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抬起手,按向门边墙壁的右侧,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响后,房里的灯亮了起来。
  我以为已经断电了。林序对盛星燃说着,走了进去。
  盛星燃跟进了屋子。
  屋子很小,一间小客厅里除了大门之外,还开着三个门,应该各是卧室、厨房和洗手间,屋子比盛星燃原本心里预计的状况好很多,也许是家具不多的缘故,甚至还透着几分简洁的干净。
  客厅里只有一张一桌一椅的餐桌,一个木质双人沙发,再就是一张摇椅,旁边地上搁着一个也有锈迹的收音机。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夏季已经过去,再过几天崽崽都要换上小毛衣了,这间屋子里却有着不散的热意,比走廊里的温度高了不少。
  盛星燃看向这个客厅唯一的窗户。木质。四扇玻璃,是老房子最常见的那种,但窗子关得严严实实,窗框和窗子的接缝处叠满层层的胶条,似乎是一丝风也不想漏进来。
  林序也看向了窗户,安静一笑:我妈妈,她说听到声音就很容易头疼。
  盛星燃不知道自己能答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不需要答什么。
  走过去,林序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掉了层叠胶条上的灰尘。
  抬起手,轻轻吹掉手指沾惹的浮灰,他笑得依然很安静,十岁以前,我都以为她不跟我说话,不听我说话,是因为我很吵,她头疼。
  浮灰吹掉了,手指上沾染的深色污垢却吹不掉,看着那抹污垢,林序皱了皱眉,走向厨房的方向。
  走到门口,他却猝然停了下来。
  对上盛星燃不解的表情,他悠然一笑,转身又走回了窗边。
  抬手,搭上窗框,手指轻轻地,慢慢地曲起,扣住了那层叠胶带的边缘。
  下一瞬,那不知已经存在多少年、一层一层反复叠上去、锁出冷寂空间的胶带被痛快撕起,刺耳的嘶啦声响,竟然让盛星燃听出了一些痛快。
  他看着林序瘦削挺拔的脊背,随着撕去胶带的动作,延展出的紧绷线条清晰着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此刻所有的坚韧和倔强,还有从来不刻意言说的隐忍和悲伤。
  胶带被全撕下来,林序把它们团起来,放在桌面上,推开了窗。
  风淌进来,那盘桓不动的热意终究被稀释,消弭于新空气的交换之中。
  林序看着自己黑乎乎的手,对盛星燃笑笑:我去洗手,你随意。
  厨房水声响起来,对林序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很想了解,盛星燃快步绕行客厅一圈后,走进了卧室门。
  卧室也很简单,一张床,一个大衣柜,靠窗边有一张书桌,桌面上盖着已经有裂纹的玻璃,玻璃下夹着很多照片,大部分是眉眼间和林序很相似的年轻女人的单人照,还有几张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和那个女人亲密依偎的合照。
  快速又仔细地把所有照片都看了一遍,盛星燃没有看到林序一星半点的影子。
  走出卧室,盛星燃走到了厨房门边。
  厨房很小,林序站进去都有点显得转不过身,盛星燃便也没有进去。他倚着门框,在水声中扬声问:你以前,睡哪?
  林序关了水,一时间没有找到擦手的东西,便随意甩了甩水珠,走向厨房门边:我爸在的时候,他一直在客厅打地铺。六岁前我和我妈睡卧室,六岁后
  盛星燃默不出声地拉住林序的手腕,把他湿湿的手贴在自己衣服上,替他细致地擦着手。
  六岁后我跟着我爸在客厅打地铺。
  松开林序已经干燥的手,盛星燃看向客厅,林序指一指沙发前的位置:没有茶几,打地铺挺方便的。
  林序说着,忽然抬起头,认真看盛星燃:你别感情太细腻,我当时觉得和我爸一起在客厅打地铺,还挺有趣的。
  只是后来爸爸去世了,一个人睡在客厅地上时,就有点孤单了。
  但也都过去了。
  那是盛星燃参与不了的过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想让你知道,现在,我在。
  我知道你在。林序走到卧室门口,看着同样被胶带层叠封印的窗户,也谢谢你在。
  胶带,要拆吗?盛星燃问。
  不用了。书桌上的照片,你看了吧?
