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顿时,好像有一股强电流穿透了陆晴川的心脏,令她心如鹿撞,白晳的小脸上浮起两朵红霞。40年来,正是这张定格在19岁的脸,让她魂牵梦绕了大半生!
  “远征哥哥!”轻喊一声,热泪从她脸颊滑下,让李远征心尖一颤,顾不得大伯在场,温柔地帮她擦拭,“川川别哭,只要有空,我就回来看你。”
  陆晴川咬了咬牙,轻轻拨开那双温柔的手,转身对着李大伯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李大伯,我恳求你不要送远征哥哥去部队,好不好?”
  在李家,李大伯是最有权威的人,只要说动了他,李远征就有指望留下。陆晴川心里清楚,说动他并非易事,当过兵的人,认死理。但她已经豁出去了,只要达到目的,哪怕李大伯把她打个半死也无所谓。
  然而,先开口的是李远征,他帅气的脸上写满了狐疑,“川川,你不是一直很支持我入伍吗?为什么突然反对?”
  为什么?“因为我想你好好活着!”
  第三章 最朴实的情话
  “川川,”李远征扳着小女友的双肩,“我晓得你舍不得我,我也同样舍不得你。可我们新一代的年轻人,应该到最需要我们的地方,为祖国的繁荣富强贡献自己的力量啊!”
  理是这么个理,但如果要她陆晴川还眼睁睁地走回前世的旧路,那她还重生个鬼呀?
  “李大伯,远征哥哥,也许下面的话会让你们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我必须要说,我是从40年后回来的,所以很多事情是什么结果,我都见过了。远征哥哥70年进的部队,73年时被人污陷出卖国家机密,被枪毙了。然后,李家所有的人都被牵连,全部被批斗死了。”
  她生怕他们不相信,举起了左手,庄重认真地发誓,“如果我说了半句假话,会不得好死。远征哥哥,求求你,明天不要走了,行不行?”
  李远征认为这是女友想挽留他使的小心思,可当兵是他的梦想,他既无奈又心疼,“川川,你别这样。”
  “小丫头,你确定后面40年的事你都经历过?”李大伯终于说话了。
  陆晴川忙不迭地点头,“是的。”
  李家上下一直都对这个小姑娘特别满意,要是她这次信口雌黄,得罪了大伯可不是闹着玩的。李远征护她心切,急忙将她往外拉,却被李大伯制止了。
  “好,那我问你,远征是在哪个部队?当的什么兵?”
  “这些我不知道,因为远征哥哥去了部队之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络。不过,后来我听说,他在舰母的研究上获得了很大的成就。”
  陆晴川实话实说,可把李远征急坏了,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
  难不成他真的把远征害了?李大伯犀利的眼神顿在陆晴川身上,这次响应国家号召征兵的人特别多,他动用了很多关系,才给李远征争取到了一个名额,确实是在舰母研究所。远征这孩子心气高,要是晓得是他求了人,指定不依。所以他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弟弟弟媳。
  想到这里,他对李远征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川川说。”
  看来李大伯已经被说动了,陆晴川活跃不已,“李大伯,您相信我说的话,对吗?”
  见他点头,陆晴川眼睛一亮,“那远征哥哥不用去当兵了?”
  “眼下时局不稳,要是我们到这个节骨眼上说不去,恐怕有好事者会以远征临阵逃脱做文章,很可能有一大批人受到牵连啊!”李大伯长叹道。
  陆晴川跳脱的心马上沉到了谷底,“李大伯,您的意思是,远征哥哥非去不可?”
  李大伯站起身,粗糙的大手重重地落到了陆晴川肩头,“别人好心好意地帮助远征,咱不能在背后往好人身上捅刀子。丫头啊,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是啊,李大伯说得没错,要是李远征不去,不晓得要连累多少人?只怕第一个逃脱不了干系的,就是李家吧?陆晴川无力地瘫坐在木椅子上,看来阻止李远征入伍这招行不通了,那该怎么办?
  “办法一定会有的。”李大伯思索了半晌,“你不是说远征出事是在73年吗?那我就豁出这条老命,在出事前把他从部队弄回来!”
  对呀!这么好的办法,她怎么没想到呢?陆晴川皱在一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其实李大伯人挺好的嘛,她甜甜一笑,“谢谢李大伯!”
