇上, 天下之主,只要王爷不明着谋反,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大战在即,主帅离阵, 乃是大忌。然而樊之远若是魏澜,这就是通敌国贼,放在边疆万一跟大夏里应外合就更危险,召回来自证清白似乎也说得过去。
  然而这也只是说得过去而已。
  樊之远自参军以来,一直跟大夏死磕,犹如死敌,连着收复燕荆五州,谁会相信他通敌,相比起来鼎鼎有名的沈逃兵岂不是更像?更何况当初定北侯的案子本就存疑,是不是魏澜也没有证据,燕帝能够想象,朝中有多少大臣激烈反对,甚至无需李璃说话,山呼万岁之下,都是齐齐下跪请他三思的。
  他若一意孤行……
  “皇上,您若是打算这辈子就这么活在王爷的之下,那么依旧浑浑噩噩无妨,否则这次不强硬,就真没机会了!而老臣也只能与您一起,成为王爷通向这儿的踏脚石。”
  他胆大包天地拍了拍了龙椅上的龙头,不重,却深深吸了地拍进来了燕帝的心里。
  *
  北境战势看着大好,京城又远离硝烟,百姓们都准备着好好过冬迎接春节的到来,富足安逸。
  然而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暗底潮涌却已经翻到了水面。
  不知什么时候一些闲言碎语开始在京城蔓延,起因便是一封来自边关的折子。
  这封折子不是来自跟大夏打得胶着的前线大军,而是巡视边关城池中的督察御史。
  这些督察御史职责是考察地方官员,虽然不能插手前线战事,却有权核实饷银数量,参与城墙修葺的军事要务,当然最重要的便是监察战况,充当耳目,定期向朝廷汇报,防止兵权在握的大将拥兵自重,或者……通敌。
  只要有一丝异样,他们就能直接奏报朝廷。
  而这封折子里,写的不是别的,就是对主帅樊之远的怀疑——其为定北侯余孽,与大夏互通有无。
  理由也非常简单,虽然樊家军主要大将皆是泥腿子出身,但樊家军直系能有多少人,这次两国战争,边境的军队几乎都被整合起来,其中不乏经验老道的老将。
  樊家军看不出樊之远的战术,这些老将岂会不明白,只要对定北侯有所了解,研究过他的战术,不得不承认,那实在太熟悉了,非魏家相关之人怕是没处学。
  再加上与大夏军对峙了那么长时间,除了几股试探之外,居然没打一场大战,虽然几十万大军的粮食还消耗的起,可这样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似乎养精蓄锐,但更像别有用心。
  最重要的事,樊之远将抓住的大夏斥候给放了。
  结合不知从哪儿放出来的消息,这位御史听到了一个最可信的传言,樊之远就是魏澜,因为他来历不明,身世成谜。
  一条一条看似合理,实则都是无据之谈,然而猜测多了,全指向一处,便不由地让人跟着相信这个事实。
  流传不广,但是很快,因为太过惊骇,不管为什么这封折子没有率先到李璃手里被压下来,总之如今大半个朝廷都知道了。
  今晚下了雪,李璃坐在廊下,伸出手接住了雪花。
  东来和着冷气走来道:“王爷,左相今晚又入宫了。”
  雪花在李璃的手心里融化,留下湿润的水渍,他问:“这是第三日了吧?”
  “是。”
  李璃闻言短促的一笑:“以我哥的耳根,硬不过三天的。”
  东来深吸了一口气,深以为然,但是很快他又忧愁道:“王爷,武宁侯已经公然表示,樊将军并非沈家旁系,是伪造的身份。还有……”
  李璃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提到师父了。”
  “是,有宫中老人见过云师父,已经确认是跟着您出冷宫的老公公,就消失在定北侯府出事那段时间。”
  李璃歪了歪头,有些不确定道:“看来我很早之前就别有用心了,对了,我那时候多少岁来着?”
