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樊子期微微拧眉,“公主,这是御赐宫宴,公主与小子同席而坐,只怕于礼不合。”
  “你——”易姝微愠,但更多的是委屈,“如果我是席向晚,你是不是就会笑着接受了?”
  是。
  樊子期这么想着,神情却很平和,声音温柔又无奈,“公主,这是规矩。”
  “你……你是不是在帮她说话?”易姝又转头看了一眼席向晚,对她那副不作回应、岿然不动的模样十分腻歪又火大,“你怪我不该为难她?你还是喜欢她?”
  原先被强行按下的嫉妒之情,在见到席向晚和樊子期共处一室时,还是在易姝心中爆发了。
  她知道自己不比席向晚好看,可……可她已经将整个人都交给樊子期了,他怎么还能去看别的女人!
  “不是。”樊子期轻声叹息,他像是哄孩子似的伸出手,在易姝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这里人多眼杂,不要闹脾气,快落座吧。”
  易姝红着眼圈盯了樊子期半晌,终归是没有将怒火发泄出来。
  她便是有满腔的委屈和愤懑,只要樊子期用那双好像什么都能包容的眼瞳注视着她,也全都发不出来了。
  见易姝倏地起身往上走去,女官才松了口气,朝樊子期伏身一礼,起身追着易姝去了。
  樊承洲这才整整衣袍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不必再半个身体都歪在外头了。他看了一眼易姝显然怒气冲冲的背影,见易姝恨恨地往席向晚的方向剜了一眼,不由得动作一滞。
  今日的宫宴在皇宫中举办,易姝又是皇室中人,可谓是天时地利与人和都集中在她身上。
  易姝对席向晚怨恨已久,又有这样好的机会,在被激怒了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忍得住给席向晚一点教训的念头?
  坐到给公主们的席位上之后,易姝便招手示意女官弯下腰来,低声对她吩咐了什么。
  女官先是劝了两句,见易姝隐隐要动怒的模样,才低眉顺眼地离开了朝阳殿。
  女官出去不久后,公主皇子们依次陆陆续续地进来,后宫嫔妃们也终于从另一个方向现身。
  紧接着,是一身红袍、腰间佩刀从殿门口走进来的宁端。
  即便在这过年的欢庆时节里,宁端仍然是那副极淡的神情,好像过年过他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在座众人,也没有谁敢怪罪他不笑一笑的。
  宁端跨入殿门的那一刻,原先还有着小声议论声的朝阳殿突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好像所有人都接到了噤声的命令那般整齐。
  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在殿门口站定侧身让出道路的宁端,猜想后头出来的就算不是皇帝,也一定是个地位顶顶尊贵的人物。
  果然,下一刻从外头走进来的,就是嵩阳长公主。
  随着內侍的高声通传,殿中的人都纷纷俯身向这位地位超然的长公主行了礼。
  “诸位免礼吧,今日不必拘泥这些。”嵩阳长公主今日的打扮不像往日里一样素净,多了几分喜气庄重,但并不显得花枝招展,仍然令人一望便知道这必然是一位久居高位的人物。
  可在场的人,谁又敢小看了这位几乎一手将永惠帝抚养长大的长公主呢?
  嵩阳落座之后,最后入殿的就是永惠帝和他身旁落后半步的皇贵妃了。
  席向晚随着众人一起行礼又起身,视线牢牢地定在自己身旁的小天地里,对座上那位可以说是现在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对皇贵妃,就更没有了。
  但如果皇贵妃今日将她唤进宫来是有所打算,那席向晚自然也不会在反击的时候手软。
  镇国公仍然养病,没有出现在宫宴之上,暂代他掌管宫中禁卫军的这人,正好是皇贵妃祖父的旧部。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正好这么安排上了,永惠帝也默许了?
