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是深情男配[穿书] 第46节
  “哼,我还没问你,你一个凡人,跟两个妖在一起称兄道弟,还敢带到我这道观里来,真是狗胆包天!”君玉贤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了片刻,可敬地控制住了自己,没有上前暴揍谢通幽一顿,冷冷道,“倘使我心怀不轨,你这二位朋友岂非置身险境。”
  谢通幽怒道:“你这个出家人不修口德!居然骂我是小狗?!”
  所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谢通幽下一秒就消失在了三人眼中,他被君玉贤一杖挑起,从窗口扔了出去。
  沧玉想:虽然是个庸医,但这道士果真是个磊落的好人啊。
  实不相瞒,他看着那么欠扁的谢通幽,都觉得拳头有点痒。
  玄解可能是被记载里诸位贪吃的“前辈”所得下场惊吓到了,也可能是在场四人唯他没有崩坏人设,所以陷入对人生的思考,仍在旁边沉默不语。
  君玉贤摇了摇头,下意识去摸腰上的酒葫芦递给玄解道:“这酒叫大梦三千,是蜃气所酿,你喝一口,看看能不能以毒攻毒。如果还是不行,我再想些其他的办法,只不过恐怕你们要在我这儿待上几日了。”
  说着,君玉贤就走出去把正在痛苦哀嚎的谢通幽拎了进来,捏住嘴喂了一丸药下去。
  正在洗菜的人参娃娃探进头来做鬼脸:“这么大人了还乱叫,真丢脸,噗——”
  谢通幽秒睡。
  “这是?”
  “这是安眠的药丸。”君玉贤挑了挑眉,今天他被气得不轻,实在无心像之前喝酒时那么惬意潇洒,伸手指向喝了大梦三千后睡在椅子上的玄解,“还是你要自己试试这位小兄弟如今还能不能入梦。”
  沧玉毫不犹豫道:“我信任谢兄!”
  “……”
  第六十二章
  玄解睁开眼时, 在一座陌生的山上。
  山上有好几间茅草屋,被篱笆围着, 靠近悬崖的地方有个小小的亭子, 两个童子正在里面下棋。
  看来大梦三千没有什么用处。
  玄解对这点不以为意,意识到这个想法之后就搁置在了一旁,他本来就很喜欢下棋,因此更愿意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 就走过去看。
  那亭子里并没有座位,只有个小小的石台, 底下的青石板十分干净, 两个童子就趴在边上下棋, 等玄解走近了,两个熟悉的棋罐映入眼帘。他不由得怔了怔, 这棋罐见了足有一月,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谢通幽所谓的友人赠物。
  棋罐对成年男子而言恰到好处, 对两个童子就像是个大碗了,蓝衣童子抱着棋罐皱眉,好像被难住了, 微微垂着脸,仿佛整个脑袋都能埋进棋罐里头;而紫衣童子只是托着脸, 翘着脚在空中徘徊, 笑眯眯地盯着他, 很是有些得意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 蓝衣童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棋子, 低头认输。
  “好吧,今天我洗碗。”
  紫衣童子一溜烟爬起来,笑嘻嘻地说:“那今天我来收拾棋局。”
  蓝衣童子倒是不客气,把棋罐塞到对方怀里,清亮的眼睛从他身上转到远处,忽然眉开眼笑道:“师父回来了!”