  “十二吧?您可真厉害!”这是东来的真心话,那时候这几个小太监还没有那么出息,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我也这么觉得。”李璃眼睛一弯,夸奖了自己一番。
  雪下着下着就大了,一个身影匆匆跑过来,说:“王爷,宋国公,顾大人,还有其他几位大人求见。”
  李璃搓了搓手,接过东来的暖炉,然后往屋内走去,丢下一个字:“请。”
  花厅四角分别搁着烧着无烟银丝碳的炉子,热气足,门一关阻挡了外头的冷意,让花厅中显得不那么冷。
  李璃四平八稳地坐在中央,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茶,笑着说:“几位的年纪可都不小,这大风大雪的夜晚还出来串门儿,也太顾不及自己的身体了吧?”
  见李璃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顾如是真是一阵头疼。
  世人都以为怡亲王手握大权,必然野心勃勃,排除异己,插手六部,好到时候一呼百应。事实上这两年也的确有不少人在他的安排下逐渐上位。但是当六部各就各位之时,几位大人却发现这位王爷越来越懒了,几乎不管朝中这些步入正轨之事,更少有指手画脚的时候。
  左相当权之时还三天两头聚集下属交流感情,这位王爷只要一下衙那必定跑得没影,压根没想过怀柔拉拢一下。
  放权很干脆,干脆到连这些谣言都放任了。
  “王爷,今晚不来,下官怕明日来不及了。”
  李璃听着这话轻笑了一声,反问道:“因为谣言吗?”
  “如今都闹得满城风雨了,也没见您阻止或者澄清,您究竟有何打算?”
  说实话,这几位有些闹不明白李璃的做事风格,火烧眉毛了,也没有一个章程下来,让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顾如是道:“按这事态,明日左相必然请皇上下旨将樊之远召回京自辩,若真是如此,那樊将军究竟是奉旨还是抗旨呢?一旦他遵旨,北境战事怎么办?若是抗旨,岂不是更证实了谣言?”
  李璃问:“那诸位以为该如何?”
  “必须得阻止皇上颁下这道旨意!只要我等坚决反对,以皇上的性子也不会一意孤行,不管如何,总得等大战结束。”
  李璃笑着摇摇头:“诸位,这消息是从边关过来的,仅仅一道折子就闹得满朝心神不宁,人心惶惶,更何况边关几十万大军?谣言真假其实一点不重要,这场战的胜败才最重要。”
  李璃轻飘飘的这么一句话,几人顿时骇然起来,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李璃放下茶杯,依旧是那淡然的语气说:“大夏耗不过大燕,入冬之前必有一场大战,现在这个时候说不定就要开打了。不管樊之远是不是魏澜,只要全军对他有一丝猜疑,大燕就赢不了。想想以樊之远的能力,天时地利人和都给他了,这都还打不败大夏,可不就是不用心吗?”
  李璃看着他们惊惧的模样,再补充了一句:“不用心,那就是别有用心,只要后退一步,就与谣言完美相合,无可抵赖。”
  数十万将士冲杀,烽烟燎然的连绵城池,关内千万百姓……只要能钉死樊之远,只要让李璃断去重要一臂,这些统统不重要!
  想到这里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良久都没有人说上一句话。
  只能新任的兵部尚书艰难地安慰道:“可是樊之远一直以来收复山河,稳定边关,就算有所怀疑,也没严重到军心不稳的程度吧?毕竟当年的定北侯通敌,也有很多人不信。”而他就是其中一个。
  可惜……李璃挑了挑眉,待要说话,却听到宋国公说:“定北侯当初被先帝匆忙定罪,以致在狱中全家老小一起以死明志,且不论侥幸逃脱的魏澜,是否会对大燕和朝廷依旧忠心耿耿,不会心存怨怼,但靠着定北侯释权得以重用,收编他军队的那些大将难道没有其他想法,更何况,其中还牵扯到了王爷!”
  就算没通敌,也有谋反之心,世人这么怀疑,理所当然。
  李璃点点头,就是这个理,这场战争,并非只有樊家军。
  “那该如何,若是输了,大燕可就再次生灵涂炭,谁还能再抵抗大夏?”几位重臣的脸上尽显忧心忡忡,比踏进怡亲王府的时候更加愁容满面。
  打仗,最不怕的是敌人强大,而是怕是后方起火,彼此怀疑,心不到一处去。
  手下将领若是心思各异,樊之远能做的就只有保守抵抗,自然不会有胜仗,离燕荆四州就更远了。
  而明日圣旨就如最后一根稻草,将胜利推向了大夏。
  “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