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文瑜翻着戏折道:“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慢着些排也不打紧,关键是要排得细排得精,到时候登台一亮相,主子娘娘们觉得精神,听着喜欢,就算咱们完成任务。来,七爷给个建议,咱们最先排哪出戏?”
  怡亲王视线在戏单上搜寻着沉吟,“那就先排这出老祖宗钦点的《醉酒》吧。”
  话出口没有人提出异议,升平署司员领命后就下去着手安排了,趁着这份闲当,文瑜跟怡亲王聊起了宗室里的家常里短,“我听说昨儿勋贝勒的庶福晋得产热褥没了?”
  “应该是吧,”怡亲王对这样的事情好像不大关心,“我记得他们家那房福晋好像是大年初一诞了位阿哥,我随了份礼,昨儿又兑了分子,大过年的红白喜事都给撞上了,也是够背晦的。”
  他们两人谈话的内容,郁兮插不上嘴,于是就翻看着手中的戏折,翻到《长生殿》这一整出戏,她缓下心神,认真看了起来。
  不长时间司员们带着南府的学生太监们进场了,怡亲王不过多废话,抬了手下令让他们开演。
  《醉酒》是摘取《长生殿》的故事改编过来的一段情节,木阁雕镂的戏台里,唐杨两人相约至百花亭赴宴,贵妃满心欢喜赶到亭中等待,唐明皇却失约转驾西宫。玉环满腹幽怨,命高力士,裴力士和宫女们不断为她进酒,自豪饮遣愁,最终沉醉不自能持,伤心而归。
  一曲过罢,文瑜和郁兮两人听得是情丝婉转,怡亲王则是口中啧啧,皱眉频频,看脸色十分不满意,放下茶盅的那一刻把桌子震了个山响,“内府白白给你们俸禄的么?怎么唱成这个样式?”
  司员们帽顶子颠着赶紧上前赔罪,其中一个撞着胆子问,“回七爷,要不让他们把妆给伴上?”
  这下彻底把怡亲王的火给挑了起来,撂下茶盅霍地一下起身,不光那几个司员,连带把郁兮,文瑜都吓了一跳。
  不等有人劝说,人一撩袍子竟然登上了戏台,从扮演杨贵妃那名太监手里接下折扇,呼啦一下抖开,右手的虎口衔住扇轴,大拇指和中指分别夹住小扇骨中央,然后把扇子抬到脑穴的位置,手臂略微伸直画圈,用中指,无名指轻轻点压小扇骨。
  就这样郁兮听到了他扇下起风,沙沙的颤动,“得这么颤扇明白么?”怡亲王一脑门的愠怒,瞪着“杨贵妃”,花容在他的恐吓下失了色,太监浑身抖成了琵琶,“奴……奴才明白了!”
  怡亲王把扇子撂给他,又拿了桌子上作为道具的酒盅,继续给他演示,“唱到“且自由他”这头,你得把气儿往上提,唱着“由”字就得为“他”字做准备,先喷口儿,用舌头弹牙再出声,一边唱着手上的动作不能忘,手得配合着嘴抖袖儿,唐明皇都抛下你转西宫去了,你心情是愤怒不平的,方才你那模样像回事么!”
  台下郁兮忍不住笑,“我还是头一回见七爷生气呢,没想到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发起脾气来竟然也这样可怕。”
  文瑜磕着瓜子就着茶笑道:“那你是没见过六爷发脾气,跟个阎王罗刹似的,承延这模样跟他比起来简直是佛祖菩萨了……”郁兮还真见过他摔脸的样子,的确不怎么美观,她心肝颤着才把他哄回来。“七爷万年的好脾气,但是你不能糟蹋他的爱好,你不能说他的鸽子不好,这戏词上若是唱走了音,身段做得不到位,那就是拿痒痒挠抓他的心胆儿,翻脸不认人,可有你消受的。”
  见台上消停了些,她俯掌掸了掸手心,把瓜子的碎壳抖干净,拢在唇边吆喝道:“别光顾着教训别人了,七爷来一段儿!”说着用手肘捅郁兮的肋巴叉。
  郁兮也加入了起哄的行列,“七爷这样不行,得完整的来一段儿。”
  怡亲王诧异的朝他们看过来,随即敛衽做个揖,退到了戏台的边缘,看样子是真打算来一段了,排戏太监们慌忙退到台下,奏乐的太监们赶紧拉弦敲锣把手头的乐器弹奏起来,声乐逐渐盖过了台下的笑语盈盈。
  “杨贵妃”出场了,碎步迈到台中,腰背扭动带动肩颈,眼睛左右摆动,从慢到快,炯炯目光中透出怒意:“啊呀,且住!昨日圣上传旨,命我今日在百花亭摆宴,为何转驾西宫去了,且自由他!”
