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处置姨太太女儿的想法
  文泉送母亲回到了家里。他催着苏家的小厮回去了。
  他情知母亲没有心情做饭,便从馆子里叫来了饭菜,要母亲温热了吃。
  廖太太早已上床歇息了。起初,她还和文泉说着正源的病情,过了一会儿,她就昏昏沉沉的睡熟了。
  文泉也觉得身上酸痛难耐,给苏公馆打了个电话,要梦锦不要等他了。
  挂断电话之前,他很好奇的问了兰眉齐的事情。梦锦道:“我也不清楚。都是妈和舅舅办的。这会儿,兰眉齐和苏焕铭怎么样了,我也实在不知道。”
  文泉挂断电话,回到了楼上。他仰躺在文彬的床上,胡思乱想着。身子已经很劳累了。可脑子里却乱糟糟的想着事情。他反而睡不着了,只好辗转反侧。
  临近中午的时候,文彬给狄家打了个电话。
  狄家没有人接听电话。文彬觉得很落寞。他本打算和雁翎在电话里长谈的,可她却不在家里。想必,狄家的人都去了大饭店了。
  文彬放下电话,随即便回到了病房里。
  狄家三口和雁翎正在大饭店里守着相楠。赵念慈去听交响乐会了,压根不在套房里。
  相楠当着雁翎的面,把一张签好字的支票交给了相玫,算作对她苦心孤诣抚养雁翎长大的酬报。
  相玫道:“说真的,在你没有回来之前,我有很多的想法。可自从我知道你这些年受过的委屈之后,我心里的想法就跟着变了。你其实很不容易的。我们以前都错怪了你。都是赵念慈闹得。这钱还是算了!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和你大闹的。”
  相楠道:“你要是不收下,我的心里会更不好受的。你别担心,念慈知道这张支票的事情。她答应给你的。”
  相玫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收下了那张支票,放到了随身带着的小白手提包里。利俊眼瞅着那张支票进了相玫的手提包,心里立即生出了种种物质上的幻想和虚荣。他的心轻飘飘的,像是浮在云彩的顶上。
  相玫从余光里看到利俊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白了他一眼。
  利俊收敛贪婪的目光,故意和小贝说着闲话。
  相楠看了雁翎一眼,道:“你没休息好。眼睛红通通的。”
  雁翎道:“昨晚实在没怎么睡。这会儿,我倒也不觉得有多累。”
  相楠道:“你随着我去外面走一走吧。”说着,便缓缓的起身,对相玫一点头,引着雁翎朝套房的外面走去。
  雁翎跟在父亲的身后,一直随着他走到了大饭店旁边的海滩上。
  海面上风平浪静。没有船舶,没有海鸥,也没有号子的吆喝,纯净宁谧的犹如原始大荒时的那片寂寂的海。
  相楠道:“我听小贝说,有一个叫佟安迪的人送奕祥留洋了。这会儿,奕祥已经到了。那个佟安迪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和狄家有那么深的交情呢?”
  雁翎有些微微的吃惊,觉得父亲竟然提起了佟安迪,随即道:“哦!那是一个很无聊的人。他是佟肇源的独养儿子,仗着家里有钱,游戏人间。分明是个浮华的纨绔子弟。”
  相楠道:“佟肇源是谁?”
  雁翎笑道:“一个珠宝首饰商人。他是姑妈年轻时候认识的朋友之一。前不久,奕祥准备留洋,佟家资助了奕祥的留洋费用。姑妈却不过佟家的情面,带我去佟家赴宴。邀请的都是这里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乱糟糟的。”
  相楠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相玫一个劲儿的夸赞着佟家父子呢。”
  雁翎道:“姑妈拿了人家的好处,当然要说几句好听的。”
  相楠道:“你刚才好像对生意上的事情很反感,觉得那种觥筹交错的应酬场面乱糟糟的。”
  雁翎道:“所以,我压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爸爸还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冠豪弟弟身上吧。”
  相楠笑道:“冠豪自小到大耳濡目染,对做生意很热衷。可他毕竟年轻,哪里知道险恶呢?”
  雁翎看了一眼父亲,心里有些伤感,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悲凉,道:“世道确实险恶。我倒不是说的生意界的险恶。我总觉得,我和文彬从认识到现在经历了很多事情。在别人身上顺理成章的事情,在我和文彬的身上却总是曲折。”
  相楠道:“你和文彬现在不会为经济问题发愁了。可这会儿,竟然又生出了更大的麻烦。我夜里睡不着,为你们的事情思前想后,觉得真的没有办法。”顿了顿,道:“你和文彬怎么打算的呢?”