  “啊——你偷跑!”紫衣童子惊叫起来,急忙跟在身后一同追赶了过去。
  玄解转过身去,看见远远走来一个清瘦的道人,微微弓腰搂住两个扑到他膝上的幼童,身上背着个大包袱,还带着风车纸筝等花花绿绿的玩具。那清瘦道人半跪下来,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颊,脸上满是慈爱温柔之色,又解开包袱拿出东西来供二童分享。
  这两名童子似乎各有喜好,不起任何纷争。
  时间忽然定住了,谢通幽不知从何处出现,他静静走上前去,摸了摸蓝衣童子的头发,轻轻笑了两声,缓缓道:“他与我的棋艺不相伯仲,今生来寻我时,就特意与我下了一盘棋,哪知我是故意想赶走他,就装作个臭棋篓子,气得他砸了我的棋罐,又送了这对老物给我。我知道,他是没有办法了,干脆破罐破摔,想唤醒我的记忆。”
  道人牵着两个童子往屋子里走去,他们就站在后面注视着三人的背影,谢通幽沉默了很久,直到天开始下雪才开口。
  “我被师父收下时,他已是个半仙之躯,因辟了谷,仗着自己饿不死就随便乱来,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我比师弟入门早了三年,迫不得已成了师门里唯一会烧饭的人。”
  茅屋里开始生火做饭,道人跟那蓝衣童子满脸灰尘地狼狈跑出来,面面相觑后干脆蹲在大树下剥松子吃。
  玄解静静看着这温馨和乐的一幕,淡淡道:“这是你的回忆?”
  “这是我的梦。”谢通幽微微握紧了拳头,无论他多么不舍,多么痴迷,多么留恋这个场景,仍是转过了身,看向玄解道,“我幼时总想着快些长大,将天下的东西统统学尽,想惩恶扬善,想不再自己煮饭。待到我真正长大了,却又只想着回到昔日时光,懵懂无知,师徒三人吃着烧焦的米饭度日。”
  玄解这一路走来,虽不是历经沧桑,但多少对世间也有了些自己的体悟,他沉吟片刻道:“长大不好吗?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谢通幽忽然笑了起来,他轻声道,“不错,可你同样会发现,有太多太多事是你想做而不能做的。”
  光阴变化,两个童子化作飞烟散去,玄解与谢通幽一道转身去看,见着篱笆外站着两个少年郎,童子似乎长大了些,轮廓隐约脱出日后的模样了。紫衣与谢通幽并不相似,蓝衣倒是有了点君玉贤的模样,此刻正在日头下练剑。
  方才还见清瘦的道人胖了些,此刻枕在松树下熟睡,口水横流,毫无半点形象。
  练剑练到一半,蓝衣童子忽然气急败坏地收了招,头也不回地走了,紫衣童子就去推他师父,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师父,你看师弟又生气了。”
  熟睡初醒的道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擦了擦口水道:“啊,幺儿啊!你让着点你师兄嘛,今晚上还要吃饭的。”
  “我与师弟从小就形影不离,他性情喜怒无常,可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太喜欢什么,更不会太厌恶什么。那时候师父总是表面上称赞他有道心,暗地里发愁师弟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天赋异禀。他虽总记不住我们是要吃饭的凡胎,但对其他的事,却总是很记挂的。”
  谢通幽走上前去推开篱笆,屋子里有个生闷气的小君玉贤在踮脚取琴,他笑了笑后对玄解道:“我那时候总是很爱欺负师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想惹他生气,又想让他开心。每每师弟生气之后,会去屋里抚琴解闷,我就在外头与他合奏,一曲结束了,他就不怎么生我的气了。”
  屋内琴声刚起,外头果然传来笛音和鸣,这曲子十分熟悉,玄解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就是谢通幽清晨起来帮公鸡司晨的那首曲子。
  竹林与假山的幻音终究得到了解答,那称不上武器的音律本就不为困守敌人,而是为了怀念往昔。
  这是玄解第一次知道谢通幽心中隐藏的往事,往常他虽看出谢通幽在隐瞒什么,但总是不明所以,这种顿悟连同心头涌起了堪称澎湃的情感,远胜过曾经在梦中所感觉到的一切,叫玄解一时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情意如噬人的海浪一般翻涌而来,又在即将淹没玄解的时候被重重束缚住。仿佛从高处坠入罗网的人,绳索陷入血肉后痛得几乎断气,可终究留了一条性命,没有粉身碎骨。
  玄解并不熟悉这种感觉,只能隐约窥见半点轮廓,大概是他从未如此绝望过。
  “再后来呢?”玄解沉声问道,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站在星盘边的那个夜晚,等待着未知的答案。
  他并不是好奇的人,只是想知道心中的情绪是从何处而生。
  谢通幽看着眼前一切化作尘埃,而后轻声道:“后来,师父在飞升之前测出我命中有一劫难,可惜还不等他想出什么办法,成仙之日转眼便到。自此后在尘世间,师弟就只剩下我这么一个亲人了。”
  二人走出茅屋,那小小的亭子里已经摆上了石桌石凳,两个青年道人正在下棋,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年轻时是个心思深的人,很多时候师父都瞧不出来我到底是喜是怒,不像师弟,他虽喜怒无常,但神情明明白白,又颇为好哄。”谢通幽淡淡道,“师父跟师弟为我推演了很久,都推演不出我未来的命盘,只知道有道大劫,本不该那么凶险,偏就阴差阳错,断了我的仙缘。”
  “我知道是为了什么,可他们谁也看不出来。”
  玄解沉闷地猜测道:“是你那个……心上人?”
