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6)
  王瑾晨遮掩着抿了一小口后将杯子放下,缓缓道:昝都护离家久矣,可想归家否?
  昝斌望着大漠里的月色,苦笑道:国未安,何以归家?
  王瑾晨侧头看着这个与唐休璟一样为国家出生入死,身先士卒的边将,眼里充满了犹豫与可惜,将军...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昝斌回过头,王评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是夜,热闹的碎叶城渐渐进入梦乡,只有漫天黄沙还在无边黑夜中四处飘荡着,安西都护昝斌没有将王瑾晨安置在都护府内歇息而是命人将他们带去了碎叶城最大的一家客栈,客栈是用黄土与实木共同搭建起的,客栈楼上垂下的长幡上写着几个偌大的汉字。
  亲信将几个人带到客栈门口,昝都护说碎叶城不比长安与神都,都护府破旧,不敢让使者落脚,好在城中还有一所不错的客栈,所以还请抚慰使海涵。
  王瑾晨抬头看着灯笼下的长幡,千里同风。写着千里同风的长幡被夜风吹拂起在空中旋转。
  店里备了热水,抚慰使一路赶到碎叶想必身心俱疲...
  我累了,沐浴就不必了。王瑾晨故作困倦慵懒之姿。
  那下官先行告退。几个边将从客栈内退出,跨上马返回都护府官署。
  半个时辰后,房中的灯依然亮着,一阵清脆的铃响在门口止住咚咚!
  何人?门内的声音十分警惕。
  抚慰使,昝都护命下官给您送了些助睡的熏香过来。
  王瑾晨打开房门,士卒很恭敬的行了个军礼,旁侧还站着一个异族服饰的女子,在士卒的示意下女子跨入房中。
  下官告退。士卒顺手将门关拢。
  王瑾晨盯着正在弯腰点睡炉的女子,你是刚刚那位?
  官人好眼力。
  王瑾晨挑起眉头,你会说官话?
  西域已是汉人的天下,奴会说官话,很奇怪么?
  王瑾晨走到一边坐下,抬起头打量着女子,笑道:让我来猜猜姑娘是哪国人。
  女子走到王瑾晨跟前俯下身,抬手摸着她的脸勾笑道:官人这样聪慧,一定能够猜到。
  王瑾晨没有拒绝她的举动,只是侧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突厥人?将茶送到嘴边时忽然停顿下,姑娘手中有茧,应是常年握刀所起的吧,适才入内没有脚步声...
  王瑾晨漫不经心的话引起了女子的警惕
  碰!但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房门便被一脚踢开,妖女!突厥女子便将欲要拿匕首的手收回。
  王瑾晨从座上站起望着入内的女子一脸错愕,你你大惊失色道:你怎么跟过来了?你疯了吗,这里可是陇右...
  没等人把话说完,闯入内的人便冲到跟前将突厥女子一把拉开,我听闻西域女子各个都手段了得呢。
  官人原来成婚了,还是个惧内之人呢?突厥女子捂嘴笑道。
  这里是碎叶城,碎叶城你知道吗?王瑾晨着急的盯着身前的女子。
  突厥女子揣起双手,我要是猜得没错,官人房里还藏着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吧,官人在洗尘宴上就看出来了奴的动机。
  王瑾晨将视线挪回,你眼里的杀气,藏不住。
  想杀官人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呢。
  王瑾晨低头笑了笑,是借刀杀人还是栽赃陷害,王某人还真是三生有幸,能让那么多大人物惦记。
  都护府
  夜里巡逻的士卒匆匆赶回,将军,同风客栈着火了。
  卸了铠甲的将领正坐在院中磨剑,月光下的铁剑散发着寒芒,嗯。
  士卒见他不为所动,担忧道:抚慰使还在客栈内,将军...
  等一等吧。
  这...他是朝廷天子特派来巡查安西的,若是在碎叶城出了意外,将军...
  利剑不能只磨一边,昝斌试了双刃的锋利,否则紧要关头便是害人害己。
  第72章 城中变
  一月前
  秋官尚书李轻舟还在秋官处理着从地方送到神都的死刑案,几日未归也几乎没有合眼休息过,并不知此时家中已经炸开了锅,其妻卢氏动用本家势力满城寻人。
  李尚书,有人找您。戴幞头的书吏跨入秋官尚书办公的房中。
  让他过来吧,我这儿有几份案子要处理,抽不开身。
  喏。
  府里的吓人一副万分火急的样子闯入秋官官署,粗喘着顺不过来的气,阿...阿....阿...