  看了。
  合照,都是我妈妈和她初恋的。林序的目光延伸向那被胶带缠绕的窗户,这间屋子属于她一个人,就保留着她的一切,直到拆迁那天、一切都在摧枯拉朽里被掩埋吧。
  光从窗户外照进来,玻璃上同样布满陈年污垢,一点也不明亮,把林序的影子向后拉得很长。
  影子落在盛星燃身侧,和地面的深灰色似在同一平面,却分外界限分明。
  感觉盛星燃踏前两步,走到自己身后,几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林序微微侧头,给他一个安抚的清浅笑容:我没事。只是要拆迁了,总想着还是得来看看。算是回家看看我爸爸。
  爸爸离世的时候,浑浊的眼睛一直只看着他,里面是无穷无尽的担忧和遗憾。
  多少年过去,爸爸最后的眼神都能被林序清晰想起。也因此他能相信自己并不是彻底的被世界屏蔽,他也有人爱。
  所以他尽力地活着,活得不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活成爸爸如果还在也一定会放心的模样。
  盛星燃想也不想地从背后环抱住林序,快速在他眼角印下一个吻后,用自己温热的侧脸贴紧了林序微凉侧脸。
  感觉到盛星燃的心跳贴着自己后背,林序把重心移到了盛星燃的怀里。
  他一直告诉自己,一个人,是可以的。这十几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现在,盛星燃让他在爸爸之外,又有了一层确信,确信自己不在世界尽头,确认自己有人爱。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告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但
  林序动了动身体,盛星燃便放松了环抱的力度。
  在盛星燃的怀抱里转过身来,林序仰头看盛星燃,你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走不下去怎么办?
  林序的眼神是早就习惯了失去而才有的疑问,那眼神让盛星燃的心又狠狠地疼了一下。
  只有真正失去过的人,才会真的害怕失去。也只有真正懂得失去是什么感受的人,才会不敢靠近,宁愿没有,也好过曾经有。
  盛星燃收紧了手臂,低下头亲了亲林序头顶的发旋,我知道你为什么比我更害怕,为什么会不干脆。我懂你的犹豫和退缩。
  松开手臂,结束拥抱,盛星燃抬起林序的下巴,在他眼角轻轻吻了吻,林序,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真的完完全全属于我。但是如果你做不到,也没关系,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真的体会你的迟疑,所以我会尊重你的为难和抗拒。
  他知道,林序抗拒的,不是盛星燃这个人,而是所有可能会消失的亲密关系。
  这不是林序的错误,这是林序的悲伤。
  我喜欢你。我会等你。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好好听。轻吻顺着脸颊,移动到唇边,我对你承诺过这三件事,永远有效。
  永远。
  这个词,经由盛星燃说出来,好像特别值得相信。
  他看着盛星燃的眼睛,那里面星辉璀璨,藏着一个自己从前从未有机会去过的新宇宙的可能。
  离开单元门的时候,林序回头再看了看那暗黑的楼道。
  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十二岁的他也这样回头看了看楼道,转身向前时带着永久的告别,放弃了对人生所有的热情和期待。
  而这一次
  握住的手心里,躺着一颗盛星燃放进来的糖。
  林序回过头,背向楼道,看着站在他前方的盛星燃。
  这一次。
  林序摊开手,拿起那颗糖。
  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
  很甜。
  拆迁以后,林序再看一眼这栋老楼,拆迁款的二分之一,就是我爸给我的那部分,加上我今年的片酬,沁沁都会处理好捐给儿童心理基金会。
  盛星燃点点头:我能共襄盛举吗?请叶沁沁一起处理,我给她发奖金。
  点点头,走近盛星燃,林序抬起手,拉开盛星燃的口袋,把那张糖纸放了进去:你替我保管。
  盛星燃一愣,继而笑得眼睛弯弯,抬手去揽林序的腰:管够。
  林序一个灵活的走位,避开了盛星燃揽过来的手,快步走到车前拉开驾驶座的门,侧头对盛星燃点了点,小狐狸,回家了。
  盛星燃喉结动了动,也快步走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林序抬手去拉安全带,拉到一半便被盛星燃探过身来截住了。右手握住林序拉着安全的手,左手接过安全带,准确地嵌入卡扣里,咔一声后,盛星燃的吻也落在了林序唇上。
  他一下一下舔着林序的下唇,又用牙齿细细磨了磨林序的上唇:我陪你回你家了。你呢?什么时候陪我回我家?
