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顾峥虚抹着一脸冷汗,惶惶从床榻上支起身来。灯火飘曳,外面是风吹着簌簌的落叶声。
  ※※※
  夏天糕点铺的生意居然会越来越好,这天,顾峥早早赶到铺子,在研做一种新式点心。
  把面粉与玫瑰干花的花瓣揉捏放一起,再加清水搅拌,用夹子捏成一朵朵桃花的样式,然后放进油锅里炸脆,接着取出来摆盘,便成一枝桃花的形状。
  她搓着手,美滋滋欣赏着面前成果,伙计们都道:“哇!这样式新鲜,只是得摆盘里才行,再加些绿叶做点缀就更好了……”
  她的脸因为揉面粉缘故,沾了不少白/粉。
  几个伙计去找绿叶做装饰,顾峥正想用筷子夹起一朵“桃花”尝尝,忽听一声,“哟!晋王爷,您今儿来得好早,草民们才上工呢!”
  ……
  顾峥回头一愣,搁筷也迎出去。“民妇请晋王殿下的安,殿下今天想要吃什么点心?”
  她的话音刚落,小七机灵,讨好地赶紧将刚才厨房里顾峥新做的桃花酥用盘子端着出来,“王爷,这是新做的,要不要品尝品尝?”
  顾峥瞪小七一眼,晋王周牧禹也没想那么多,便挥侍从们退下,牵袖亲自拈了一块,入嘴里咀嚼。
  小七道:“怎么样?王爷,还要不要再来一点?”
  顾铮今儿才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大改变,岁月流逝,大概是因为身份的缘故,比以前更陌生有王者气一些。
  他微笑着尝了顾峥新做的桃花酥,连说几声,很好吃,不错,他今天早餐就用这个带着上路可好,整个语气亲和不拿架子,不显一丝孤傲。
  唯一孤傲的,还是那双深邃黑亮、总是透着淡淡忧郁冷漠的眼睛。
  他看顾峥正出神地打量她,一怔,俊面微红,赶紧掏出袖中白绢给顾峥擦脸,“你这里弄到面粉了……”
  当然,因为在隔间,小七等都去厨房忙活拿东西准备给他包了,没有人看见这一幕。
  顾峥微微一晃神,赶紧避开,道:“可能是不小心刚才在厨房和面团的时候沾上的!”
  便自己拿了帕子擦脸。
  她一边擦,一边就想:他喜欢她?
  ……
  关承宣说,他喜欢她?爱她?
  内心里迷蒙了好一阵,这种感觉很像鬼打墙,让她有些发笑:如果,那样也叫喜欢、叫爱……
  这世上,应没几个女人能承受丈夫对于自己、这样的喜欢和爱了吧?
  她摇摇头,终究为关承宣那番的话感到荒诞无稽,甚至都不愿拆了开来想。
  ※※※
  关承宣动身要去昌州,顾峥最后还是去送了他一程。
  那天,两个人差不多聊了一个晚上,从过去到如今,从书院到现在,从周牧禹又聊到他自己。
  他说:“这么些年,其实我一直在嫉妒他,娇娇,你可能还不知道?”
  便又问顾峥有没有酒,顾峥遂起身去给他找酒。男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最后他问顾峥,“我可不可以吻你一下?”
  顾峥半天没反应,最后还是如雕塑泥人坐在那里,轻轻地闭上了睫毛。
  男人顷身,把脸朝她凑过来,顾峥嘴唇开始发抖发颤,眼看他的唇就要贴着她的唇,男人忽而放弃了,苦笑:“我不要这样子吻你,我不需要你的报恩,我说过,我欠了你,欠了很多很多……”
  顾峥说:“可这么些年,你也为我,为我女儿做的,我都看得见……”
  一时沉默。
  关承宣道:“他其实很爱你,你为什么不相信呢?”
