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储秀宫在内廷西边, 是西六宫之一。佟宝珠从宁寿宫里出来,路过奉先殿, 穿过景运门, 顺着内廷西路的夹道一路向北,用了十多分钟,才到储秀宫门口。
  殿门大敞着。迈进门槛, 仍没看到有人。佟宝珠四处看看, 才看到一名年轻的太监,蹲在门后打盹。只有容嬷嬷一个人跟随她一起进来。她没说话, 容嬷嬷也没说话。
  两人绕过影壁, 那名太监仍没有醒。
  储秀宫前殿, 除了正殿里住的温贵妃之外, 还有东西偏殿住的一名庶妃一名贵人。今日的大宴, 所有的后宫小主都能参加。
  此时两人都不在, 左右偏殿的大门紧闭。
  正殿的门也紧闭着。
  曾经热闹的储秀宫,冷冷清清,像是没住人似的。不禁让佟宝珠有些疑心, 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走到哪处无人居住的宫殿里。就在这时, 正殿的门开了, 走出来一名嬷嬷和一名宫女。
  “奴才见过娘娘, 祝娘娘万福金安。”两人快步走过来见礼。
  “都起来吧。”佟宝珠问, “温贵妃用过午膳了吗?”
  “回娘娘的话, 用了半碗粥和一大半碗药,刚刚睡下。”温贵妃入宫时,带进来的秋嬷嬷低声答话。末了, 又添了一句:“好不容易才睡着。”
  “......是皇后娘娘来了吗?快请她来......”
  佟宝珠正要说, 她改时间过来,自屋内传出说话声。
  佟宝珠最后一次见温贵妃是一个半月之前,那时候看着就很虚弱,人也瘦。说是胃口不好。佟宝珠还和胡青儿商议过提高食欲的办法。
  后来,胡青儿没告诉她,是否见效;也没人在她跟前提起过温贵妃。
  那时候后宫是由四妃管理,没有报到她跟前的事,一般她不主动过问。怀孕后期身体太笨重了,自己整日提心吊胆,胡思乱想,没有太多心思操心别的。
  生过孩子这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心情沉闷、焦虑,也没心思去想别人。
  像温贵妃这样,不在她跟前,又没有提起的人,她都想不起来,宫里有这号人的存在。
  看着病得有气无力的温贵妃,佟宝珠有些不可置信,这才多久没见!在对方脸上,几乎看不到生机了。
  “前阵子还好些,这两三日,突然就严重了。”秋嬷嬷话里带着哽咽。
  躺在床上的温贵妃摇了摇头:“......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清楚。早就不好了,是嫔妾自己硬撑着。说什么也要撑过娘娘的封后大典......”说着话,泪就从眼角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到了耳后,“不能给娘娘添晦气......”
  佟宝珠看了一眼宫人搬过来的绣墩,选择坐在了床沿,正面朝着温贵妃,温和地笑道:“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太医没告诉过你吗?不管什么病,心病最重要。你要打心眼儿认为,你能好起来,这样才有利于恢复。”
  温贵妃又摇了摇头。
  温贵妃不同于位份低的小主,没人关照,太医们就有可能不尽心。她位份高,身边又有贴心的嬷嬷宫女,无论是吃食还是药材,都可以安排宫内最好的。
  在治病养病方面,佟宝珠没什么要交待,只有给对方一些安慰:“十阿哥已经到了分出去住的年龄,也该去上书房了。有宫人伺候着,有皇上和太后照顾,不用你操心。七公主有你信任的秋嬷嬷。外面的事,暂时都不用你操心,好好养病。把身体养好,等天暖和一些,咱们一起去畅春园……”
  佟宝珠刚从宁寿宫里出来,就有人飞奔着去禀报康熙。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梁九功已经走到了储秀宫的大门外。
  梁九功原是身负着把皇贵妃请回承乾宫的重任,进了清冷的院子,脚步就不由地沉重起来。
  “......娘娘,嫔妾最放心不下的是七公主,您把她带走吧,放你身边抚养。长大了,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至于十阿哥,已经大了,不用多管了,将来给他选一个贴心的福晋就成......”
  梁九功隐约听到了一句,又从储秀宫里退了出来。这大约是交待后事的吧?
  当年就数这位主儿在皇贵妃娘娘跟前,闹的凶。整个后宫里,也只有这位主儿,敢和娘娘明着叫板。
  临到了最后,娘娘竟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唉,世事无常啊!
  “温贵妃病的很重?”康熙听了梁九功的禀报后,问道。没等梁九功回答呢,他又说道:“皇后又不是太医,在那里呆多久,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你去传朕的口谕,就说朕在承乾宫里等她,有急事要询问。”
  “嗻”
  梁九功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康熙才起身,同太子交待了两句,出太和殿,乘龙撵去承乾宫。贵妃现在不听话的很,即便是他说急事,估计她还是要在储秀宫坐一阵子。
  出乎康熙的意料,他到承乾宫时,佟宝珠已经回来了,正在净房里洗漱。按时间推算,应该是梁九功没到储秀宫之前,她就已经离开。
  “贵妃怎么也这么早离宴呀?”康熙半躺在东间的塌上,看见湿着头发进来的佟宝珠,笑着问道。接着又说,“朕累了,来你这儿歇会儿。”
  “温贵妃没参加宴席,臣妾去看了看。”
  “把手巾给朕,你们出去吧。”康熙向宫人伸出手。没接佟宝珠说的话题,不想在承乾宫里,谈论别的女人。
  佟宝珠的头发很好,又黑又密,再加上比较长,每次洗了头发,都要半天才能擦干。康熙给她擦的很仔细。因为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倒还算是熟练。
  就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他若是想做一件事,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甚至是绣花,他也能绣得比大部分绣娘好。
  “皇上,臣妾考虑了。封后大典,还是推到秋天吧。”佟宝珠道,“今儿是十五,还有二十天就到了日子。臣妾的身子怕是撑不了三天,这才活动了半天,就累得不行,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康熙歪头看着她的神色,问:“你不盼望着,早日能和朕成为真正的夫妻?”