  一顿一顿的话扰烦了李轻舟审卷宗的静心,于是顿住持笔的手皱眉道:阿什么,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大娘子让小人来告知阿郎,姑娘昨日就不见了,大娘子派了府中所有人出去寻,今日又动用了本家的人还是没有寻到。
  嗒沾满墨汁的笔落到卷宗上,李轻舟从座上覆起,昨日不见了为何你们今日才来告诉我?
  大娘子说您近日在秋官忙碌,以为三姑娘只是贪玩,便不想让您分心,今日问了城防卫才得知昨日一早姑娘便乘车带了许多人出城了。
  出城...李轻舟瞪大眼珠,昨日不是诸使出巡的日子吗?李轻舟提着裙摆从屋内急匆匆的走出,一边懊悔道:都怪我平日里太纵容他了。
  扔下手中的案子交给两位侍郎,李轻舟骑快马回到家,一到家便瞧见了正在哭闹的娘子卢氏,娘子,三娘她?
  妾派人寻遍了神都也没有三娘的踪迹,不但如此,她还将闺房内所有金银首饰拿走了,今日派人四处询问才得知她是将其都变卖了,卢氏指着屋子里赎回的一堆珍宝,这里头可有她翁翁给她准备的长命锁,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闺女。
  除了首饰还有一些李轻舟在女儿生辰时精心准备的礼物,幼时吃尽苦头的李轻舟,便在成为人父之后竭尽所能的去补偿子女,在痴情方面,她倒真是像极了娘子你。
  李郎在说什么?卢氏哭止。
  变卖首饰与人逃离家中,娘子不也做过一回么?李轻舟走到夫人身前,将极长的袖子放下,抬手轻轻擦拭着卢氏眼角的泪水。
  卢氏埋怨的推了他几下,但是力气很小,我若不如此做,现下又怎会成为你的妻子。
  李轻舟走上前将妻子搂进怀中,所以啊,咱们的女儿都像极了你,凭出身,哪样的男子寻不到呢。
  卢氏抬起头,夫君是说三娘跟男人走了吗?
  李轻舟点头,昨日失踪,恰好又是圣人派诸位相公巡察游诸道出发的日子,一定是了。
  三娘独自跟着子玗走了?
  李轻舟摇头,未必是跟着走了,以王子玗那性子怎会同意让三酿跟随他。
  王子玗去的可是陇右道,安西碎叶,那里离神都足有七千里路...卢氏差点惊吓的晕厥。
  她变卖了首饰便是知道西行之路的凶险,说到此,李轻舟心里也很是发慌,我再派些武艺高强的人看看寻着官路能不能追上。
  呼啸而过的狂风穿梭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之中,夜色微凉,黑暗中的小城镇突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所以一直跟随在我们身后的那支商队主人其实就是你?
  李锦点点头,王瑾晨又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商队,只是伪装成商人的一群江湖人士。
  对,我在哥哥还没有出使前就打听了西域的事情,请来的那些人常年游走于西域于中原,只是我不知道竟会如此凶险。
  原来一路畅通...王瑾晨心情复杂。
  着火了!房外传来无辜百姓的尖叫声,蛰伏在四周的黑衣人拔刀闯入客栈内,随后便被一群便衣之下裹着甲胄的士卒拦住。
  楼下传来打斗声,刀光剑影之间血肉横飞。
  我说过,想取官人性命的人很多,因为早在之前官人的头颅就已经价值千金了。突厥女子打开窗户,跳窗而走,想害官人的人,可不止庶人哦。
  崔典从内屋的屏风后面绕出,王评事,客栈附近埋伏了不少人,下官先护送您走吧。
  王瑾晨望着李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李锦很是错愕,她不知道王瑾晨在筹谋与策划着什么,只是觉得她眼里有些许的怒火但又没有发出来。
  走。王瑾晨拽住李锦的手腕跟着崔典逃到楼下。
  客栈已经被大火吞噬,几波人马缠斗在一起,敌方的目标只有一个,红袍加身的少年。
  大火与街道上的厮杀让整个碎叶城变得混乱不堪,守城的士兵依旧守着城楼,即便火越烧越大也像观戏一般不为所动。
  不知情的百姓们以为是城中出现了吐蕃与突厥的细作,以为碎叶城也要与龟兹一样即将沦陷,纷纷吓得惊慌乱窜。
  崔典与一队人马将王瑾晨带到城东,才发现城门已经上了锁,坚固的铁锁非钢刀能够砍断,崔典连试了几下无果,评事,东门没有开。
  其他门。
  护送王瑾晨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宵禁之时北门与南门也皆紧闭未开,唯独离唐休璟副将驻扎在城东前不远处小队人马最远的西门被打开了。
  身后的追兵在大火交织的浓雾中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崔典身上负了好几处伤,单手拿着一把血淋淋的横刀一路被逼到了城西,大惊道:为何开的是西门?
