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娇(重生) 第12节
  戚北落看眼她的手,点头“唔”了声,闭眼,就这么昂首挺胸地直挺挺站着。
  顾慈一愣,瞧眼手里的帕子,又瞧眼他,再瞧眼帕子。这是让自己帮他擦?还真是被人伺候惯了,这么理所当然……
  她暗暗腹诽,翘着嘴角,抬手轻轻拂上他的额。
  可方才她手举太久,酸疼得紧。戚北落又高出她整一头,才擦了两滴汗,她便吃力地抿了唇瓣,正打算换只手再来,戚北落忽然俯身,鼻尖几乎够着她鼻尖,呼吸相闻。
  顾慈心跳隆隆,惘惘盯着眼前突然放大的俊容,有些不知所措。他这是心疼她手酸,所以才低的头?
  戚北落没吭声,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这么半俯身站着。顾慈目光迟疑地在他脸上逡巡,往他耳朵上瞟,整个人豁然开朗,继续帮他擦汗,嘴角翘得比刚才还高。
  这耳朵冬天摸起来,没准比汤婆子还管用。
  肉皮温润的触感,沿织物的经纬蔓延来,竟比姑娘家还细腻,当真是在外征战的武人?造物主对这人,还真是偏爱得过分。
  顾慈不由心生嫉妒,以指为笔,隔着帕子悄悄描摹他眉眼。指尖触到眉心,眉宇明明是舒展的,可浅浅的三道折痕依旧能清晰,应是常年思虑过甚所致。
  可,他才刚二十岁呀,风华正茂,怎么就……
  顾慈心头泛酸,轻摩那三道痕,怅然叹道:“不要老是皱眉头,会老的。”
  帕子下的剑眉随之一动,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又要拧到一块。
  顾慈赶紧揉两下,硬是将它抚平了,长长地松口气,仿佛做了件拯救苍生、功德无量的大事。
  这声入了戚北落耳房,他差点控制不住奔涌至喉间的笑意。
  皱眉这事,母后也常在他耳边念叨,但他从来没往心里去。毕竟政务繁重,他没地方发泄,若连眉头都不允许皱,就太近人情了。
  可现在,他心弦有些松动。
  眉头皱多了易老,她还没老,自己怎么能先老?到时她再碰上谢子鸣之流,或是被胡杨那类的渣子欺负了去,谁来护她?
  “孤以后多注意便是。”戚北落瞧她一眼,“你也莫要动不动叹气,容易老的。”
  顾慈瘪瘪嘴,这人果然是一点亏也不吃,才说他一句,就立马顶了回来。念头一转,不禁浮想联翩。
  一个爱皱眉的老头子,和一个爱叹气的老婆婆,大冬天一块凑在炕上烤火。老婆婆怕冷,手把着老头子的耳朵取暖。老头子皱眉生气,挤兑了两句,老婆婆一叹气,他便立马老实了。
  这样也挺好的。
  顾慈忍不住傻笑,目光一晃,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顾飞卿收了马步,正狐疑地往这边探头探脑。
  她笑容一僵,忙收了帕子后退,收拾好表情后才抬头唤他过来,“方才从厨房拿了点荔枝,你吃些解暑。”
  顾飞卿盯着盘里剔透的果肉,双眼锃亮,却还是忍住了,“姐姐吃,卿儿不饿。”
  荔枝是正儿八经的金贵物,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吃上。定国公府上的荔枝,皆是宫中所赐的份例,数量就这么多,吃完了就没。而这盘,已经是今年最后一波。他很清楚,所以再想吃也没动手。
  顾慈帮他擦完汗,推他过去,“姐姐今年已经吃够了,卿儿才回来,还没吃过,这些都是你的份。”
  顾飞卿捧着果盘,咽了下口水,转向戚北落,“师父,您吃。”
  戚北落微讶,视线滑过他紧紧扣在盘沿的手,浅笑道:“孤也吃够了,你吃吧。”
  顾飞卿眼睛又亮了些,捏着盘沿再次瞧向顾慈。
  顾慈轻抚他脑袋,“你若再不吃,姐姐可就全吃了,一个也不剩。”
  她边说边佯装去抢,顾飞卿忙绕开她的手,捏了个荔枝往嘴里塞,脸上登时甜出花。顾慈也跟着笑,娇面如画,端庄大方,只两道目光落在荔枝上,细嫩的脖子微不可见地动了一动。
  戚北落淡淡收回目光,垂视足尖,若有所思。
  待天边扯起灰蒙蒙的橙黄,戚北落方告辞回去,留下凤箫,若顾飞卿有问题可先寻他帮忙。顾飞卿一路将他送至巷子外,直到他背影缩成豆子大小,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