  顾峥的侧脸映在蒙蒙烛光中,像梦里的仙女。
  她忽而失笑道:“信不信又能怎样?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过去的都已经成为过去,为什么还要紧抓不放……”
  “……”
  “我说过,我现在心的已经如同一滩死水,这不是骗你的话,我已经没有任何再去爱人的能力了……”
  关承宣沉默着不说话,她的样子让他很是心痛。
  顾峥又道:“这么些年,又是战乱,又是每日里生活的搓磨琐碎,柴米油盐的洗礼,我早年的那些冲动热情已经被消磨得干干净净了……”
  关承宣道:“那么,你就改变这种状态吧!他现在是个王爷了,不再是曾经那个出身寒门的穷学子,他能保证你一身荣华,给你衣食无忧,尤其是苗苗,她可是小郡主呀!难道,你忍心看她,跟你吃苦?”
  顾峥的胸口一搐,苗苗是她的敏感脆弱痛点。
  她手支着额,靠着桌沿:“关承宣,我问你,究竟什么是爱呢?爱一个人,究竟要怎样?以前的时候,我爱他,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给他,想看他笑,想伸手去抹平他时常皱着深锁的眉……觉得只要他开心快乐,我为他吃什么苦都心甘情愿?”
  “你说,他是喜欢我的,爱我的,可终究带给我的是什么?”
  “不!你错了关承宣!那不是爱,也不是喜欢,到现在,我都不可避免说,这周牧禹虽是个内心冷漠,但却很有良心道义责任感的人……”
  “他当上了晋王,没有说要休妻,反而是我主动提出和离,和离之后,他还要求复婚……”
  “你看,他真是一个很有良心责任感的男人!不是我爹一口一个的白眼狼!”
  “娇娇,我不明白了……”关承宣复杂道。
  “是的,你不会明白……”
  然后,她失笑着长叹一气,给关承宣讲述了一件事。
  就是在刚刚宣城结束战乱后,她死里逃生,被关承宣冒着刀光剑影救出来——
  是的,现在顾峥应该感到释怀了,男人原来不是那么狠心绝情,还是对她有责任道义良知的,放口子给数十精兵让关承宣来救她……
  她说,那会儿,因为自己心死了,便一直避着他不见,借住在表妹夫家的府宅上。
  那周牧禹知道自己就住表妹府上,只死活不愿与他相见,便托表妹给了她一封信。
  关承宣道:“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
  顾峥又怅怅地抬起睫毛,凝视着桌上闪闪跳跃的火苗,似想要用手去拨。“信上的字不是很多……”
  她一顿:“却非常醒目扎眼!”
  ——
  “吾妻见字如唔:俗语说,糟糠之妻不可抛,时下为夫虽为皇帝陛下指认为皇室子孙,然,遵道秉义之事不可忘,为夫会竭力准奏陛下,给糟糠妻一个名分,请千万个放心!”
  ……
  顾峥幽幽的清眸看着关承宣:“他一直很有道义良知的,不是么?”
  苦笑着又道:“穷叫花尚且不食嗟来之食,何况我哉?”
  ……
  关承宣大为震撼,“不!不信!我不信那周牧禹会说这样的话?”
  ……
  顾峥摇摇头,叹气:“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和他的缘分远在四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与他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可能……”
  她又一顿,“就算、就算你说他是喜欢我的也好,爱我也好,其中有什么误会也罢,可是,一个男人到底喜不喜欢、爱不爱你还要用去猜的,这不荒唐吗?”
  “我和他不合适!至少,他不适合做我的丈夫,我也不再适合做他的妻子……”
  “从前,他是贫苦百姓,尚且我不能驾驭征服,何况,他现在是什么身份地位?”
  “一入宫门深似海,他将来身边,有的是妻妾妃子,纵然没有,那皇家宫闱会容忍我这样市井平民做媳妇?怕是连妾的资格都没有?”