  贵妃一边念白一边抖袖取盅,“高裴二卿,将酒宴摆下,待娘娘自饮几杯。”念到“几”字的时候,贵妃的眼神正好从上落到右手的杯盅上,最后缓缓吐清“杯”字,带出一阵酸楚和无尽的哀怨。
  郁兮望着台上人的身影又回想起了在磐石的那一夜,月下有只白牝狐,想到此她忍不住笑,笑过之后空余惘然,为何偏偏想起他来了?
  鼓点弦乐缓慢消失,怡亲王踏着尾音余韵下台落座,面上已无怫然之意,挺拔的眉眼鼻梁随着窗外的光影偏转过来,笑问:“如何?”
  文瑜可能是因为触景生情,想到了她和谭鸿之间的不圆满,掂帕子悄悄擦拭眼角,郁兮便笑着圆场,“七爷唱的真妙,可见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像我这样不懂戏的人,难以留心到细节之处,七爷出马做示范,再瞧别人的唱法真的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听她这么夸他,怡亲王悠然自得的笑,调过脸又是一副面孔,把台前众人吓得小腿肚子抽筋,“这些功夫得靠练,不是靠装扮行头能弥补上来的,贵妃醉酒后磨桌子那段戏,演的好是微醺醉卧,你们演的是什么?跟大尾巴蛆似的乱咕容。我要是你们都没脸再端这碗饭,回头使出吃奶的劲儿仔细排练,丑话说前面,若下次排练还是没有任何长进,那便请诸位趁早卷铺盖走人。”
  一听饭碗难保,司员太监们唯唯诺诺着应嗻,怡亲王手一挥差遣他们下去,文瑜收了帕子笑道:“到底还是七爷讲究,老祖宗排戏,也不像你这样挑拣,瞧瞧你把他们给吓的。”
  怡亲王轻哼,“老祖宗心善,不忍心对他们过于苛刻,我不行,你把戏折子演毁了,就是跟我过不去,哪处演的不周到,不指出来我浑身上下难受。”
  郁兮笑问,“敢问七爷,鸽子和戏,你最爱哪一个?”
  “妹妹这样问我,可真教我犯了难。”他凝神思索了一瞬间,便放弃的摇着头笑,“不成,我还真选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存稿是3000多字一章,表白在60章,差不多就是十八万字左右我以为。
  但是吧每章3000多,多出来的那个部分字数我无法估计哈哈。
  今晚凌晨继续更,明晚凌晨就是表白那章,这样形容比较准确,不会有偏差。
  第45章 信件
  “我在想, ”文瑜拎着茶盖一下一下拨着杯口, 研磨出茶香, “阿玛病成这个样子,就算咱们准备的寿礼再用心, 他老人家也瞧不见摸不着, 倒不如改换成其他的。”
  怡亲王挑起目光, “您什么主意?说实的, 我也正在为这事为难。不管送什么, 都感觉欠点意思。”
  文瑜把茶面翻搅出波浪,“我想为阿玛演出戏。”
  话落郁兮从戏折中抬起眼, 怡亲王高耸的眉峰凝住,见两人惊讶的望着她,文瑜轻轻扣上茶盖, 神色坚定的道:“我决定了,我要为阿玛演出戏。承延, 你得教我唱戏。”又看向郁兮,“郁兮,你陪我一起吧, 咱们就唱《长生殿》的第二出《定情》,我演唐明皇, 你演杨贵妃。”
  怡亲王偏头眨眨眼睛,困惑的瞧着她,“您怎么跟之前大变样子了?公主殿下,您不怕被惠妃娘娘骂么?”
  “规矩, 规矩,”文瑜低嗤道:“我被这二字困了二十多年,他们只懂得用这两个字来教训我,去他/丫的规矩!我现在只想做我自个想做的事情,你就说你教不教吧!”