  雁翎微微的一笑,道:“昨晚,我们倒是想出了一个让大家皆大欢喜的办法。当然,我说的皆大欢喜是不包括念慈在内的。文彬觉得,他应该和我去留洋。他专心致志的读书做学问,我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这样一来,我们既可以远离廖家,又有生活的目标,也不会让廖家的人觉得难堪。说出去,我们是去留洋了,不是私奔了。”
  相楠笑道:“这个主意好。成全了你和文彬的花好月圆,也避免了廖家人的刁难。”
  雁翎叹息道:“除了这个主意,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会儿,文彬爸还昏迷不醒。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相楠道:“假如,文彬爸不在了,你和文彬反而会好过一些。你不要觉得爸爸很冷酷,爸爸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好。父母都是自私的。”
  雁翎点了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那话虽然很冷,可你的心却是热的。”
  相楠忍不住捏住了雁翎的手,道:“你能体谅爸爸的一番苦心,爸爸觉得很知足。”
  雁翎淡淡的笑着,偎依在相楠的身边。此时,她需要依靠着父亲的肩头。
  小时候,曾在午夜梦回之际,她幻想着能被父亲牵着手,她倚靠在父亲的身上卖弄乖巧。
  那时,她的幻想不过是幻想,所以她的心里觉得惆怅。而这会儿,她真的被父亲牵着手,并且正依靠在父亲的肩头,所以,她的心里流淌着浓浓的欢喜。
  方才还是一片静谧的蔚蓝。这会儿,因为刮起了海风,所以海浪一波一波的大了。
  雁翎的头发被海风拂乱。
  相楠问道:“你冷吗?”说着,便脱下身上的那长款灰呢大衣,小心翼翼的披在女儿的身上。
  雁翎急忙道:“爸,我不冷!哪里有那么娇气呢?”
  相楠笑道:“这是爸爸的一份心意,你收下可好?”
  雁翎不再说什么,温存的一低头。海风再次拂乱了她的头发。她用手摩挲着头发,很快的,又把手送到了父亲的手里。她舍不得松开他的手。
  相楠道:“你的手竟然有些湿。”
  方才,她摩挲着头发的时候,手正好从脸上滑过。她的手上顿时沾满了涌出的热泪。现在,她手里捏着的热泪一股脑儿的沾到了父亲的手上。
  雁翎没说什么,别过了脸。
  相楠松开雁翎的手,直接把她搂在了怀里。她把头埋在父亲的怀里。很快的,相楠毛衣的胸口聚着一小团湿漉漉的图纹。他觉得,那一小片湿漉漉的图纹像图腾,铭刻着父女天伦的咕咕温情的符号。
  此时,在大饭店的音乐厅里,趁着管弦乐队中间休息,念慈站在走廊里的一面落地玻璃窗前,望着海滩上的两个遥远的影子。
  苍莽的天,苍莽的海。莽莽苍苍的天海连成一片水晶蓝,和金黄的沙滩分隔清晰。金灿灿的沙滩上,他的影子,她的影子,正紧密的挨在一起。远望去,实在像一个人的影子。念慈的心里有一个声音正低诉着:她男人的影子,她女儿的影子,紧密的像一个人的影子。而她这个母亲确是一个局外人!
  念慈的身体微微的前倾着,额头上顿时感到一阵寒凉。她的额头贴在了玻璃上,玻璃上的寒凉沾到了她的额头上。那股子寒凉丝丝浸润,像是恶瘤,流窜到了她的血脉里,冻住了她的血、冻住了她的心、冻住了她的三魂七魄。
  身侧是一棵橡皮树,正伸展着苍翠的肥大的叶片。念慈用手揉捏着一只无辜的叶片,硬是在叶片上戳出几个洞。
  伴着一声“哼”,叶片的碎屑落到了花格子的大理石地面上。而念慈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在套房里,狄家三口正开心的听着无线电里的电影歌曲。
  唱到最欢喜的时候,突然间变哑巴了。
  相玫瞪着一双丹凤眼,瞅着念慈森森的立在门口。
  相玫忍不住道:“听说弟妹去听音乐会了?我们难道就不能听一听电影歌曲?”
  念慈冷笑道:“这是我花钱包下的套房,你好意思在这里不花钱就享受吗?”
  相玫道:“我愿意。我当然好意思。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念慈道:“那你就赖在这里吧。”
  相玫道:“上次,你在我们家门口浑头浑脑的大闹一场,惹得我们狄家被街坊们议论着。你倒是报仇申冤了,我们可遭罪了!”