  佟宝珠没带什么情绪地说:“现在不已经是了么?很多人都称呼皇后,尤其是今儿宁寿宫的宴席,人人都称皇后。就是皇上,有时候也是称呼皇后啊!”
  “那怎么能一样!”康熙笑道,“目前这种情况,就好比是民间的私奔,有了夫妻之实,没有夫妻之名。”
  “皇上可不许说,为了臣妾的身体着想,简化册封大典的话。臣妾这辈子,只有封后的三日,最风光。半个流程,都不想让省去。”
  佟宝珠又道:“还是等秋天吧,那时候身体好,精神也好!”
  康熙道:“什么都准备好了。”
  “衣服首饰放半年,又不会坏掉。”佟宝珠转话道,“皇上不是一直在为亲征葛尔丹做准备吗?册封大典放在您凯旋回来之后,多好啊!喜上加喜!”
  转话又道:“到那时候,无论是皇上还是文武百官,都没有了沉甸甸的心事压着,册封大典将会成为整个大清国的盛事。”
  佟宝珠说出要把册封大典推后,康熙就自认为摸透了她的心思。小钮钴禄氏入宫,也是冲着皇后之位。钮钴禄氏族人,亦是这种想法。若不然,也不会在继后新丧,就安排新人入宫。
  是想在后宫无首的情况下,脱颖而出呢。
  可惜,无论哪一方面,与他表妹相比,都相差甚远。能给她贵妃之位,全是看在钮钴禄氏在朝中影响力的份上。
  如今后位已定,又面临最为隆重的一次封后大典,她是担心温贵妃看到封后大典,心里难受,病情加重。
  康熙原本是打定了主意,无论佟宝珠说什么,都驳回去。后宫几十个嫔妃,哪个不想当皇后?谁看见别人的封后大典,心里不得酸一下?
  总是顾虑别人的想法,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两人谈到最后,康熙自己改变了主意。封后大典的确是放到秋天,更合适。
  把葛尔丹的事,赶紧处理掉,心里就清净了。以前是军备不够,现在大清银庄里多的是银子。若不是为了封后大典,粮草都已经开始起运了。
  现在调整计划,等他凯旋归来,再准备封后大典,心情将会截然不同。就好像是自己一趟征战,是为了赢得美人儿心似的。
  “容朕考虑考虑。”康熙没有立即应下,“三月初六是钦天监算好的日子,是百年好合是之兆。朕让他们算算,还有没有更好的日子。”
  佟宝珠毫不犹豫道:“皇上在那天正式下册封诏书嘛,把册宝、金印都给臣妾。只是把典礼推后。”
  这下,康熙开心了。歪头看着她笑道:“贵妃也着急着正式成为朕的皇后?”
  “以后不许再称呼贵妃。”佟宝珠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称呼,随口说道,“称贤后吧。”
  康熙哈哈大笑:“让朕看看,朕的爱妃哪里贤了?”
  就在这时,自东边传来“呜呜哇哇”的婴儿啼哭声。佟宝珠赶忙站起身,“皇上去看看孩子们,臣妾躺会儿。太累了,浑身酸疼。”
  康熙把手巾放在她手里:“你先躺床上吧,朕把爱哭的小崽儿抱过来给你看。”
  哭的是三元元。说来也是奇怪,本来正张着小嘴儿哭的起劲的三元,看到康熙便止着了哭声。待康熙抱起他,眼里还含着泪花儿呢,就开始“啊啊…..”地笑了。
  康熙的心,瞬间柔软成了一团。朕要把叛敌早早地收拾掉,给朕的小崽崽们一个安宁繁荣的大清国,永不再为边境忧心。
  太和殿那边,因为皇上不在,众人便放得开了,气氛也更加热烈。到了申时还未散场。
  以往宴席上,菜品能吃掉三分之一,就算是多的了。此时的盘子中,几乎所剩不多。
  九阿哥越来越焦急,他还想着,今日的剩菜多。送出去能够大赚一笔呢。早就联系好了买家。结果呢,要被他们吃光了。而且还没有要散场的样子。
  “唉,小爷不等了。今儿休假,看样子,他们准备在这里呆一下午。”九阿哥对身边的随从说,“我们不在这里瞎耗着了,出宫。”
  康熙听说太和殿里的情形,倒是十分欢喜。三个元元的满月宴,比过大年还热闹!等周岁时,再办一场更大的宴席。
  “他们送的礼物呢?把礼单拿过来,让朕过过目。”从储秀宫里出来后,康熙吩咐道。为了不让佟宝珠再去探看温贵妃,他把这件事揽过来了。理由也很充分。与皇后相比,温贵妃肯定更想看到皇上。
  康熙又吩咐:“告诉纯亲王,让他在报上登一条寻医的消息。谁能治好温贵妃的病,朕赏银五千两。”正像她本人说的那样,不能让她给宫里添晦气。
  方才,听到温贵妃说此话,康熙大为意外。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在为皇后着想?小丫头终于懂事了啊。那朕就替皇后在你身上多花些心思。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他差点忘了后宫中的嫔妃们是他的,而不是皇后的。皇后只是帮助他管理而已。
  都怪皇后在她们身上费的心思太多了!
  康熙心情颇好地回到了乾清宫,还没等到礼单送过来,却等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九阿哥的侍从来报,说九阿哥被人抱上马车,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