  “不错,不入红尘,何谈弃绝。”谢通幽摇摇头道,“我的心永远只能空悬,永生永世不得超脱。他永远都不会属于我,你道命数早定是怎么一回事,就是让你如此无望。”
  玄解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通幽惨然一笑:“师父走后,我与师弟约定共同轮回俗世一遭,就各自分出一缕神识投入死胎。先是我在人世走一遭,师弟欲来点化我,就用了许多办法考验我的定力,他一心想将我往大道上带,我却全不在乎,只想与他长相厮守。后来换做是我去做师弟的引路人,可不论我用了多少手段要挽留他在红尘,他仍是一心向道。”
  这叫玄解哑然无声,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是么?”
  “他在乎我,放不下我,愿意为我而死,愿意为我偏离大道片刻,唯独不爱我。我知道只要我说出我的大劫是他,他肯为我做任何事,就如我同样肯为他做任何事。”谢通幽颤声道,“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根本给不了我,哪怕我心甘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这一切不过是我痴人说梦,说书人总写两情相悦却无奈命中注定有缘无分,可苍天对我何其残忍,我这情意终生无望,唯有我过不去,唯我一人沉沦。”
  “哈,这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连一点念想都不愿给我留。”
  “你试过那样的滋味吗?梦到你最心爱的人远远离开了,你却难以分辨这个梦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
  即便是说这番话时,谢通幽仍是平静的,大概是人世苍茫,他已经历经了太多,唯有在玄解心中涌动的那些情绪未曾撒谎。
  玄解静静地看着谢通幽,不得不全身心去抵抗梦境主人带来的情感,那翻滚如沸水般的哀鸣,那炙热而麻木的绝望,钝痛竟如刀割。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沧玉也许一生一世都不会爱着自己,不由得茫然万分。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玄解淡淡道。
  谢通幽看向他,目光里是深沉的悲悯,声音有了几分慢条斯理的文雅:“因为我想知道,如果今日站在这个位子的人是你呢?你会怎么选?”
  玄解无端觉得有点可笑,他迟疑地看着谢通幽,问道:“你告诉我这些,只是想问我会怎么做?”
  “你会失去理智吗?”谢通幽轻声道,“会痛苦吗?会不甘愿吗?会控制住自己吗?”
  “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呢?”玄解淡淡道。
  谢通幽与他一道在梦境的大石上坐下,下棋人尽数消失,只有天边的流云在舒展身躯,天光明朗,映照在人脸上,越发透出近乎死气的苍白。
  “我以前总以为会跟师弟永远在一起,现在已成了痴念,又不愿意放着珍馐美味不吃去咽焦米饭,那愿望就只剩下一个——人间太平,方才不辜负我修道多年。”谢通幽歪头看了看他,忽然道,“坦诚相待是互相试探的最好底牌,你是为情所困,我是为情所苦,现下都知道对方的痛脚了,公平了。”
  玄解道:“我没有被困。”
  “那就别大吼大叫。”谢通幽轻描淡写道,“我知道魇是怎么回事,喜怒哀乐是人都会有的感情,但是爱跟恨不是,你若是没有尝过,根本不会明白那是什么。我看你刚刚的神色,分明是想到了沧玉兄。”
  玄解眨了眨眼,被堵住了话头,他还太过年轻,不明白人世间许多事是很难得到的,更是强求不来的,就轻轻道:“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吗?”
