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亲子【一更】
  等消息的几天里, 林玲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联系欧美最顶级的几家心脏病医院, 参谋一下陈淮南的手术方案。
  克利夫兰、哈佛、牛津、英国皇家医学院这四家机构是目前公认的全世界最好的心脏病手术医院。林玲将陈淮南的心脏影像发送了过去。
  等了三四天, 只有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发来了回函:可以采取低温体外循环模式进行手术。
  成功率有百分之七十。
  当然,代价也很昂贵:三百万美元。
  看着这个数字, 陈淮南笑道:“我治疗了这么多年, 从未有一个医生建议我去欧美做这种手术。看样子他们也知道:我这样的家庭根本负担不了昂贵的费用, 说出来也是白说, 还不如让我自生自灭。”
  “这不是自生自灭,是给你一点治愈的幻想,再用现实抹煞去, 告诉你:治不起病只能等死, 岂不是更残酷吗?”
  林玲自己就是个法医,她明白, 医院不光要救人,更要救心。
  “你说得对, 是我太计较了。”
  陈淮南望着窗外的月色, 他从未对富贵的生活有什么概念。但现在住在这栋四层楼的别墅里, 方才知道:有钱人,连卧室都靠月亮近一些——“朱珠, 你说,邵家会愿意出钱资助我去做手术吗?”
  “一定会的。你自己也感觉到了不是吗?邵老爷子对你很慈祥。”
  “但我和邵家毕竟没什么交情。”
  “可邵老爷子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的,不是吗?”
  陈淮南收起了目光, 声音也低沉下来:“要是我不能治愈, 以后, 还请你多多照顾我母亲。 ”
  “嗯,你放心吧。”
  她不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你一定会康复,但是至少要让他没有什么后顾之虑。
  目前,她只能寄希望于邵老爷子稍微给力一点,早点让陈淮南认祖归宗了。这样,才能让陈淮南得到足够的钱去做手术,去争取那一线活下来的希望。
  而这希望无论多么微弱,她都要守得住。
  ***
  两天后,邵书舫的弟弟邵书舷、邵书舸相继回到了国内。
  邵氏三兄弟分别经营地产、外贸和保险业。每个人都是业界大佬。上一次三巨头汇合,还是邵家老太太去世的时候。现在邵家表面上无事发生,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邵家出事了。
  还是出大事了。
  这天一大早,邵书舫的保镖走进了别墅,说是邵老爷子想见一见胡兰芝,请她去医院一趟。
  陈淮南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去,也要跟着,于是林玲也就跟着去了。
  三人一起来到了医院,但邵老爷子只见胡兰芝一个人。
  胡兰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玲就糊弄过去:“胡阿姨,里面的这位邵家爷爷的势力很大,可以帮你找儿子的。你务必要跟他实话实说。”
  胡兰芝点了点头,为了找到亲生儿子,她也是拼了。别说是求人了,哪怕是给人跪下来也无所谓。
  胡兰芝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胡兰芝有些失望,邵老先生问了很多问题,比如什么家庭条件怎么样,怎么给陈淮南治疗的,但是唯独对她找儿子的事情不怎么关心。
  “你说,邵老爷子真的会帮我找儿子吗?”胡兰芝问她。
  林玲也只好宽慰道:“邵老爷子是什么人物?肯定会说到做到。”
  “对了,小淮他人呢?”