  不得不说,皇帝和六皇子双方也许都以为对方此刻是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席向晚垂眼听着钦天监监正上前祝词,心中却是将今夜可能发生的一切都设想好了。她能想得到的,想必四皇子和宁端也都能想到。
  前世的时候,六皇子逼宫又失败的事情,席向晚只是听了一耳朵,并不知道个中详情、那一天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辈子,宁端似乎是想要让她避开危险,因此也没有过多阐述,席向晚只凭借自己所知道的推测了一番。
  至少……现在暂时还不用担心。等宫宴结束后,六皇子才会有动静。即便他忍不住,樊子期也会想办法让他忍耐到最好的时机。
  因为樊子期一来要让六皇子这颗棋子物尽其用,二来,恐怕也要将他自己从这次逼宫谋反当中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樊家如今的绝大部分力量仍然盘踞在岭南,不会在如此冒险的情况下就逼宫的。
  就席向晚前世所知道的,樊家似乎仍然在寻找着什么东西、或者说等待着某个契机的来临。
  五年之后,他们也还没有真正造反呢。虽说那时候也是因为她和樊子期已经给樊家带来了无数的麻烦……
  席向晚正想到这里,稍稍走神的时候,內侍拔高的通传声唤醒了她。
  “传西承使臣——”
  席向晚有些诧异地抬起了眼来。西承派了使臣来大庆?在这个关头上?
  和东蜀类似,西承也是大庆的邻国之一,那是一个曾经一度十分富饶又强盛的国家,可约莫十几二十来年前时,和大庆打了一仗战败之后,险些成了大庆的附属国,一跌不起,年年都要按照当年签订的停战条约给大庆进贡。
  可席向晚记得,西承每年进贡的时间,绝不是年关附近。
  而且还偏偏是东蜀和大庆如今不明不白硝烟弥漫的时候,西承派使臣来朝贺年?
  席向晚的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抬起又放下,敲了几下后才复于平静。
  ……这也和樊家有关吗?
  西承的使臣身着华服带队走进朝阳殿里,他的面容有些苍白,表情紧绷严肃,到了近前才伏身对永惠帝行了大礼,又送上了祝福。
  席向晚听着他好似下一刻就能妙笔生花舌灿金莲的贺词,心知这肯定是对方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接着,西承使臣又代替他们的皇帝送上了一批丰厚的贺礼,和进贡时虽然不能相比,但也足以得见诚意了。
  永惠帝龙心大悦,让宫人內侍将这队使臣引到了席间,这才举起酒杯,向众人宣道,“诸位爱卿……”
  席存林跟着官员们一道举起酒杯,气沉丹田,手臂也不敢晃,等了半晌才等到永惠帝说完,众臣一道仰头将杯中美酒饮尽。
  大太监令人将准备给皇帝的菜肴呈上,由永惠帝先品尝称赞过以后,才轮得到阶下众臣——还得是按照品级轮着上菜的。
  殿外早就列队等候的宫人这时候便在內侍的指引下鱼贯而入,依次将手中捧着的菜肴送去了官员们的位置上。
  直到这时候,宫宴才真正开始。
  朝阳殿中一时满是令人食指大动的食物香气,席向晚却垂着眼,寻思起那西承使臣一队人今晚是不是要插手什么。
  那就很麻烦了。
  想到这里,一直规规矩矩低着脸的席向晚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睛,搜寻起宁端的身影来。
  第113章
  嵩阳噙着笑坐在高位上, 目光从西承的使团身上一扫而过, 接着就正巧瞥见了席向晚抬起脸来。
  小姑娘居然一抬头就心有灵犀似的朝嵩阳这边望过来, 接着果然就找到了宁端站立在不远处。
  嵩阳有些好笑,她微微动动手指,给宁端使了个眼色。
  宁端面色平淡地抬起眼睛, 正巧撞上席向晚的视线, 稍稍一愣, 便柔和了眉眼朝她颔首。
  席向晚顿了顿, 也浅笑着点了头。
  这两人一对视, 就好像已经隔空交换了千言万语,不必开口也能互通心意。
  嵩阳看得轻轻叹了口气,却不是叹息, 而是感慨又舒心。如果席向晚无意, 她觉得这婚约解除了对双方都好;可眼下显然席向晚并不讨厌宁端,那嵩阳自然是不可能就这么让这两人把婚事就这么搅黄了的。
  长公主正这么想着,离她最近的皇贵妃就轻笑起来, “圣上可是做了一件锦上添花的大好事儿呢。”
  见到永惠帝和嵩阳同时朝自己看来,皇贵妃掩嘴接着说道,“我先前总听圣上说, 担心副都御使孤老终生,这一次给他赐婚,倒像是找着最好的姻缘了,还是圣上慧眼。”
  嵩阳含笑不语。
  皇贵妃这话说得当然没什么问题,甚至还将话中几人都夸奖了一番, 可这话里的深意细思起来……却是很诛心的。
  永惠帝闻言也满意地笑了,他看向立在一旁待命的宁端,摇头,“可不是么,真怕朕的爱卿只顾了国事,顾不了家事。这次是歪打正着——宁端,你可得想办法好好谢谢朕。”
  宁端躬身,“臣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大过年的,说什么肝脑涂地。”永惠帝失笑,“一会儿宫宴散了,朕特许你不用管朕,送户部右侍郎一家出宫,可好?”