  念慈道:“按照你说话的口气,我愿意,你能把我怎么着吧?我闹也闹了,吵也吵了,你们狄家也被街坊们议论了,你能怎么样吧?”
  相玫道:“我早都和街坊们解释清楚了。说你得了疯病……当初,你刚去南洋的时候,穷疯了!街坊们都劝我替你找个大夫看一看。”
  念慈呵呵的笑道:“我是不是要紧赶着去给你的街坊们发红包啊?街坊们是觉得红包有分量,还是觉得你的放屁有分量呢?”
  利俊冷着脸,道:“弟妹。你说话不能这么的恶心!分明是你去胡闹一场,你反过来说这些恶心的话。”
  念慈拿腔拿调的“哎呀”了一声,道:“恶心?你年轻时候,还有你老婆年轻时候,都是体面的风光人。左邻右舍的有谁不知道你们的风光体面呢?趁早别让我说出好听的。”
  利俊羞愤至极,道:“那时候,还不是为了养活孩子。你虽然干净,可你当初像个当妈的吗?左邻右舍有谁不知道你的狠心。”
  念慈道:“当初,你们要是觉得雁翎难养活,大不了把她送到孤儿院里。”
  相玫指着念慈的鼻子骂道:“听一听!这还说的是人话吗?我们穆家怎么娶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媳妇?”
  念慈道:“你瞧一瞧你!你吃着我的,喝着我的,拿着我的,竟然在我的地盘上耍威风。你要是还有自尊,就趁早别让我乱棒打出!”
  利俊愤然起身,拉着相玫和小贝就往外面走。
  却见相楠和雁翎疾步进来。俩人早都听见屋里的吵闹,紧赶着跑到了门前。
  念慈进了最深处的屋子,甩上了房门。
  相楠做好做歹的劝住了狄家两口子。相玫和利俊眼瞅着相楠的可怜,便忍气吞声的坐下了。
  雁翎早已把小贝拉到了一旁,和他玩着跳棋。
  苏公馆里,苏太太正和梦锦分享着胜利后的欢喜。
  母女俩人细嚼慢咽着蜜饯,猜测着兰眉齐和苏焕铭的惨状。
  听初夏说,欧阳蓝采取了冷战的态度,对兰眉齐和焕铭不闻不问,任由俩人在地牢里哭闹。每日里,巡捕们只给兰眉齐和焕铭送几片干面包和烂菜叶,不会让俩人饿死。
  苏太太冷笑道:“这些年,我的心里憋着一股恶气,总算出尽了。”
  梦锦道:“想当初,爸在世的时候,压根看不惯妈。他一门心思的巴结兰眉齐,总觉得她为苏家留下了香烟后代。现在想来,爸真的是糊涂透顶。”
  苏太太幽幽道:“以前,你总觉得我对不起你的爸爸。大家都以为,当初是我气的他急火攻心吐血身亡。可你们知道吗?我和他压根就没有夫妻的情分。我虽然是苏家明媒正娶的大太太,不过是个摆设,已经摆设了很多年。”
  梦锦替母亲惋惜,道:“真是可怜见的。我以前总觉得,你和爸的大吵大闹实在很让我闹心。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还小,听到你们又大吵大闹了起来,就觉得天像是塌了。直到我结婚以后,我才慢慢的明白了你和爸各自的苦衷。”顿了顿,道:“你可怜,爸也可怜。”
  苏太太一把捏住了梦锦的手,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可怜,他也可怜。他可怜,可他毕竟已经解脱了。我可怜,还要守着孀居的日子。”
  梦锦觉得眼泪即将涌出,急忙收敛了泪,强颜欢笑道:“有我和文泉陪着你呢。”
  苏太太感慨道:“你不再恨我当年逼死了你的爸爸,我就觉得很安慰了。以前,兰眉齐把公馆里折腾的天翻地覆,哪能过一天心静的日子呢?现在好了,那个孽障滚蛋了,我们娘儿们可以好生的过安稳的日子了。”
  梦锦担忧的道:“细烟怎么办呢?她整日家哭哭啼啼的。实在惹得人心烦。”
  苏太太冷笑道:“念在她是苏家后代的情分上,暂时留她在公馆里吃住。可毕竟也不是长远的法子。我琢磨着,不如替她找个人家吧,彻底的让她出了苏家的门子!她也很不必要在学堂里混到毕业了。虽然只有半年,可她哪还有心思念完呢?倒是白白的可惜了半年的学费!”
  梦锦称愿的道:“这才是正理!留着她实在是麻烦。万一她邪魔外道的害了我们,岂不吓人?”
  苏太太道:“我也虑到了这里。她虽然柔弱,可毕竟人心隔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