  “骂的好,”怡亲王拢上茶盖,轻轻拊掌,“规矩这二字原是为了匡正做人的礼仪规范,若是用来处处约束人心,那便不是规矩而是枷锁了。我赞同姐姐的想法,只是……”
  他犹豫了,“……只是唱戏这等事跟常事不同,学唱的科目庞杂,一般来说分为“念,唱,做,打”四项,“口,手,眼,身”各个方面都要进行训练学习,先说这“口”,五音四呼,尖团字,上口字都是门道。练“眼”,练得是抬眼,涮眼,左右摆眼,眼画八字,外加拿神。这步子上的名堂就更多了,耗跷,踏步,抬步,碾步,趋步,趱步……”
  “手法上除了兰花指,兰花掌,兰花拳,揉掌,颤手……还得学怎么跟手帕,扇子,水袖打交道……”
  听怡亲王五花八门的侃侃而谈,是一种享受,闲闲的声韵,不慌不忙的节奏,就像方才骂人也能骂出他另样的风格和姿色。
  郁兮托着腮笑,“七爷是觉得我们笨?还是觉得自己教不会我们?”
  文瑜听这话嘴角扬起了起来,怡亲王天地不怕,最怕激将法,此招一出,定将其一举拿下。郁兮误打误撞,上来就抛出了杀手锏,真真是出好戏有得瞧。
  日光透过玻璃,夺目刺眼,怡亲王久久凝视她不放,待光线侵略她的额头,使之面容失了真,他才开口道:“妹妹这话,当真杀人心,从眼下开始,还有半年的时间,你乖乖跟我学戏,半年后出师,我保证你张口就是梨园台柱的水平。”
  灿灿光晕后,她笑声传来,“那便有劳七爷了。”
  怡亲王嘬唇,浅浅一声叹,“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既然说服了这位梨园头等玩家,就不能让他反悔,文瑜问,“什么条件你说?你养的鸽子够不够?不够我上鸟市上给你买去。”
  怡亲王失笑,“姐姐还真是无利不起早,之前也没见您这样疼过弟弟,我要鸟,公主当真亲自跑腿去买么?还是派您那位专差给我买去啊?”
  这一段话把文瑜脸上涮得通红,“你捕风捉影瞎说什么?别打岔,就说你什么条件吧。”
  怡亲王收了笑,呷口茶轻轻咂嘴,“我还能跟您二位谈什么条件?不过是想这样好的一个主意,别扔下我,让我也参与,挣份玩乐的落头。”
  文瑜紧着的一口气垮了下来,“你就说你也要参演不就完了,一句话的事,弯弯绕绕大半晌,不过唐杨二人的角儿没了,你打算演谁?”
  “《定情》这段戏里没几个角色,除了两位主角,余下能有谁?”怡亲王一拨茶盖,“给二位做个陪衬,我唱个丑角,就演高力士吧。”
  角色商定下来,一看戏单,文瑜呦了声,“是贵妃娘娘点的这出戏,咱们得格外加把劲,千万不能演砸了。”
  坐着默默喝了一巡茶才品出味来,他们真的决定要同台共演一出戏了,有些荒诞,但是谁都没有提出质疑,等心底的不适应淡化下去,迎来的是紧张和期待。
  角色分配好之后,三人商议上午监督太监们排戏,下午自个排练,最后还装模作样举起手中的茶盅撞出脆响,好像在密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茶水泼溅出来,透过窗纱落入了西苑太液池中,郁兮望着那一池春水,泛出绿色清幽的波澜,她有些喜欢上了这座城,和身边的这些人。
  不过这一瞬的意境在下午就遭受到了无情的打击,郁兮不懂戏,甚至尚未正式听过一场,她对这方面的见识也不过是恭亲王和怡亲王短暂的一段表演,不像文瑜,好歹是从小耳濡目染受到过熏陶,随便扭个身段,哼唱几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她呢,一穷二白,虽然不是扭捏矫情的心性,即便如此,没有任何戏曲的根底,性情上放的开,声口腰肢却跟不上调转。不仅难为自己,更把怡亲王折磨得扶额哀叹,“好姐姐,好妹妹,我能骂你们么?”
  想想他把那位“杨贵妃”骂开花的情形,文瑜和郁兮双双摇头,不行。好在怡亲王对待她们有足够的耐心,无奈叹一口气继续走马上任。
  唐明皇的角色属于唱工老生,文瑜用手捋捋胸前并不存在的长髯,笑问:“当初七爷是怎么学会唱戏的?”
