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圣人想想也是,便颔首。
  顾玉磬抬眼看过去,她知道自己若是再多说,定是得罪皇后了,不过万一出什么事呢,她想起了在风中提着水桶的几个小宫女。
  这种小宫女,在宫里贵人眼里,也就是类似于帷幕罢了,根本不当人,不过她们确实是人啊。
  于是顾玉磬终究开口道:“母后,虽才几个月,可是恰逢秋日,前些日子本就有雨,落叶堆积,混了淤泥,倒是有可能堵上的。”
  她这一说,皇后神情微顿,之后看向顾玉磬。
  顾玉磬柔顺地低着头,心里却在想,她才去给皇后请安,也算是相谈甚欢,结果这么几句话,就把人给得罪了。
  黄贵妃也淡淡地扫了顾玉磬一眼:“玉磬,你到底年纪小,难道皇后还不如你不成?还不给皇后赔礼?”
  皇后收回眼来,低头道:“圣人,玉磬说得有理,臣妾这就命人去查探沟渠。”
  圣人颔首:“好。”
  当下皇后自去安排,圣人本是坐坐就走,不过因这事,也就陪在太后跟前说话,不过是问起来身体用膳罢了。
  顾玉磬不好离开,只能坐在那里陪着,小心伺候着,尽量低着头放轻了呼吸,减少存在感。
  可谁知道,圣人偏问起来:“这两日小九儿出京办事,你一个人在府中可习惯?每日都做些什么?”
  顾玉磬便道:“倒是还好,每日打理府中庶务,闲暇时写写字看看佛经,或者干脆进宫来,陪着太后说说话。”
  圣人颔首:“如此甚好。”
  一时又随口问起安定侯府其它人等,顾玉磬都一一答了,圣人却道:“今年秋试,你三哥也要参考的吧?”
  顾玉磬:“是。”
  圣人:“他的文章,朕倒是看过,文采不错。”
  能得圣人这么一句夸奖,顾二若是听到,必心满意足了,顾玉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看来只要自己二哥能够参加殿试,虽为了避嫌,未必被点前几名,但这仕途总之不会差了。
  这时便听得门外来报,待宣了进来,那太监惨白着脸,额上尚挂着水珠,伏跪在那里,战战兢兢地道:“东华殿通往宫外的沟渠,如今竟已淤堵了一半,虽还能通水,但若水势再大,只怕是雨水积压,不能排出。”
  这话一出,皇后脸色骤然变了,场中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黄贵妃微微蹙眉。
  圣人面沉如水,看向皇后。
  皇后上前跪下:“是臣妾的失职,臣妾大意了。”
  圣人淡声道;“再查查别处沟渠,逐一疏通了吧。”
  有了圣人这句,此事自然是刻不容缓,当即调派人马,前去查探各处沟渠,并连夜冒雨疏通,一时之间,宫内各处太监全都被指派出去,甚至不得已还外调了禁军侍卫前来。
  当夜,顾玉磬自然歇在太后这里,想着外面已经在疏通沟渠,想着应该不至于酿成上辈子的水患,她倒是安心了,听着外面的雨打窗棂的声音,倒是睡得舒坦。
  到了第二日醒来时,外面依然在下雨,重重楼阁都隔了一层厚重的雨幕,侧殿内湿气重,宫娥们小心地点燃了熏香,又把铜暖炉给顾玉磬用上。
  顾玉磬洗漱过后,便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老人家,觉少,再说担心外面这雨势,早早醒了,如今正在吃茶,便让顾玉磬坐下一起吃用。
  她笑望着顾玉磬低头乖巧的样子,叹道:“多亏了玉磬你是个机灵的,这秋雨,确实来得诡异,秋雨本是连绵之势,哪里见过这种?天有异象,我们原该上心才是。”
  顾玉磬心里还是惦记着:“昨夜宫中沟渠排查得如何了?”
