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垂下眼眸,江雪衣很难坦白承认,他在嫉妒白檀。
  他甚至有点怨恨白檀为什么要挡在陆沉音面前,若是当时挡在她面前的是他,那就好了。
  那本来就该是他的责任。
  陆沉音走得匆忙,并没注意到有人跟着她。
  她一路御剑到同悲楼,下朝露的时候才被它提醒:“嗯……那个……你师父……就是……玄尘道君吧,他其实,一直在你后面跟着。”
  陆沉音愣住了,她这个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宿修宁去秘境里救她了。
  他出关了。
  她怔怔回眸,身后一片空荡荡,除了树影摇曳,什么都看不见。
  “我没骗你啊,他真的在,我能感知到太微的气息,他大约不想你知道他跟着。”
  陆沉音只走神了一瞬便回到了正事上,白檀危在旦夕,她现在无心关注其他。宿修宁跟着大概也是担心她再被魔宗的人抓住,她如今到了同悲楼,想来他应该很快就会走了。
  “青玄宗玄尘道君座下弟子陆沉音,特来拜会嘉容楼主。”
  陆沉音走上同悲楼山门前的道场,与看守法阵的弟子报了名号。
  她将玄灵道君给的信物交给对方:“我师兄前往天际海秘境除魔兽时被魔尊魔刀所伤,性命垂危,掌门师伯特派我来请嘉容楼主前往青玄宗一趟,救我师兄一命。”
  她语气诚恳,眼神真挚,因为担忧而眼圈发红,脸色苍白,如此模样,不似作伪。
  再加上玄灵道君的信物,守阵弟子不敢耽搁,将她请进了同悲楼,立刻去通知长老了。
  陆沉音被安置在一个类似会客厅的地方,她坐在椅子上不断望向门口,希望尽快得到回复。但最后来见她的不是嘉容楼主,是星火长老。
  在明心山秘境的时候,陆沉音曾见过星火长老几面,想到自己的目的,她极其恭顺地起身行礼,将一切该做的都做到了极致,哪怕挑剔如星火长老,也很难说出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陆师侄。”星火长老坐下,语气无奈道,“你来的目的我知道了,玄灵道君的信物我也看见了,只我恐怕得让你失望了,楼主如今正在闭关,就算玄灵道君亲自来了,她也不会相见。”
  陆沉音心里隐约料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失望。
  “那是否能劳烦长老去跟楼主提一下这件事?我师兄受伤真的很重,只要楼主肯答应替我师兄医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陆沉音很真诚,可星火长老也很现实:“我不敢打搅楼主闭关,楼主脾气很不好,若这么去了,恐怕不但不能请楼主为你师兄医治,还会讨得她厌烦。”略顿,“而且……”他有些不忍道,“你也不能为同悲楼做什么。”
  陆沉音脸色苍白,紧握着朝露剑一语不发。
  星火长老叹息道:“听我一句劝,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陪你师兄最后一段时间。”
  陆沉音眼眶极红道:“星火长老也是见过我白师兄的,他是个好人,难道便让他就这么死了吗?”
  星火长老慢慢道:“我自是非常欣赏白师侄,天际海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也派了许多弟子过去。伤到白师侄的是血炼魔刀,哪怕是我,也无法医治血炼魔刀留下的伤口,所以……”
  他没把话说下去,但遗憾的语气和表情明确了他的意思。
  陆沉音倏地站起来,毫无预兆地跪在了星火长老面前。
  “请长老帮忙。”陆沉音弯下腰,给星火长老磕了个实实在在的头,“请长老去见嘉容楼主,不管她肯不肯,总要问过才知道,若长老不去问一声,我实在难以死心。”
  “……你这样我也没有办法。”星火长老为难道,“你根本不了解楼主,你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陆师侄,你真的不要为难我了。”
  陆沉音明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若是聪明就该见好就收立马离开,免得连星火长老也不想见她。
  可她若是就这么走了,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哪怕知道这样不对,哪怕知道这样会使人为难,她还是垂着眼睛道:“若长老不肯帮我,那我便跪在同悲楼道场前不起来。”
  星火长老皱皱眉,被逼得十分无奈,他拧眉道:“也罢,你要跪便跪着去吧!”
  他甩袖而去,似是被她的冥顽不灵气到了。
  陆沉音抬头望向他的背影,站起身回到同悲楼山前道场,望着那华丽的护山大阵,她当着所有守阵弟子的面,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她将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哪怕是跪着,也没折了她青玄宗弟子的身份。
  远处,星火长老看着这一幕,面色凝重。
  他身边的弟子迟疑道:“毕竟是拿了玄灵道君信物来的,还是玄尘道君的亲传弟子,这样真的好吗?”