  当她迈着轻快的步子从屋里出来,李远征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搓着手围着天井来来回回地走。
  陆晴川蹦蹦跳跳地过去,抱住了李远征壮实的胳膊。她已经回到了15岁的年纪,就得有15岁时的天真烂漫,“远征哥哥!”
  “川川,大伯跟你说通了吧?你不反对我入伍了吧?”
  她反对还有用吗?都怪自己太冲动,惹他担心了!陆晴川目不转晴地凝视着心上人,恨不得把这张脸深深刻在脑海里,“远征哥哥,对不起,我刚才不该无理取闹。”
  李远征哪里舍得怪她?“算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吗?晚饭做好了,喊大伯一起去吃吧!”
  这些年她时常在李家吃饭,所以没有客套,像往常一样坐在夏晓芬和李远征中间。
  “川川,来,你最喜欢的炒鸡蛋。”夏晓芬把一碗炒鸡蛋摆到陆晴川面前,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即便陆家也不是时常有鸡蛋吃。
  李家的条件比她们家要好些,夏晓芬在供销社,李远征的爸爸李民朴在粮站当主任。这粮站可是个人人羡慕的好地方,只要是国内有的食物,他们基本上弄得到。
  当然,最厉害的是李大伯。他不光每个月有钱领,还有布票、粮票,甚至连全国紧缺的糖票偶尔发一、二两。这样一来,李家的日子比普通人家滋润多了。
  放在以往,胆怯害羞的陆晴川基本上不会把筷子伸到鸡蛋碗里,都是李远征和夏晓芬给她夹。然而今天,她抢先一步端起了鸡蛋碗,拨了一半到李远征碗里,“远征哥哥,你多吃点。”
  大家都愣愣的看着她,这丫头,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李远征又把鸡蛋拨回给她,“鸡蛋我时常吃,你正在长身体,多吃点。”
  三个大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懂得相互爱护,以后的生活一定会很幸福。
  吃过饭,李远征提议出去走走。
  傍晚的风,吹在身上有些温热。两个人肩并着肩漫步在柳湖湖堤,两旁杨柳依依,湖中碧荷荡漾。
  穿着军装的小伙子英武不凡,旁边的少女甜美可爱,惹来不少艳慕的目光。
  李远征生怕腼腆的小女友不自在,不料陆晴川却大大方方地牵着他的手,“远征哥哥,你还记得吗?我五岁那年,想摘荷花,掉进了湖里,是你把我救了起来。”
  陆晴川笑盈盈地望着心上人,假如不是他跟着,那年她已经淹死在这里了。
  李远征紧紧握住她的小手,目光坚定,“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妻子”,她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粉嫩嫩的小脸臊得通红。尽管这句话没有情,没有爱,朴实到了极点,但它却触及了陆晴川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所需要的,正是这样朴实无华的承诺。
  第四章 你离男同志远点
  顺着长堤走到尽头,就是人民路,相当于到了云市市区,比陆宅附近热闹多了。
  陆晴川依稀记得,在大转盘附近有个照相馆。前世,有好几回跟李远征从那里路过。她很想进去照张合影。不过那时候的她太胆怯,既怕照相馆的人笑话她,又担心李远征笑话她,始终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最后不了了之。
  今天,她终于停在那里不动了,摇晃着李远征的胳膊撒娇,“远征哥哥,我们进去照张合影好不好?”
  其实李远征早有此意,可他了解他的小女友,太过于腼腆和害羞。他怕说出来会吓坏她。现在听到她主动提起,他求之不得,牵着她上了台阶。
  “同志,照张相!”陆晴川兴奋不已,以后思念远征哥哥时,就可以拿出相片来看了。
  “好!”老板指着压在玻璃下面的一长溜大大小小的黑白相,“想照个多大的?”
  太小了容易弄丢,太大了不方便带在身上。陆晴川指着她认为合适的尺寸,“就这么大的,洗两张,要多少钱?”
  “一块五!”
  “这么贵?”李远征脱口而出。
  猪肉才5角6分钱一斤呢!两张相片快买3斤猪肉了,怎么不贵?
  “嫌贵可以不照,又没人求你照。”
  老板的态度让李远征大为光火,“同志,我又没说不照,你怎么用这种口气说话啊?”
  见惯了人情世故的陆晴川忙拦住了他,这年头物质相当缺乏,吃饱穿暖才是大事,根本没有“服务”这个词的概念。当时云市总共就那么几家照相馆,哪家都一样,何必给自己寻不开心呢?