  谢通幽看着他,像是在看个稚嫩的孩子,那目光叫人觉得浑身刺痛,又觉得苦涩,过了会儿才解答道:“我都试过了。”
  这时的玄解还不知道这是多么叫人无望的一个回答,只是隐隐约约明白了这天底下的事情并不像幼时训练那样,努力就会有收获的。于是他在石头上慢慢躬下身体,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不知从何处涌来的痛楚,有片刻时光,玄解甚至分神惊异了会儿人类的忍耐力,他想不出在这样的痛苦里煎熬许多光阴是怎么样的一种折磨。
  谢通幽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不但笑得出来,还能伪装得天衣无缝,甚至有闲心为苍生耐心劝导立场不明的异族,生怕玄解求而不得后祸及苍生。
  苍天不曾怜悯谢通幽,谢通幽却愿意悲悯世人。
  玄解想了很久,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沧玉如今对我没有一点心思,我并不觉得难受,只是因为来日方长。如果他一直都不能喜欢我,我……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我还没学过。”
  “你虽然将你的事都告诉我,但我没办法告诉你。”
  谢通幽笑了笑,大概是觉得自己把玄解吓到了,又耐心跟他讲话:“其实这些话我不说,你迟早都会看到底,我的美梦做了太久,藏都藏不住,倒不如自己说了省得狼狈。你不必那么在意。”
  他垂下肩膀,没有二十岁的光景,成了个两百来岁的男人,已不年轻了:“其实修道本就是这样,要你看穿、看破、悟透,不再执迷,方才成仙得道了。要是畏畏缩缩,什么都不敢说出口,那就叫着相,是执迷不悟了。”
  “若执迷不悟呢。”玄解问他。
  “那就成魔了。”谢通幽试图笑了笑,可再笑不出来了,他静静道,“要是我成魔了,离他就更远了。若我终生只是凡人,还与他近一些,也许师弟在九霄之上偶窥红尘,还能看到我一眼,哪怕我再不知晓了。”
  哦,他其实是想过成魔的,。
  要是站在这里的是几个月前还没离开青丘的玄解,他也许会肆无忌惮地口出伤人之语,就如同他对容丹说的那些话一样,可眼下的玄解已明白有些话并不是一定要说出口来了,于是他开口问道:“那出《思凡》,结局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通幽道:“什么人看什么意思,《思凡》原是我与师弟下山后遇到了一个和尚,他还俗了,与他那鬼娘子投胎去了。修道路途上总会遇到这样的人,沉迷情爱,死不回头。”最后这四字大概是在骂他自己,他淡淡道,“就好似酆凭虚,被笑话是个情种。”
  “这是个坏词?”玄解问他。
  “对人来讲都未必很好,对想要得道的道人就更是讽刺了。”谢通幽站起身来,他轻吐了一口长气,平静道,“倘使两情相悦那倒罢了,偏偏是单相思,就好像酆凭虚寻觅百年,焉知是不是梦幻泡影。”
  玄解想了想道:“那个结局,是在说你?还是君玉贤?”
  谢通幽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安静地看向虚无:“前半段那和尚是我,后半段那和尚是他。”
  没有佛心,做什么和尚。
  玄解一下子突然都明白了过来,谢通幽让君玉贤看到他应看的,又将自己的心意藏于结尾。
  他是沉迷爱欲的道士,留不下脱俗的仙人。
  两人坐了会儿,谢通幽问他:“你现在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