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8节
  安玉霖夺回风定星道场的消息,甫一传出就震惊了整个修界!
  相传死在圣战之中的九圣君不仅活着,且突破到了合道境界。对于主持维系他道场近一千六百年的青庭后人,九圣君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奖赏,反而一照面就把人家尽数废去修为,投入太空之中?
  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有太空旅行的能力,被废去修为的修士与常人无异,直接投入太空必死无疑。
  根据侥幸从风定星逃生的青庭弟子讲述,他们原本被驱逐进宇宙,马上就要被冻僵和窒息的时候,空中出现了无数开启的救生舱,大部分人都顺利借由救生舱逃出生天,也有一部分人比较倒霉,与近在咫尺的救生舱擦肩而过,永远沦为宇宙尘埃。
  没有人知道那救生舱是怎么出现的,外界猜测是九圣君手下留情,最终还是开恩饶了命。否则,那地方是风定星的星域,有合道圣君安玉霖坐镇,谁敢在他面前救他要杀的人?
  这使得外界一片哗然。
  世人最关心的,无非是九圣君为何如此震怒?青庭弟子因何得罪了他?
  青庭一脉出自西圣卢随心法裔,九圣君如此不管不顾痛下辣手,是不是和西圣彻底翻脸了?
  ——自打九圣君横空出世、昭显了自己的存在之后,天下宗门口中议论的卢随心,就从世间唯一的“圣君”重新变回了“西圣”。圣君这么多,总得区分一下。
  长愈宫是个闷声发大财的性子,卢随心知道冼宫主突破到合道,只按兵不动,佯作不知。
  两边都不吭声,九紫山上下皆被蒙在鼓里,依然沉浸在宗门天下第一的骄傲之中。
  直到安玉霖杀回风定星,天下震惊。
  九紫山诸位长老、宫主全都懵了,他们未必知道卢随心在圣战之中扮演的角色,可是,在九圣君死后,九紫山如何排挤暗害九圣君法裔,他们都心知肚明。
  当初无非是欺负人家师父死得早,想抢道场抢道场,想抢法宝抢法宝,直接把后裔都给灭绝了,害怕你来复仇?哪晓得这斩草除根的手艺不错,人家老祖宗直接活过来了!这事儿办的,怎么收场?
  合道期的大修士可不好应付,九紫山诸位长老立刻设下香案,焚香祷祝,祈求祖师爷下降!
  老祖,救命啊!
  万一九圣君杀上门来,我们抵挡不住!
  更让他们懵逼的是,九紫山上上下下大排香案,三催四请,卢随心始终没有消息。
  ……祖师爷,究竟怎么了?!
  他们并不知道,自称合道修士的卢随心,目前仅是洞虚大圆满。
  面对气势汹汹夺回风定星道场的安玉霖,卢随心压根儿就不敢正面对抗。
  早在秩序火山传来安玉霖那熟悉的气场时,卢随心就心中巨震,大呼不妙,转瞬间远遁千里,逃之夭夭。卢随心很清楚,他根本不是安玉霖的对手,他一旦现身与安玉霖交手,必然败北。
  何况,他更加不能和安玉霖对质当日圣战的始末。
  唯一的选择,只能是不出现。
  只要他不出现,无论九圣君说任何圣战相关的消息,都只是一面之词,无法取信天下。
  他想要找到那条能吃气运的小蛇。
  如果找不到……
  卢随心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万不得已的选择。
  ※
  “这是破邪少爷传来的邮件。”萧陌然递来一张纸。
  衣飞石接过来扫了一眼,摇头微笑。见萧陌然又换上了男装,说:“你尽可以放松些。”
  “我知道两位前辈不介意我这点怪癖。不过,这地方做女子妆扮倒是不怎么方便。”萧陌然说。
  衣飞石想想也是,便点点头。
  谢茂把衣破邪扔给安玉霖时,曾说他要去深山老林隐居,没有网络无法安置网瘾少年,那显然是信口胡诌。他这回搬了家,带着衣飞石等人回到了天任星。也就是这个身体出生的地方。
  天任星文明等级不高,却也不是什么深山老林,网络总还是有的。
  把衣破邪放在安玉霖身边,是衣飞石的安排。谢茂对安玉霖完全是放养状态,衣飞石对他倒是颇有几分香火情,毕竟是自己指点出的合道修士,也有少年看顾过的情谊——虽说也就见了那么几面。
  果然放出去不到三天就出了大事。
  若没有衣破邪释放出救生舱救人,安玉霖就把风定星道场的青庭后人尽数杀光了!