  怡亲王回想着道:“五年前苏州有个戏班入宫表演,你还记不记得?我私下里偷摸着拜了班主做师傅,那阵子正在兴头上,有回跟着师傅从夜后晌练到鸡叫天明,忘了回阿哥所,过后被老主子发现了,狠狠把我臭骂了一顿。”
  “我想起了。”文瑜道:“好像也是过大年的时候吧,我出宫随成亲王家的太福晋刚逛完庙会回来上乐寿堂请安,瞧老祖宗不知为什么事正在气头上,问起来她老人家也不肯说得详细,只说承延闯祸了,我还当什么呢,后来才知道你跟人戏台班主泡了一晚上。”
  “怎么样,那戏班在宫里呆了半年,我就跟着学了半年。”怡亲王抬手从额前往下一刮,定了个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身功夫没白练吧。”
  他的一身功夫扎实一流,传授给文瑜和郁兮的过程中却障碍重重,一个生旦,一个花旦,演法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他自己一人分身乏术,不得已怡亲王只好把他瞧不上眼的师傅学生们叫上台,帮助他一起教习两人学唱。
  过程中闹出不少笑话,唐明皇挽了个闺门旦的指法,杨贵妃唱走音了,各种状况层出不穷,怡亲王起初还摆摆脸子,灌输了几分认真的心情,随后也随她们闹了起来,偶尔撩撩衣袍磨桌子来一个“鹞子翻身”,换来一阵喝彩叫好。
  边玩边学,热热闹闹,在戏中嬉笑怒骂,或嗔或怨,无比畅快淋漓,笑声飘出窗外,吹皱一池春水。
  从那天起,郁兮就养成了起床后吊嗓子的习惯,按照怡亲王教给她的训练要点,对着初升的太阳来一遍“开口呼”,“齐齿呼”,“撮口呼”,“合口呼”,先练声然后再挽指抬步练练身形。
  觅安时常取笑她,“格格这回可真是着了魔,入了迷。”她听了笑,可能她已经慢慢在融入这座宫城了。
  声音漫过墙头,等曙光披满肩,她阖眼放松心情,能听到宫城之外遥远厚重的钟声报时,睁开眼,时常能捕捉到鸽翅划过天际的踪影。
  ……
  光照进来,紫檀的御案上倒影出一片天地,零星飘落几片鸟羽,阴影从眼前掠过,案前人留意到了之后顿下手,朱墨沿着笔尖滴落在桌面上,周驿拿着手巾上前擦干净,恭亲王搁下笔走到南窗前向外望,“你可知升平署最近戏排的怎么样了?”
  周驿叠着手巾把朱墨埋藏起来,耳根子留着心听,这哪是问升平署的差事,按他的理解,正确问法该是:“敬和格格最近怎么样了?”
  上次两人见面还是正月间,打个响指马上就进二月,除了寻常各道各衙门上的政务,眼前最重要的是二月二的春耕祭农,有日子没见,之前挂在心肠上的人,或许是触动了他心里思念那根弦。
  周驿又用手巾抹了把桌子,磨蹭着争取了点时间,斟酌了措辞道:“有七爷这样懂戏的大人物坐阵,想必十分周到,听内务府那帮人说戏单子上的戏都完整排过一遍了,七爷,五公主,敬和格格三位主子还预备排演《长生殿》定情这出戏给万岁爷贺寿呢。”
  恭亲王听了,眼神偏过来,遗漏出几分不满,“两位姑娘就罢了,那小子怎么也掺和进去了?”