  王瑾晨盯向都护府的方向,不禁皱起了眉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望着一头散着寒光的月色苦笑,希望我不会赌输。
  【几个时辰前
  将军之所以替丘神勣卖命,不单单是因为他是您恩公与元帅之子,将军离家久矣,家眷皆在雍州长安,后又被人接至神都,因为有牵挂在,所以将军不得已只能做他人的利刃与棋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王瑾晨将一块刻满金字的符节拿出,我出使之前接到圣人密诏,左金吾卫丘神勣勾结党羽试图拥立武承嗣为帝,丘神勣手握左金吾卫,圣人隐忧,遂令我秘密铲除。
  我凭什么相信你?
  大周专使符节,一为旌,二为节,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天子符节,从不轻易予人,将军久处军中,岂会不知。王瑾晨将符节送到昝斌跟前。
  昝斌瞧着符节上篆刻的金字,眯眼道:就算是天子的命令,可是这里是安西,丘神勣掌管着诸州府兵,麾下党羽众多,我凭什么信你一定能够铲除他,凭什么把身家性命交在一个弱冠少年身上?
  凭昝都护骑虎难下,凭昝都护进退两难,凭昝都护别无他法。为人棋子,最后的下场都逃不过成为弃子,狡兔死走狗烹,我知道昝都护不信任下官,下官可以给昝都护一个万全之法。
  万全之法?
  退而求其次,都护只做中间,无论胜败,皆不会殃及都护分毫。王瑾晨背起手,我知道以丘神勣多疑的性子,这城中除了都护的人,一定还埋伏着只属于他的人,这碎叶包括整个安西陇右道是都护您的地界,只要都护不松手,我就一定难能活命,都护只需放我生路,其余的我自己解决,我若生还而未扳倒丘神勣,城外有唐休璟的兵,众目睽睽,你可与丘神勣汇报,是唐休璟派人将我截走,若丘神勣铲除,都护也有一份功劳在其中,圣人念其功必将都护调回神都与家人团聚。
  我凭什么信你?昝斌冷着鹰眸。
  我拿信命做赌注,给了都护万全之法,信不信,全凭都护。】
  寒冷的月光直照城西,一阵狂风卷起万丈尘土,崔典将二人从城西带出,风沙过后,城西两边的城墙几道鲜红的血印直入眼帘,夜色下的断臂残骸令人发指,狂风将血腥味带向已经沾染了血渍的少年身旁。
  评事,咱们的人...
  王瑾晨一边跟着崔典逃生一边紧攥着拳头,她并不完全信任昝斌,于是在四个城门口皆安排了接应,是我低估了他们想杀我的决心。
  李锦捂着胸口,从刀剑下逃生,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人忍着呕吐,阿兄是朝廷命官,何人如此大胆?
  人在哪儿,红衣服的那个,抓活的,别让他跑了。一群手中握着带血之刀的黑衣人从两侧追上,说着并不像中原人的语言。
  马蹄扬起一阵风沙,逃命的人很快便被追上,崔典紧了紧手中的横刀将王瑾晨护在身后,扭头小声道:他们似乎并不想要评事的性命,评事只管躲在下官身后,一会儿下官伺机夺马,评事带着李姑娘骑马跑吧,趁着后面的人没有追来。
  崔郎将您...
  下官无碍,崔典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举动,王评事与李姑娘郎才女貌,如若有幸,下官倒真想替姑娘讨个郎君。
  崔郎将其实我...王瑾晨很是犹豫。
  小心!面对骑马持刀砍杀过来的黑衣人崔典将王瑾晨一把拽开,竖起手中的横刀抵挡住,随后又徒手抓着刀刃将人从马上拽下。
  鲜血从手心之中急促流下,崔典眼疾手快的抓着缰绳将马夺过,快。
  因为恐惧而心跳极快的人拽着带血的缰绳迅速跨上马,俯身将李锦拉上,还没有来得及再伸手,崔典便用刀背狠狠拍了一下马尾。
  崔郎将...王瑾晨扭过头,我若有儿子,一定让他三媒六聘迎娶崔郎将的令爱,绝不亏待恩人的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