  外界都猜测安玉霖是故意吓唬吓唬人,这才把人送入太空又释放救生舱,根本想不到这救生舱是衣破邪的手笔。谢茂在天任星“隐居”,这里是修真文明的荒漠,消息倒是不怎么灵通,外界都在为九圣君的突然现世哗然时,谢茂还在研究天庭外挂的编写。
  衣飞石拿着衣破邪传来的邮件,轻轻敲了敲书房大门:“先生。”
  “你进来就是。”谢茂亲自迎了出来,将门打开,“你在我这儿哪有门禁?”
  衣飞石将打印出来的邮件递给他:“小破传来的消息。”
  谢茂低头看了一眼,说:“倒也不稀奇。”
  安玉霖是很典型的本世界修士,解紫唯一言不合就要屠杀整支远星舰队,青庭弟子把他的法裔杀了个干净,他回去复仇灭人满门,半点都不奇怪。
  衣破邪释放出救生舱救人之后,安玉霖都懵逼了,这是为什么?
  行吧,甭管为什么,肯定不是衣破邪自己的想法。安玉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衣破邪师弟谈心告罪,表白了自己的心情,如果师弟能和师父联系,千万替我辩白一二云云……
  衣破邪就写了这么一封邮件来。
  第777章 皆有来处(90)
  打从谢朝开始,谢茂就能感觉到他和衣飞石的某些想法格格不入。
  只是彼时二人身份不同,有皇权天然镇压,衣飞石对谢茂便有着足够谦卑地退让,再者,二人皆心怀爱意,能够耐着性子以无限的爱心去理解、包容彼此,方才勉勉强强求了个粉饰太平。
  谢茂曾以为新古时代的经历和相对平等的社会关系,能够改变衣飞石的想法。
  初期也确实有了些起色。
  坏就坏在这一丝改变还不够深入,衣飞石就恢复了未来时候的记忆。
  谢茂能够影响出身在谢朝的衣飞石,却无法动摇在君上身边生活了数万年之久的衣飞石。
  ——衣飞石随在君上身边,二人一起在诸天诸世界里流浪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
  衣飞石很尊重谢茂的想法。
  他知道先生从不干赶尽杀绝的事情。
  当初在谢朝,衣飞石曾以为皇帝不经堂审、不拿罪证就杀人,后来知道谢茂重生了几次,他才明白皇帝并不是没有实证肆意滥杀无辜以此昭示皇权,而是早几辈子就审出了真相。
  就算是新古时代的海族怪物,但凡事败时仓促逃回了烟水世界,先生也从没有想过斩草除根。
  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之后,二人遇见了血祭以强自身的笃家,谢茂的处置方式更是如此,凡是没有入道修行沾过血祭之事的无知稚子,全都被抬手放过。
  谢茂不是不赞成复仇,他只是不能容忍无差别复仇。
  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找谁去呀!一怒之下就要满门屠尽算是怎么回事?
  衣飞石也尊重君上。
  当初不臣阵营暗杀徐莲帝君,徐莲不过是受了重伤,这便触怒了君上,亲手屠尽了八方洞府。
  不管那时候的君上处于什么状态,那毕竟是君上所做下的往事。那时候的衣飞石也没觉得君上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有君臣纲常的世界里,上位者所拥有的尊严是下位者绝对不能冒犯的。也如这个修□□,安玉霖身为圣君,若他不死,谁敢欺辱他的徒子徒孙?
  不管衣飞石想不想承认,在这个问题上,他的想法更偏向于君上。
  谢茂认为被安玉霖废去修为逐入太空的青庭弟子中有无辜者,衣飞石却觉得他们都领受了师门恩庇,享受了风定星道场带来的种种好处,怎么称得上无辜?