  太后这才把事情说给她,原来昨晚上命人排查了多处,结果发现多处沟渠淤堵,就连御书房外都堵了。
  “若是昨晚上不去及时疏通,下这么一夜的雨,到了今早,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也多亏了你,心思细,倒是避了一场麻烦。”
  太后用了“麻烦”,其实是不想说得太严重,老人家嘛,嘴上就怕不吉利,但是她其实心里明白,下这么一夜雨,今早起来,怕是那水都要半人高了,对宫人来说,只怕是一场浩劫。
  连着两三日,这场雨总算是停了,尽管宫里的沟渠都已经疏通过了,可依然积攒了一些雨水,待到雨停了,随处可见宫女太监们取了瓢盆来往外舀水,这个时候大家想起之前沟渠堵塞的事,谁不后怕,若是不疏通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顾玉磬立了大功,圣人自然是看顾玉磬和以往不同,不过并没赏,只是在太后这里,夸过顾玉磬,竟是说“倒是能配得起我们家小九”。
  只是这一句,顾玉磬心里倒是颇有些感动,萧湛初在众人心里有多优秀,她便知道,自己得这句话有多难,上辈子是绝得不到的,这辈子竟得了。
  虽然是仗着一些先知才得,但终究心里喜欢。
  一时又听得消息,知道萧湛初今日回城,当下便告辞了,准备回府去,而出了宫门后,便见宫外也是处处积水,有些店铺门槛低,竟然被淹了,正在往外舀水。
  顾玉磬不免有些担心自己家,只盼着王管家并嬷嬷们能好生照料了。
  一路往前,经过南边大街的时候,那边却被水冲垮了路,几个工匠正忙着修葺,马车是过不去了,顾玉磬看这情况,别处怕是路更难走,又见旁边是茶楼,干脆下了马车等着这路修好,顺便过去茶楼吃用。
  上楼的时候,踩着那泛了潮意的木制楼梯,顾玉磬不由想起萧湛初,在这种秋意横溢的日子里,能喝一碗热茶再好不过了,等回府后,可以让他点个自己喝,他点茶手艺确实是好。
  谁知道上了楼梯后,迎面便见赵宁锦。
  却见赵宁锦行销骨毁,鬓发间隐隐有了银丝,脸上更是憔悴颓败,哪里有半日昔日风流公子的气派。
  她略有些意外,别过脸去,视而不见。
  自从上次赵宁锦说自己被人诬赖后,她就对他越发反感了。
  赵宁锦先是一愣,之后面上便激动起来,激动得额头青筋跃动:“玉磬,这几日我一直想见你,有件事,你难道想被一辈子蒙在鼓里,你不想知道事情真相吗?还是说,你不敢?”
  顾玉磬觉得好笑,挑眉问道:“真相?什么是真相?你家妾室肚子里的孩子办了满月席吧,你倒是和我说真相了?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容你这个?如今倒是我跟前来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来人,把他——”
  赵宁锦一脸悲怆:“玉磬,玉磬,我错了,你也错了,我们都被人害了!”
  顾玉磬淡漠,都懒得搭理,径自就要下楼,她想流年不利,怎么遇上他,干脆这茶也不要喝了。
  赵宁锦:“是九殿下,是他一手拆散了我们!他这是强占了你!”
  顾玉磬:“你怕是得了失心疯吧?”
  赵宁锦:“你都不敢回头看我,是因为你怕我说得是真得,是不是?”
  顾玉磬心念一动,便回头,回头看过去,赵宁锦眸中含泪,满目悲怆。
  他望着顾玉磬:“上一次,我便说过,我知道我落入了别人圈套,可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深仇大恨,竟这么害我,如今我却知道了,是萧湛初!”
  顾玉磬:“你胡说什么?”
  赵宁锦:“是他,为了娶你,安排了陷阱,让我和陈佳月有了苟且之事,再亲自将这件事散播出去,你退了和我的婚事,他便趁虚而入,还有那洛少商,他的未婚妻,早就没了多少年,怎么等你们要订亲了,就突然冒出来了,还不是他做下的!”