  “同志,我们照。”陆晴川一边说一边掏出碎花小裙兜里的小手帕,她爸爸陆文忠是云大的教授,妈妈杨喜莲是汽车站的售票员,哥哥陆晴朗是邮递员,全是吃国家粮的,平时发了工资都给她几角钱,一两粮票,她全攒了起来,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照相的钱我来出。”李远征一把抓住小手帕,他是男人,让小女友出照相的钱像什么话?
  小手帕被他的大手握得牢牢的,陆晴川试着讲道理,“远征哥哥,你把钱留着,到了部队好改善一下生活。”
  说着说着,她鼻子一酸,又担心影响了李远征的情绪,赶忙不着痕迹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小女友这么关心自己,李远征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用不着。部队每个月也有工资和津贴,再说我爸妈、大伯早给我准备了不少呢!饿不着我。”
  “我说两位同志,钱到底谁给啊?这样会耽误我做事。”老板一个人忙前忙后,哪有时间看他们郎情妾意?
  李远征抢先给了钱。
  陆晴川又问道:“同志,什么时候可以取相片?”
  “五天后。”
  五天后就五天后吧,等李远征在那边安定下来了,再给他寄过去也不迟。陆晴川亲亲热热地挽着李远征走进了照相室。
  “喂喂,那位女同志,你离男同志远点,再这样我只能照出你半边脸来了。”
  老板喊了好几回,陆晴川还是老样子,恨不得跟李远征的脸粘在一起。挨得近点怎么了?这世她要做个敢爱不敢恨的人!
  “快点拉开点距离,对,就这样!”
  陆晴川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头摆正了点。
  在快门按下去的同时,李远征偷偷地把那张粉嫩的小脸往他这边一拨,小女友贴得他近,他心里甭提多美了。
  “你们自个看,叫你们隔远点,女同志非得把脸往男同志脸上贴,这下莫怨我没给你们照好。”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以前的人,实诚得可爱,生怕自己没照好,影响了他的声誉。
  照了相,两人说说笑笑往回走,快上长堤路的拐角处,一个抱着竹篓子的老头喊住了他们。
  老头头发花白,满脸是血。衣服又脏又破,眼圈红红的。他死死抱着竹篓子,好像里头装的金银珠宝,还用破棉袄盖着。
  陆晴川对他印象很深,因为篓子里的东西。
  “小同志,帮帮我吧!”老头可怜巴巴地哀求着。
  陆晴川感觉全身一冷,40年前的今天,也是这个时候,她和李远征像现在这样手牵着手被眼前的老头叫住买汽酒,过去的事情正在发生着。那么,73年,李远征真的能像李大伯说的那样,从南省回到她身边吗?
  “远征哥哥,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陆晴川边说边拉着李远征走。
  可老头扑嗵一声跪了下来,“小同志,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的孙子,买了这两瓶汽酒吧!”
  李远征哪受得了这个?挣脱陆晴川的手,把老头搀了起来,“老同志,有什么话慢慢说。”
  “我孙子得病了,等着钱治。”老头边说边从竹篓子里拿出两只绿色的酒瓶,“这是我儿子从国外带回来的,两瓶酒你给三块钱,就当帮我孙子凑个看病的钱,你看行啵?”
  无奈的样子让陆晴川不忍拒绝,可她不愿意再重复前世的老路,要不然,她和她身边的人的命运永远也无法改写。想到这里,她狠了狠心,“老同志,你这样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抓到了要被批斗的,你快走吧!”
  老头当场吓得脸得惨白,陆晴川晓得,他刚刚被批斗回来。因为有人怀疑他国外的儿子通敌,所以听到批斗他就害怕。
  这点连李远征也看出来了,他摸出两张一块、两张五毛的票子,“老同志,钱你拿着给孩子看病,酒我们不要了。”
  “不不不,”老头直摆手,“三块钱不是小数目,我一把年纪了,不晓得能活到哪天,怕还不起,酒你们拿走吧!我儿子还没死的时候说,这酒在外国喝的人很多,味道好,姑娘家也能喝。”
  说完,他把两瓶酒塞到李远征怀里,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小同志,好人一生平安。”
  改变命运就这么难吗?陆晴川心里沉甸甸的。李远征以为她在为老头的事伤感,用肩膀碰了碰她,“走,回家试试这洋玩意。”
  “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晓得她根本没怀孕。”吴翠花的话突然在耳朵回荡,陆晴川也想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于是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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