  当然,若衣飞石处在安玉霖的处境,他必然不会和安玉霖一样赶尽杀绝。
  可是,安玉霖为自己无辜死去的法裔子孙复仇,衣飞石也不觉得安玉霖真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纵然安玉霖一时激愤做下的事与先生想法不能相谐,如今衣破邪已用救生舱把人救了下来,事情并未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安玉霖更是通过衣破邪写来的邮件,向谢茂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求恕改过之心。
  鉴于以上种种,衣飞石便有心为他缓颊说情,斟酌着词句,缓缓试探谢茂的口风——
  “夺去风定星九圣君道场的这一支青庭后裔,办的事,确实颇不厚道。”
  他才说一句话,谢茂就明白他的态度了。不过,谢茂只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衣飞石揣测着,先生这态度就是两可之间,进也可,退也可,继续说道:“对我辈修士而言,断绝其道统,杀灭其法裔,远比世俗中绝人血裔子嗣更为恶毒。”
  “世人在母胎中传递的血缘会随着一代一代的稀释越加淡薄。道统则不然,倘若传承得法,千年万年皆可不灭。大凡修士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血裔后代却极其珍爱法裔,也是因为血裔无法继承自己的道统,法裔才能为往圣继绝学。”
  “安玉霖的法裔在四百年内莫名其妙地逐渐断绝,随后青庭后裔便鸠占鹊巢,堂而皇之地取风定星而代之。想要把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九紫山襄助,只怕不容易。”
  说到这里,衣飞石便住口,静静等着谢茂的反应。
  谢茂原本是真不想和衣飞石掰扯这不相干的事情。他不认为衣飞石是安玉霖那样嗜杀滥戮的性子,他也不信自己和衣飞石会沦入安玉霖那样道统断绝的可悲境地。退一万步说,就算前二者皆出了差错,他在衣飞石身边,衣飞石又怎么会绕过他自作主张?
  可衣飞石为安玉霖几句缓颊说情的话,已经不是态度问题了,这是立场问题。
  ——衣飞石竟然觉得安玉霖“情有可原”?
  天庭外挂已经完成了近六成,若是谢茂和衣飞石在这种事情上都无法达成共识,一旦天庭上线,第一个制裁对象就锁定为衣飞石,那乐子就闹大了。
  谢茂回头一看,书房内,李秦阁还在抠脑袋。
  他不欲李秦阁听见自己和衣飞石谈话,遂将门掩上,拉着衣飞石一齐到了起居室。
  二人相携坐下,谢茂还有闲情雅致端出来两盏茶,仿佛是个相当轻松的气氛。
  衣飞石捧着茶盏,一口茶还未咽下,谢茂已劈头盖脸没有半点客气地砸下话来:“解紫唯写的宗门大全你读得比我精熟。安玉霖法裔灭绝是在什么时候?”
  这气势汹汹的口吻,委实让衣飞石有些局促,答道:“一千六百年前。”
  “你也知道是在一千六百年前?”
  “如今被安玉霖废去修为逐入太空的青庭后人,有几个活到了一千六百岁?他们大多数都不曾参与当年谋害驱逐他法裔的计划。安玉霖身携合道真人之威,杀回风定星道场,愤怒之下不及甄别,连刚刚拜入山门的十多岁少年也一并诛杀——你认为他做得对?”谢茂质问道。
  许久不曾被训斥,衣飞石竟有些错愕。
  与谢茂大眼瞪小眼僵持片刻,衣飞石才垂手起身,低眉顺目是个极其谦卑驯服的姿态。
  不等衣飞石低头道歉,谢茂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先一步上前扶着衣飞石的肩膀,哄他重新坐回去,低声道:“你别这样。咱们好好说话。我问得急了些,不是有心发作你。”
  “先生误会了。我并不认为他做得对。”衣飞石从不肯让谢茂难堪,“他此举确有不道之嫌。”
  何谓不道?律曰,【杀一家非死罪三人,及支解人,造畜蛊毒厌魅】,则为不道。
  不道为十恶之一,乃不赦之重罪。
  可是,十恶不赦之罪,皆是以国朝治国民。
  若两军交战、两国对垒,打起来生灵涂炭,纲常丧尽,如何用同一朝的律法来制裁两国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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