  顾慈在旁看着,心中亦是不舍。
  戚北落刚走不久,顾家马车就从护国寺回来了。
  顾老太太和裴氏得知今日上门的武师父是谁,除了同众人一般惊讶外,还有几分到担忧。
  “慈儿,今日殿下来家中,你……可还好?要不去东宫,把这事推了吧。”裴氏拉着顾慈的手,满目忧色。
  顾慈知道,她们还在惦记着头先她绝食的事,恐她再被戚北落吓到,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便翻转腕子握住裴氏的手,拍了拍,“母亲放心,我无事的。殿下教得不错,卿儿也喜欢他,就让殿下继续教吧。”
  顾老太太半信半疑,“你且实话实说,可莫要诓我们,也莫要因为卿儿喜欢,就委屈自己担惊受怕。”
  顾飞卿才刚听说姐姐和太子殿下的事,怔了许久,心中虽舍不得这么好的师父,但还是道:“姐姐莫要为卿儿委屈自己,师父可以再寻,姐姐只有一个。”
  顾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起身向两位长辈福礼,“祖母和母亲放心,慈儿方才的话皆出自真心,并不觉委屈。殿下文韬武略皆是京中翘楚,卿儿能得他赐教,将来定有大出息。且殿下人品信得过……”
  她顿了一顿,微微颔首,昏黄灯火映亮她微红的面颊,如月下桃夭,朦胧美好,“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顾老太太和裴氏都是有阅历的人,顾慈又是她们亲手拉扯大的,这话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她们一听便知,彼此互看一眼,心中虽还犹豫,到底没反对。
  祖孙四人说了几句,顾慈先告退,才转过月洞门,旁边就突然多了个人,亲昵地挽住她的手。
  顾慈眼皮都没抬便嗔怪道:“躲这么久,这会子知道我没生气,终于敢出来了?”
  顾蘅摇摇她手臂,撒娇道:“我这不是瞧你这些天一直等不到圣旨,魂不守舍,想给你个惊喜吗?”又凑近,眼巴巴地问道,“怎么样,他今日可说了什么?圣旨什么时候来?”
  提到这个,顾慈眸光暗下,无奈地摇摇头,正要叹气,想起早间答应过的事,忙忍住。
  顾蘅帮她叹完,“你若不好意思问,我帮你去问。”说着就要走。
  顾慈忙拉住她,“你去问跟我去问,有区别么?”
  落到旁人眼中,还不是会笑话她思嫁,没准还有更难听的,说她自作多情、不知廉耻什么的。大邺虽民风开放,但女儿家到底不能乱来,否则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
  顾蘅恨铁不成钢,“都这时候了你还害什么羞?你等得起,皇后娘娘可等不起,倒时再来个选秀,我看你怎么办?”见她耷拉了眉梢,又缓了语气,“面子重要还是幸福重要,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这一棒子下来,顾慈真惊了一惊,昂首遥望飘渺月光,心也有些飘荡。
  耗了这么久一直没动静,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戚北落到底还在不在意她?
  若说在意,自己都给出这么多暗示了,他都不肯给个明示,让她的心总也没个踏实。可若说不在意,他这么个谨慎的人,却做出这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每一件都与她有关,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不在乎。
  两人正迷惘,云锦突然跑来,“两位姑娘,东宫来人了,送了冰湃的新鲜荔枝汁子,趁这会子冰还在,两位姑娘快些去尝尝吧。”
  姐妹俩齐齐睁大眼睛。
  夏日里头,荔枝和冰块都是稀罕物,把荔枝绞成汁子再湃上冰,那当真比喝金子还奢侈。
  顾蘅捂嘴笑两声,打趣道:“还当心人家不在乎你呢?这东西只怕连皇后娘娘都没喝过,我这回啊,是真沾了你的光!”