  宁端略略停顿了一会儿,接着,他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下来,“臣领旨,谢陛下。”
  皇贵妃在旁又道,“这席府嫡长女真是漂亮,先前姝儿还不服气,今日一见,我看不服气也得服气了。”
  坐在不远处的六公主没反驳,气得绞了自己的手指,征询似的往身后女官瞥了一眼,见对方默认地垂下眼睫,才放下心来。
  易姝知道今晚极其重要,当然也不会贸然坏事。可要席向晚就这么毫发无伤地离开皇宫,那她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她要席向晚在这么多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乃至于邻国的使团面前好好地出一次丑,让所有人以后提起她,都只会记得今日这难堪的场面!
  宫宴这样的场面,没人敢造次,平日里有什么龃龉也都掩藏得好好的,殿中一团和气,觥筹交错煞是平和,还真有一派盛景展望来年的势头。
  可身为屈指可数知情人之一的席向晚,只觉得殿中像是有人在奏着什么杀气四伏的曲子,前头轻缓的过了,节奏便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好像下一刻就要利剑出鞘似的。
  宫宴的惯例是给每位官员按照品级分配不同数量的菜色,等到菜肴都上完了之后,宫宴也就即将结束了。
  席向晚转眼望向殿外黑沉沉的夜幕,轻而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从殿外进来,绕着路穿过人群,从隐秘又不引人注意的路线快步走到宁端身旁,低头对他耳语了什么。
  宁端听完便挥手示意他下去,面上没什么变动,只几不可察地往席向晚的方向扫了一眼。
  永惠帝在座上笑道,“宁端,都要除夕了,都察院还缺不了你这一时半刻的?”
  “圣上说笑了。”宁端躬身道,“是我的马惊了,宫人们拉不住。”
  “你那马儿是性子躁得很。”永惠帝显然知道宁端那匹爱马的脾气,摆手道,“你去吧,别让你的马不小心给人伤了。”
  ——听听,皇帝担心的不是宁端的马伤人,而是有人伤了宁端的马。
  宠臣和普通臣子之间的一线区别实在是令人难以忽视。
  席存林只觉得一时间同僚们注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更加炙热了起来,叫苦不迭地喝下了一口又一口别人敬过来的酒。
  唯独席向晚将下巴抬起了两三分,视线追随着宁端的背影往外跟去。
  宁端的属下来寻他,说的多半不是那句话,大约是出了什么别的变动。
  ——再说了,宁端那匹马儿她可是见过还亲手摸过的,温顺得很,怎么可能因为惊了就制造骚动?
  宁端稳步绕出朝阳殿,见到方才进店的属下就在殿下等着,走向他时眸色沉了下去,“谁的人?”
  “六公主易姝的。”那穿着软甲的都尉躬身道,“人还没招,但东西已经找出来了,大约是想将令人浑身发痒的药粉下在席府姑娘的茶水中,令她……”
  都尉没说下去,知道席向晚是宁端未婚妻的他也根本不敢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