  这话问的周驿也不知如何应对,怡亲王一天一趟准时前来养心殿汇报内府的差事,政务上安排的条理分明,顺顺畅畅的,让人挑不出毛病,这政务之外的闲心作何支配,全凭人自己去了,就算是要管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况且南府本就属内务府统辖,堂堂总管内务府大臣上南府散逛,那还不是怡亲王名正言顺的自由。
  既然政务上能处理好,其他方面的事情恭亲王对怡亲王这个弟弟并不做过多干涉,内务府的差事栓不牢他那便由他去。他更在意的是郁兮,自从用喜欢这一刻度衡量出他对她的感情之后,他心胸变得更加空荡,他站在深渊的一面,听不到对岸的任何回响,一丝孱弱的风声也无。
  他不是一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空等回应的人,他想要从她心里索取同样的感情,棘手之处在于他不确信她有,他也无过多闲暇去寻求印证。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然而那些是用手段用权谋便能解决的问题,不需要情感上的支配。
  这次他棋逢对手,他摸不透她内心的深浅,于是困在原地踌躇不前。按照以往他行事的习惯和经验,决定做某件事之前,事先要做出假设,预估自己出手后可能导向的不同后果。按照这样的思路,她对他无非就是喜欢与不喜欢两种情况。
  喜欢的话,正符合他的期望。反之就是不喜欢,她不喜欢他的后果谈不上严重,削三藩举兵南下之前,兵败垂成的结局他也提前做出过预测,然后针对这样的情况制定出应急的准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样想着,恭亲王捋清了思路,倘或她不喜欢他,他又不允许自己失败,如此对策只有一种,他想方设法也要让她喜欢上他。推导出这样的结果,仿佛一瞬间醍醐灌顶。
  看来这便是之前促使他挽留她留下来的动机。
  恭亲王半遮下眼,玻璃窗筛过来的日光看上去有些清冷,不及进一步往下细想,瞥见廊外丹墀与天际交界处走上来一人,他回过身在南窗的圈椅中坐下身,吩咐道:“去备茶吧。”
  周驿刚应嗻退下,怡亲王就转过落地罩走了进来,腋下夹着靴页垂手见礼,“臣总管内务府大人见过六爷,六爷吉祥。”茶端上来,恭亲王摆手叫起,“别装了,坐吧。”
  怡亲王肩上总披着天光暖意,撇开君臣的身份,恭亲王出自十分欣赏的角度看待他这位弟弟,两人身上有相似重叠的地方,自幼失去母亲,缺少母爱的关怀引导,他还是沿着正确的轨迹,成长为一个可以并肩跟他一起分担政务的人。
  怡亲王今天的面色有些异常,坐在采光最好的南窗前,眉头还是挂着阴翳,恭亲王比手让他喝茶,“怎么了?唬着个脸做什么?”说着顺势提了下手,周驿收到指示,带走了殿里伺候打太监,为两人屏蔽出了密谈的空间。
  怡亲王把手中的靴页递给他,“这是今日一早兵部驿站上发过来的,臣弟看过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头的东西太过骇人听闻,便赶紧来找皇兄商议此事。”
  见他把事情渲染的严重,恭亲王放下刚握进手的茶盅,接过密报凝神翻看,靴页中夹着一封信封,上面打着“杭州织造处”的戳印,已经被怡亲王拆封过,他的手在封口上顿了下,才继续往下探寻,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既然是出处是三织造处,毫无疑问这是一封事关南面省区的密报。怡亲王端起手头的茶盅抿了口,热茶也难以缓解心惊,看向对首,恭亲王手中那张打着朱丝格的信纸被光线照的通透,墨迹透过纸背又重新浮现在眼前,他收回视线,投向一侧落地罩的花阁上发怔。
  良久,耳旁刮过一阵细风。茶桌对岸的恭亲王合上靴页放在了桌子上,肘心压在封面上端茶道:“回头去落实吧,跟苏州那面联络,让他们把证据都保存好。眼下皇阿玛病重,宫里的人心不能动乱,不是处理这件事情的最佳时机,暂且压一压,随后再说。”
  不用看,根据声音就能判断的出来,恭亲王的面孔该是一副岿然不动的神色,怡亲王自愧,他在朝行走的经验和阅历还是粗浅,遇到大事,就容易心摇腿颤。“六哥,”茶水泛出细粼,刺得他眼睛发酸,“你说,他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一句浅声,“许多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一会儿猫脸,一会儿豹脸,面孔越多,隐藏得越深。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见不得光,对于这样的人,不必过多理会,不值。”
  “也是,”怡亲王叹了口气,“那我听您的,这件事先做保密。”
  “不说他了,”恭亲王看过来,“你不也挺让人意外的,不单是有养鸟唱戏的肚才,这阵子内府的差事你处理的挺好,这样也算对得起阿玛了。”
  怡亲王抬手触了触鼻梁,些许不好意思的道:“皇兄觉得行就行,也算我没有辜负自己。”
  “慢慢来,”恭亲王鼓励他道,“办事要分得清主次,今天咱们谈论的这件事暂且搁置下,先忙内府的其他事务吧。朝廷里的内幕就是这样,多得是肮脏龌龊的交易,看见了不能当做没看见,着手去处理免不得伤筋动骨,咱们当差的见多识广,看开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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