  顾慈嗔瞪她,却根本压不住上扬的嘴角,举头再望天。方才那片掩在婵娟前的薄云已经散去,清透如水的月光柔柔泼洒。
  她拢在袖底的手,缓缓捏起拳,拿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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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顾慈原以为自己心里背着事,今夜注定会辗转难眠,不想才歪在榻上翻了两页书,人便昏然睡去,翌日醒来已是晨光潋滟。
  细细想来,这竟还是她重生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云绣拿着脂粉盒子左瞧右瞧,打趣道:“姑娘今日气色好,连胭脂都省了。头先姑娘夜里总睡睡醒醒,奴婢还担心来着。不料太子殿下昨儿才来瞧过一眼,姑娘就睡得这般好,待日后成了亲,姑娘不得睡到日上三竿去?”
  “又诨说。”
  顾慈瞠她一眼,揽镜自照,想起昨日之事,嘴角便不由自主上扬。
  云锦从妆奁里拿了她戴惯了的鸾凤步摇,欲帮她簪上,顾慈忖了忖,让换成那支海棠的。
  云锦疑了半晌,想起这海棠步摇是太子殿下所赠,忙欢喜地照办,顺便将食盒也给顾慈拿来,“姑娘就放一百个心,殿下对您是什么心思,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要姑娘把话说清楚了,这事铁定能成。”
  顾慈抚着盒盖上的浮纹,紧紧抱在怀里。
  这里面装着她做的栀子糕,上回戚北落没吃,她心里多少有些遗憾,总想补回来。
  今日天色不错,日头不晒,风也爽利。晨鸟不知藏在哪片叶底,啾啾唤个不停。
  顾慈踩着墁砖,垂首在影壁后头徘徊,时而探头瞧两眼,嘴里念念有词,心思同这满树翠浪一样随风起伏。
  一会儿见了面,要怎么同戚北落提赐婚的事,才不会显得突兀?
  门外传来落轿声,顾慈心头一蹦,竖耳听动静,手心一茬接一茬冒汗,几乎拿不稳食盒,每一声足音都仿佛踏在她心坎上。
  等脚步声就快到影壁时,她深吸口气,含笑绕出去。手才举到一半,笑容便僵住了。
  来人身着松霜绿襦衫,下系茶白单裙,纤腰广袖,裙裾翩然。鹅蛋脸上印着一双杏仁眼,天生吊着梢儿,下巴微翘,傲慢冷淡。
  岐乐郡主,荣昌伯沈家的宝贝疙瘩,沈贵妃的亲侄女。
  论出身,沈家不过是个寻常泥瓦匠家,盖因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这才捎带着全家鸡犬升天,风头无两。
  若问陛下对这沈贵妃有多宠?一个毫无建树的泥瓦匠能封成伯爷,一个泥瓦匠家的女儿随随便便就能当上郡主,家中一应兄弟姊妹,不问品性才干如何,皆有好去处,足以说明问题。
  “你便是顾慈?”岐乐掀开半幅眼皮打量,倨傲的眼神一怔,流露惊艳之状,旋即便拧了柳眉,偏头不愿再看。
  顾慈简单福一礼,并不愿多搭理。
  她甚少出席花宴,与这位郡主从无往来,但也能隐约猜出其来意。
  众人皆知,岐乐郡主心系太子,还曾偷偷贿赂宫人,让自己入东宫伺候戚北落起居。可惜事没成,她不仅被沈贵妃狠狠斥责了一通,还成了全帝京的笑柄。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死心。估摸着她是得了风声,知道戚北落屈尊降贵来她家当武先生,杀过来兴师问罪的吧。
  “啧啧啧,这便是你定国公府的门庭?”岐乐双手抱胸,悠悠踱步,眼神不屑地扫来扫去,“瞧这玄关,瞧这墙,一点王公贵族的模样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位平头百姓家里头呢。”
  云锦和云绣当即皱了眉,欲上去争辩。
  顾慈只微微一笑,“比起沈府,寒舍确实自叹弗如。毕竟我顾家子弟只会行军打仗,镇守边疆,不懂砌墙铺地的门道,只能上外头请,叫人坑了也不知。若郡主有合适的人选,大可推荐于我,好让寒舍不至于辱没了帝京名门的门楣。”
  言下之意,是啐她沈家小人得志,可说白了,不过是个担了虚名的假名门,在他们这些有丰功伟绩的正统世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四面丫鬟家丁低头偷笑,连随岐乐一块过来的沈家丫鬟也忍不住掩嘴耸肩。
  岐乐干张嘴,脸上像开了染坊,五光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