  “刚才保镖把他叫进去了,邵老爷子想单独跟他谈一谈。我们先下去等他吧。”
  说着,林玲就扶着胡兰芝一起上了电梯——她不太想让胡兰芝和邵家人靠的太近。毕竟在书中的后期,这位可是张玉兰和邵瑀成的报复对象。
  这里是十楼,下到八楼的时候,电梯门开了。
  先走进来两个黑衣的男人,看样子像是有钱人家的保镖,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皮草的女人。林玲只是多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心就猛然往下一沉。
  是张玉兰。
  真是冤家路窄啊。
  虽然隔着一睹陌生的人墙,但透过电梯玻璃门的反光,林玲可以看到,张兰芝的脸色瞬间煞白。
  胡兰芝根本不知道,身后的某个女人冷冰冰地盯住了她。
  电梯到了五楼,张玉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就走了出去,林玲亦没有打招呼。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张玉兰忽然身体一倾,狠狠撞了她一下。
  林玲扶住了墙壁,好不容易站稳了,装作什么情况也没有。
  今天这一遭,就等于是双方撕破脸皮了,她站在了胡兰芝这一方,帮助了陈淮南认祖归宗,肯定要遭到张玉兰的记恨的,打招呼客套话什么的,也未免太虚伪了。
  林玲不想再虚伪下去了,遂扶着胡兰芝走出了电梯。
  门口正好有各个科室的导航图,林玲看了看,八楼有血液科,五楼是化验处。
  ***
  “爸。”
  张玉兰走进了病房,手臂上还摁着棉花团。
  她刚刚去做了抽血,目的就是为了和眼前这个年轻人做亲子鉴定。
  床头的柜子上, 有一束康乃馨,鲜艳的明黄花朵给白色背景的病房点缀了一抹温馨的暖色。
  张玉兰就靠着这康乃馨,坐下,头连抬也不敢抬。
  而陈淮南紧紧盯着她看,一种莫名复杂的情绪,充斥了他的整个胸膛。
  按道理说,他们本该是一对母子,可是因为张玉兰的贪婪,导致了他和邵瑀成两个人二十四年的悲剧。
  邵书舫咳嗽一声,他的口气寒冷:“玉兰,不抬起头来,看看这个人吗?”
  “爸……”
  张玉兰还是不敢抬头,好像头顶上压着千钧担子。
  但邵书舫仿佛不认识她这个人似的,淡淡道:“玉兰,你先好好看看这个人,再想想看——要不要喊我这一声爸!”
  张玉兰的心一下子掉到了冰点。
  她青年守寡,为了给凌云留下一个儿子,就做了五年的试管。每一次试管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吃药,挂水,打针,做造影,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怀上了,又因为受.精卵太弱,中途胎儿的胎心停跳,于是相继流产了两次。
  这两次流产,彻底摧毁了她的意志。
  到了第五次试管,她终于孕育了一个足月的孩子。
  然而天不遂人愿,生下来的这个孩子还是个残缺的废物!
  这是老天爷要惩罚她吗?!
  拼了五年,搏了五年,就给她这么一个没有用的儿子?!
  她听信了哥哥的话,以为那孩子活不到十岁。她也不甘心呐,凭什么两个妯娌的儿子都健健康康的,唯独她的儿子,一出生就几乎被宣判了死刑?!
  她想要个健康的儿子,想要的几乎都想疯了!
  儿子几乎是等于邵家的地位、财产和归属权!
  加上哥哥那么一指点,她就答应拿这个残疾的废物去换个健康的小宝贝。
  然而现在……
  张玉兰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抬起了头,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从鼻子, 眼睛, 嘴巴, 直到额头上……一颗小小的痣。
  像,真的是太像了。
  连这一颗痣的位置,都和他父亲邵凌云的一模一样。
  难怪老爷子一眼就认定:这才该是凌云的儿子!
  陈淮南就是邵凌云活过的证据。面对如此活生生的证据,张玉兰慌乱无措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或许说什么也解释不了了。她只能嚅嗫着一句:“他,长得很像凌云。”
  邵书舫冷笑道:“那你说说看,他到底是不是凌云的儿子?!”
  张玉兰惶恐的很,赶紧道: “……爸……我刚抽了血,这,这要看亲子鉴定的结果。”
  这一句话出来,陈淮南和邵书舫的脸色同时都变了。
  ——这就是张玉兰承认了当初换儿子的事情了,居然欺骗了邵家这么多年!