  林序一愣,盛星燃却并没有等他回答,湿热的舌又探进他的口腔里,缠住同样的柔软,辗转追赶。
  太甜了,怎么会这么甜。
  那甜意被体温蒸发,漫入心髓,连理智都要浸透淹没。
  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越来越深的吮吻,最终被林序在盛星燃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下的一口刹了车。
  盛星燃退回副驾驶座,舔了舔自己被咬得有些刺痛的唇,笑:我们家小兔子还挺凶。
  盛星燃终于系好了自己的安全带:林小序,我觉得,你爸爸应该对我很满意。
  你怎么知道我爸爸怎么想的。林序红着耳朵,给车子点了火。
  如果不满意,他一定会托梦告诉你快跑。盛星燃笑着对林序眨眨眼,如果晚上没梦见爸爸,就证明我过了家长这一关了。
  回到家,叶沁沁正带着崽崽做幼儿园的手工作业。兴致勃勃想加入以树立在崽崽心里有艺术细胞形象的盛星燃却被林风来提示要和公司团队开视频电话会。
  崽崽想去玩沙子,并表示绝不影响星燃的爸爸的工作,盛星燃便手臂一展抱起崽崽,看两眼林序,依依不舍地回了b座。
  而盛星燃前脚带着崽崽刚出门,叶沁沁后脚就扬声对在厨房泡茶的林序嚷:盛星燃的直播我看了!
  正提着水壶往茶壶里注入的林序手一抖,沸水洒到了茶壶外边。
  放下水壶,他抽一张厨房纸巾擦干净台面上的水后,继续把沸水注入满茶壶。
  叶沁沁又扬声:哥,其实盛星燃吧,还不错。
  林序端起茶壶,放上茶盘,有条不紊地拿了两个喝茶的小杯子。
  当做男朋友,好像也还过得去。叶沁沁的声音又响起来。
  把茶盘端起来,走出厨房,林序边走边想,要是林风来知道他家顶流被叶沁沁定义为也还过得去的男朋友,可能会狂发几十条某站的视频剪辑来轰炸叶沁沁,以让她正视盛星燃的抢手程度和吸引力。
  看林序把茶盘放在客厅茶几上后安然坐下,丝毫没有接她话茬的意思,叶沁沁再接再厉:所以你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你给人一个痛快吧?
  叶沁沁。林序优雅地往小杯子里倒茶,盛星燃是不是给你发红包了?
  看你说的!叶沁沁正色,我是这种人吗?!
  说完,她又压低声音,显得有点鬼祟:但是盛星燃迟早会给我发红包吧?
  林序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第62章 你想发生什么?
  崽崽沉入了香甜的睡眠, 呼吸稳定,眉目舒展,唇角微微上扬, 天真又纯洁,可爱得让人心都绵软。
  盛星燃合上故事书,懒洋洋地向轻轻推门走进来的林序伸出手:拉我起来。
  林序轻轻拍了拍盛星燃摊开的手掌,被盛星燃顺势握住了手。他就着被盛星燃牵着手的姿势俯身去看崽崽的睡颜。
  崽崽睡着了好可爱。眉眼那么像你,不说还没准真以为是你孩子呢。
  怎么可能。林序给崽崽掖好薄毯,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爱好男,没有打算骗婚以掩盖取向,也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关系, 甚至都没有恋爱过,本也就不打算寻找伴侣,自己安静地一个人,哪里去凭空生出一个小团子崽崽呢。
  倒是盛星燃, 说是你的孩子还更有可能,毕竟
  毕竟盛星燃绯闻体质十足,粉丝为了辟谣并没有嫂子, 都不知道练就了多少显微镜眼。
  盛星燃立刻义正词严地连连否认:我只和你生孩子。
  玩笑开得没边了, 林序脸微微一红, 不得不低下头掩饰,同时用力一拉盛星燃:出去吧, 别把崽崽吵醒了。
  离开崽崽房间,林序把门关好,一转身,看到盛星燃在走廊站定着。客厅的灯把光源落在走廊里,不甚明亮却也不晦暗, 盛星燃正双手展开,顺理成章地等待林序走进他怀里。
  看到林序犹豫地停在门口,盛星燃眼睛一亮,轻轻笑出声。
  过来。他轻轻唤林序,还害羞什么啊?我们都是见过家长的关系了。
  和林序不甚赞同的视线一撞,盛星燃立刻改口:单方面见过家长的关系也不差啊。
  他干脆地抬脚走近,一把揽住林序的腰,把他往前推了推,从背后环抱住林序,下巴也嵌在林序的肩窝里,推着他往客厅沙发走,林小序,你要再把我推开,我就真的要要单方面把你这样那样了。
  说话时的呼吸带着潮气落在耳后,酥麻而痒,林序微微挣扎了一下,又笑,你不会,你很自爱,道德底线出奇的高,你是绅士。
  对你我可没有把握自制力能强到哪里去。把林序轻轻推到了沙发前,盛星燃把他按在沙发上坐好,自己也在林序身边坐下,手一揽,便把林序圈在了怀里。
  他满足地吁了口气,你不知道我等这一个画面,等了多久。林小序诱惑我,实在太久了,久到我几乎以为自己要等一辈子。
  顺从地把头靠在盛星燃肩上,林序低声:盛星燃,我不太相信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