  顾玉磬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事到如今,你倒是信口雌黄,挑拨离间,赵宁锦,你做梦吧。”
  赵宁锦:“我有证据,你若是不信,你大可——”
  然而顾玉磬却一个示意,便有人上前,呼啦啦地将赵宁锦按在那里。
  顾玉磬:“此人竟意图对我不轨。”
  只一句,底下人便放开手脚,好一顿打。
  顾玉磬听着身后传来杀猪一般的哭嚎之声,脚底下却有些不稳。
  她心里,自然不像刚才赵宁锦面前表现得那么从容。
  她想起上一世种种,一些明显不合常理之处,又想起那林家未婚妻,明明上辈子并没有她,这辈子怎么就出现了?
  顾玉磬太阳穴一阵抽痛,无奈地抬手揉了揉。
  如果说,是有人刻意破坏这桩婚事,那倒是说得通了。
  她闭上眼睛,想着萧湛初,那个最初见了她都不怎么会说话的萧湛初,接近木讷的萧湛初,她觉得这是他不懂事,小孩子气,根本就是没长大。
  可是,如果这个萧湛初,最初就已经设下计谋,破坏自己的婚事,让娶自己的男子全都毁了婚约,最后再从天而降把自己娶进家门呢?
  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呢?
  顾玉磬不寒而栗。
  她咬咬牙,告诉自己,她不信的,不信从一开始,这就是萧湛初的设计。
  怎么可能,他不是那种人。
  可是脑子里,一个声音又问她,上辈子夫妻三年,这辈子也嫁了几个月,你真得了解他吗?
  你知道他是怎么从默默不闻的皇子爬到这个位置的吗?
  黄贵妃对他并不好,他孤立无援,却能在皇帝的御书房里站稳脚跟有了一席之地,十七岁的时候便可以执掌帅印统领兵马,这其中,他到底走了怎么样一条路,又用过什么手段,你知道吗?
  顾玉磬的脚步便有些颤了,她一步步地走,走得冷汗直流。
  她知道他对自己确实是极好的。
  但是
  她还是会想起,上辈子那个未婚夫逃婚后的自己,那个孤立无援受尽嘲笑的自己。
  她对萧湛初曾经充满感激,以为他解救了自己,也以为自己年纪比他大,其实是耽误了他配不上他。
  后来她在婚姻中觉得自己受尽冷落,心生了怨恨,但那怨恨里,依然纠结着对他的感激。
  如果这一切从最开始都是他的设计,这让她怎么去接受?
  第74章
  回到皇子府的时候,天却又阴了下来,丝丝细雨朦胧暗色的网,低低地压下来,笼罩在燕京城上空。
  顾玉磬失魂落魄,也不顾丫鬟从旁等着伺候她披戴,便径自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这么一来,旁边等候服侍着的丫鬟嬷嬷,还有不远处低首听命的侍卫,全都看过来。
  顾玉磬也不管不顾,径自往二门过去。
  小惠儿急走几步,为顾玉磬披上大氅,又低声道:“下着雨,快为娘娘执伞。”
  于是一柄油纸大伞便撑了起来,为顾玉磬避着风雨,更有几个拥簇在前后, 小心地虚扶着,生怕她万一脚底下走滑了。
  顾玉磬此时的心神哪里在意这些,只觉得自己身子犹如游魂一般,不知道冷热寒暑,甚至想起自己上辈子死后飘荡在皇子府上空的情景。
  其实她傻啊,等在那里有什么用,又能等到什么,他必是不会说的。
  便是他答应了要娶别人,怎么可能说呢?
  顾玉磬以前看不清,如今却再清楚不过,他从来不是她以为的小孩子, 不善辞的外表之下,其实一直隐着他的灼灼野心,上辈子,他曾对她说过为数不多的话,有一句,半真半假,却透出了他的心思。
  他问她可喜九凤金钗。
  那个时候,她很愚钝,根本没敢想他在筹谋那个位置。
  如此飘忽忽地走到了后院廊下,她却停下脚步,看着朦胧语中的那廊檐,那屋舍亭榭,竟分不清,她到底是走在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也不进屋,风簌簌而起,雨飘然而落,秋雨细如牛毛,飘洒在衣摆上,浸湿了衣裙,她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