  “你——你——你这个混账!”邵书舫气的一口气都呼不过来了,陈淮南赶紧过来,拍了拍爷爷的背部,邵书舫这才好过一点儿,继而抓住了孙子的胳膊,仔细打量了他的脸,顿时眼珠里就流淌下了两行老泪——
  “家门不幸啊!”邵书舫痛苦地摇了摇头:“张玉兰,你让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到九泉之下去面对凌云?!”
  “爸!”张玉兰也哭哭啼啼道:“我,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你让凌云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你这叫做没办法?!”
  “爸,不是这样的。”张玉兰也哭着说道:“我,我做了五年的人工,流产了两次,好不容易才怀上一个孩子,这,这要是孩子再没了的话,又要继续做人工。可人工太苦了,流产……看着孩子生生从体内拿掉,也太痛苦了!”
  “住嘴!”
  邵书舫随手顺起床头的玻璃杯砸了过去,但他的力气太小,杯子只越过了床头,就坠落在地。
  但是张玉兰仍旧不甘心——
  “爸,我也是个女人啊,二嫂子和三嫂子都有活泼健康的儿子,凭什么我就没有?!我好不容易……怀上了,又流了,怀上了,又流了……我也绝望啊!我怕下一次做人工还会流掉,我受不了一次又一次地流产了!”
  “所以,你就让小淮他去到那种肮脏的地方,让他活生生等死?!”
  “爸,我……我……”
  邵书舫一言定论:“张玉兰,你什么都别说了,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张家的人,你也滚出邵家!”
  张玉兰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这就没了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有邵家大奶奶的尊贵身份?!她就要滚回乡下,遭到周围邻居的嘲笑了吗?!
  不,她是邵家大奶奶!
  她这才想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于是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陈淮南。
  陈淮南终究是于心不忍。
  他不原谅张玉兰抛弃亲生儿子,可是能够理解她不想再做人工授.精的心情。毕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五年的时光什么都不干,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为亡夫的血脉做人工,流产,再人工,真的是一种变相的折磨。
  “爷爷,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
  陈淮南出口为张玉兰求情了,张玉兰顿时感激地点了点头。
  ——这一句“爷爷”,让邵书舫的怒火顿时消了不少,他拉着孙子的手,道:“爷爷从前不知道你在哪儿,让你吃了不少的苦,从今往后,爷爷再也不会让你吃那么多苦了……”
  陈淮南也热泪盈眶。
  他以为自己只有一个母亲了,如今才知道,自己的家庭那么大。
  邵书舫再看了张玉兰一眼,冷哼一声:“你的事,我改日再算账!”
  听了这句话,张玉兰如蒙大赦。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就好像躲避两尊瘟神。
  其实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对这个新出现的儿子陈淮南有什么感情。毕竟那个孩子只是遥远的记忆里,一个她认为早就死去的人。她心里面的儿子是邵瑀成,她只牵挂着邵瑀成接下来怎么办,没有陈淮南的一丝丝份儿。
  毕竟这二十四年来,喊她做妈妈的是邵瑀成,她精心呵护的是邵瑀成,牵肠挂肚的也是邵瑀成,每时每刻,每日每夜,哪里有那个叫陈淮南的份儿?!
  但是拿起手机,张玉兰又忍不住落泪了。
  她的小瑀是个骄傲的孩子,怎么能够承受得住这么冷酷的真相?!
  “妈?”
  手机里传来邵瑀成满不在乎的声音。
  他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的这些事,还在挑选什么豪车比较能泡妞。
  “小瑀,妈妈跟你说件事……”张玉兰哽咽了,电话那头的邵瑀成问道:“什么事?”
  张玉兰踌躇了会儿,还是道:“没,没事,你今晚不是要去参加孙家的舞会吗?好好玩。”
  邵瑀成还在满心欢喜地想着晚上的舞会。
  丝毫不知道,这将会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纸醉金迷的舞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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