  “算了!何苦来,只当我的前半生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我得好好生存下去,思考着怎么当好一个普普通通小老百姓……”
  关承宣心里的抽痛、难受,让他几欲想把之前的那番告别抽回。“娇娇,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这是在自卑吗?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不上你!相信我,那周牧禹就算是个王爷皇子,就算是个皇帝,他也一样,配不上你,你何苦、何苦要这样妄自菲薄?……”
  顾峥轻抿了抿嘴。半晌方道:“我没有自卑,也没有妄自菲薄,而是拎得太清楚,看得太透……”
  “总之,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可能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关承宣,我一直都很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为男主再点根蜡,火葬场里好走~~~~~
  之后就可以开启男追女模式,要甜宠,甜宠~~~~
  第24章 入v两更合一
  展眼又是深秋,关承宣走了,去了昌州。日子依旧平静如流水,没有什么大悲大喜、大波大折之事。时而会有一点小愁绪、小烦恼,比如顾老爷的心疾症时好时坏,苗苗成长过程中所遇见的育儿困惑——
  她一直对女儿有愧疚抱歉,到底要不要让她去和自己的父亲相认?诚如关承宣所言,她舍得让自己的女儿跟着吃苦受罪吗?可是,有时想着想着,又安慰自己说,将来那周牧禹多的是孩儿承欢膝下,并不缺苗苗一个。
  苗苗这个年纪阶段,最最需要的还是母爱。这样想,心里就好受多了。
  她给女儿找女西席,可找来找去,却总找不到合适人选。
  好容易找到两满意的,一是价太高,她有限的财力支撑不去;二是,有天,她终于发现个开价不那么高,看着又年轻干净的落魄书香门第小姐——
  “来,苗苗,你把《女戒》卑弱篇再来背一背?背好了,夫子就让你休息去喝茶吃点心……”
  这位实惠年轻的落魄书香门第小姐长相寡淡,一脸严谨刻板。苗苗很怕她。刚开始,丫鬟萱草说,小姐,这位新夫子看着不太和善呢,将苗苗管得太严,苗苗见了她,就跟只避猫鼠似的,会不会不合适……
  顾峥当时还庆幸道,就是要严,严,才说明这个女夫子有责任心……
  就这样,教了约莫半个多月,可却有一天,她因有事提前从铺子赶回来,却见这位夫子手拿着戒尺,逼女儿背《女四书》这样的腐朽文章。
  她立即不高兴道:“卑弱第一?什么意思?这话是说,对于刚出生的孩子,若是女儿,就应放到床下,望她一生守住谦卑柔弱之德,执谦卑之礼于人下。让她玩弄纺锤纱线,让她明其女子主内的本分……这什么东西?你不能再教她这些了!”
  那夫子还一脸不高兴,板着眼冷笑着说:“女子,终究是要嫁人为妇的,我教她女德、女训这些有错吗?”
  顾峥气得半死。
  恰逢当时她糕点铺发生了些小纠纷,大概是小七图便利,把前几天已经馊了过期的、没卖完的水晶马蹄糕夹杂在新出笼的点心里,鱼目混珠,客人吃了闹几天肚子。客人要来闹,顾峥本以为只要好好下点矮桩,再赔点银子就可以息事宁人了,毕竟像做这些吃食生意,这些琐碎麻烦是免不了常有的,偏巧,这回得罪的,竟是京城一大理寺官员宗亲。顾峥最后才知道此次麻烦惹大了,连忙赔礼道歉。那客人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男子,穿着贵气,长相却十分猥琐。三角眼,皮肤像荔枝,对,是没有剥壳的那种。顾峥每跟他说一句,便胃里翻江倒海呕一次。
  他冷眼把顾峥上上下打量一番,从头看到脚,尤其盯着她胸部:“我说,有小娘子你这样给顾客赔礼道歉的吗?”
  是暗指她不心诚。
  顾峥笑了:“那么,您究竟想要我怎样呢?赔银子给你,你不要?我真不知该如何办了!”
  她的火也是冒到极点,语气是忍了又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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