  星火长老冷声道:“你觉得不好,你去帮她通知楼主啊。”
  弟子立刻敛眸道:“我觉得挺好,挺好。”
  星火长老冷哼一声,话虽说得无情,可脸上却挂着隐隐的忧虑。
  同悲楼的景色很好,医修们的栖息之所,到处都生长着漂亮茁壮的灵植。
  可惜陆沉音一点欣赏风景的心情都没有。
  她跪在同悲楼门前,一动也不动,表情沉静,眼神决绝。
  宿修宁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他立在一棵树下,身形隐去,哪怕陆沉音回头看过来,也只能看到空荡荡的一片。
  他静静看着她,看了许久,看到月升日落,又看到日升月落,她始终无所察觉。
  她一直都不知道,从前奢望不得的明月,他的光一直照在她身上。
  陆沉音不记得自己在同悲楼前跪了多久,她只知道膝盖疼得不行,但她依然纹丝不动。
  风吹日晒,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却还在坚持。
  朝露一直在劝她,但她没有听。
  中间同悲楼的人也来劝过几次,态度很好地请她起来休息,但依然不肯通传,她便只能再跪着。
  她也不想这样逼迫别人,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离开秘境后身上的伤还没来及处理,她现在力竭得很,若可以选择温和一点的方式达成目的,还是不要大动干戈的好。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宗门,她不甚了解,也担心若情急之下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使事态更难以收拾,反而害了白檀。
  她跪了多久,宿修宁便站在后方看了她多久。
  太微跟着他看她,话少如它,也忍不住道:“你这样又是何必。”
  宿修宁侧站在树下,身如琉璃,青丝如瀑,微风撩动他的衣袂,他缓缓转开视线,望向同悲楼高耸山顶的那座塔,慢慢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折腾自己。”
  没有人能知道他刻意隐藏的心理。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现在有多想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带她离开这里。
  她不必对任何人低声下气的。
  她不该因为任何人而低头。
  闭了闭眼,宿修宁身形消失在原地,太微跟着他轻而易举地进了同悲楼,没惊动任何人,直接到了嘉容楼主闭关的太素塔。
  塔内闭关的嘉容楼主几乎在他出现的一瞬间便睁开了眼。
  她微微凝眸,抬手化去结界,朗声道:“竟不知玄尘道君到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第45章
  太素塔内,嘉容亲自倒了茶招待宿修宁, 两人相对而坐, 外传脾气极差十分恐怖的嘉容楼主, 面对宿修宁时脾气意外得柔和。
  “我们真是许久不曾见过了。”嘉容喝了口茶, 语气怅然道,“记得当年我到青玄宗求太渊真仙的时候,还是玄尘道君带我过去的。”
  宿修宁不善与人交际, 话少,开口便是直奔主题:“打扰楼主闭关, 实在抱歉。”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洞府角落处:“楼主可还记得,我师父飞升之前你曾答应过他,若有一日我有需要, 你会为我做一件事。”
  嘉容意外地望着他:“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
  ……
  陆沉音脑子昏昏沉沉的,她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但应该也没有很长,这样难受大约是因为身上的伤势加重了。
  她本不想在身体支撑不住的情况下硬闯, 也担心自己贸然行动会引发更大的不满, 可眼下看来跪着是不可能解决问题了, 同悲楼的人对嘉容楼主的恐惧程度远远超过了对伦常的耐受度,再这么耽搁下去, 白檀恐怕真的活不下去了。
  不行。不能这样干等下去。
  陆沉音深吸一口气, 她努力清醒大脑, 她现在只能选择偷偷潜入同悲楼, 试着自己找找嘉容楼主的洞府了。
  他们不帮她通传,那她就必须自己去,伤重难捱也得去。
  只希望她这样的行为,不要真的触怒了楼主,惹得她不快,更不愿意出关才好。
  打定主意想要站起来,却腿一软差点摔倒,恰好吹过一阵风,温柔有力的风撑着她的身子让她站稳,她怔了怔,下意识想到一个人,朝前方望去,看见的却不是那个人。
  同悲楼山前道场的所有弟子全都跪了下去,十分恭敬地齐声道:“恭迎楼主出关!”
  楼主?
  嘉容楼主?
  陆沉音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女子,她看上去也不过十□□岁的模样,发髻上攒着银杏叶流苏步摇,一身淡粉色轻绸衣裙,裙摆上绣着缠枝牡丹,行动间瑰姿艳逸,飘逸出尘。
  “你便是陆沉音?”嘉容楼主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微微点头道,“不错,不愧是玄尘道君的弟子,性子倒是坚韧,适合修剑。”
  陆沉音很快回过神来,她几步上前,正要告知自己来的目的,便听见嘉容楼主道:“那咱们就快些出发吧,耽误了这些时日,你那师兄恐怕凶多吉少了。”
  陆沉音的直觉告诉她,嘉容楼主现身不是因为她。
  但她也没浪费时间,很快同对方一起赶回了青玄宗。
  到达紫霄峰的时候,陆沉音脚步有些焦急,嘉容楼主瞧见不由一笑:“你倒是很紧张你那师兄,如你师父紧张你一般。”
  陆沉音脚步顿住,脸色有点不对劲,嘉容楼主看了她一会,眯了眯眼道:“修士身强体健的,不过是跪了三天而已,他便看不下去了,这可不像我以前认识的他。”
  停了停,她继续说道:“不过也罢,大约收了徒弟的人就是会不一样吧。当年的太渊真仙待玄尘道君,那也是体贴入微,搁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陆沉音有些走不下去了。
  她垂下头,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嘉容楼主看了她一眼,语调轻巧,侃侃而谈。
  “太渊真仙飞升前为玄尘道君在本座这里留了一道‘护身符’,玄尘道君乃当世罕见的九灵剑体,天生便该入道修行,修炼速度也是别人所望尘莫及。可凡事物极必反,这般天赋之下,哪怕是太渊真仙也算不到他的飞升大劫是什么,于是太渊真仙便要本座答应,若他的爱徒飞升大劫难渡,伤了根本,本座需不顾己身,倾力相救。只我不曾想到,玄尘道君会拿这个机会来救一个门下师侄。”
  嘉容楼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沉音,叹息一声道:“我真是不太明白你们剑修。”
  语毕,嘉容楼主也不再需要陆沉音带路,自己离开了。
  陆沉音站在原地远远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是宿修宁,是他将嘉容楼主请了回来,他用了一个本该在他性命危难之际才用的机会,是为了谁?为了白檀?
  不,不是。
  可若说是为了她,又觉得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