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两个人说来算不上熟,彼此不了解,不找些话题容易冷场。敬业的乙方找了个安全的话题切入点:“你是从小学的钢琴吗?”
  “是啊,四五岁的时候吧。”
  “等你装修好了,一定登门聆听天籁。”
  “停。堵车已经很苦逼了,禁止商业互吹。”刘思宽从车里翻出包零食扔给顾盼,“按照我的血泪经验,货柜车追尾事故,堵车将以小时为单位。我们吃点零食,聊点八卦,打发下无聊的时间。”
  顾盼接过零食,是包蔬果干。撕开袋子,拿出根秋葵咔擦咔擦的咬着。
  诸事不顺的刘思宽终于憋不住吐槽的洪荒之力,长叹一声:“我这个月总计相了12次亲,比赶项目的时候还累。”
  顾盼放下秋葵,不解的问:“你长的挺帅的呀,应该很多女孩子追你,不至于去跟陌生人相亲吧?”说完忙补充,“真心话,不是商业互吹。”
  刘思宽无力的靠在椅背上:“传说中的长房长孙,肩负传宗接代之伟任,好继承家里的皇位。”
  顾盼不厚道的笑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大阿哥!失敬失敬!”
  刘思宽哀怨的看着顾盼:“你别笑,等你被摁着相亲的时候,别怪我无情报复。”
  “你不乐意,跟家里说清楚就是了。”
  “说不清啊。”刘思宽怅然,“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跟父母,成了两代人。他们留在前朝,我们走在现代。他们是真的为我好,可也是真的理解不了我。我跟你说,我爸妈特别强势,不想被他们安排人生,才一个人跑出来。”
  顾盼了然:“令人窒息的爱。”
  刘思宽怔了怔,点了点头:“虽然大部分人都没法理解。尤其是刚工作的头几年。那时候过年过节,回家比通宵加班还痛苦。我家是长房,年年好多亲戚来吃饭,七大姑八大姨围着我数落个不停。我以为买了车,他们会认可我,可是没有。所以我又买了房。结果,你看到了。”
  “逼着你相亲,是因为他们不放心你。”
  “是。”
  “应该的。”
  “嘎?”
  “车太便宜房太破。”
  刘思宽不服:“我没花家里一分钱,自己买房买车,难道不够独立?他们凭什么不放心我?”
  顾盼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的手特别灵巧,是不是因为会钢琴?”
  刘思宽懵了下:“啊?应该是吧。”
  顾盼笑了:“吃饭的时候,你跟我说,你们赵总监因为你螃蟹拆的好,带你参加过很多次饭局。”
  刘思宽越发迷糊:“呃……是……所以?”
  “那,你因此在工作中占了多少便宜呢?”
  刘思宽感觉自己隐隐抓住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学过钢琴的人都能把螃蟹拆好。我也不大了解你的人生经历,不好妄下评论。只是,我觉得……”顾盼整理了下思路,缓缓说,“你是个富二代,钢琴只是你父母给你的技能之一。你父母养育你的成本,可能是我父母养我的十倍。所以当我月入过万的时候,我父母的投入,盈利是相当可观的。但我相信,跟我买同样价位房子的你,应该没有我十倍的收入。”
  顾盼顿了顿,“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功利。父母养育子女,不是为了计算投入产出比的。可是,如果你的收入没办法维持你作为富二代应有的体面,父母怎么可能放心呢?如果他们爱你的话,会想,你工作那么辛苦,连个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还不如做个天真的富二代算了。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就是想给你最好的条件吗?”
  刘思宽呆住,每当他抱怨父母,有些人会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恨爹不成刚,你一个富二代矫情个屁;也有些人会跟他一起吐槽父母的霸道和落伍。却从来没有人从这个角度解析过他父母的行为。
  看了眼顾盼,她说的是真的吗?
  车内陷入了沉默。
  不知哪处的喇叭突兀的响起,刘思宽惊觉前面的车已缓缓开动。忙踩下油门,汇入了车流中。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海棠花园的大门口。顾盼下车前,有些后悔自己多话。因此,解释了一句:“刚才的话,我随便猜猜,你不用当真。”
  “不,”刘思宽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序的敲击着,语气却极认真的说,“醍醐灌顶。是我幼稚了,多谢。”
  “不用谢,放个嘴炮,不值一提。我对富二代,还是羡慕嫉妒恨的。”说毕,顾盼拿起包,“特意送我回来,路上还堵车,真是麻烦你了。”
  “不客气。”
  刘思宽开着车窗,看着顾盼的背影远去。
  夏夜的热浪带着湿润的空气涌进车中,吸入肺里,化作了一团小小的火苗,落入了心底。脸上不自觉的带起了笑意,来自不易察觉的,遇到某个人的欣喜。
  刘思宽的手指来回摩挲着手机屏幕,明天……她会有空吗?
  第12章 谢主隆恩
  6月30日,周一。上午11点15分,顾盼接到刘思宽的微信:“起床了没有?”
  顾盼打了个哈欠,回复:“刚起,有事?”
  刘思宽先发了个呲牙笑的表情,接着说:“我今天下午刚好有空,打算去庙里拜拜,你有兴趣一起吗?”
  顾盼的第二个哈欠给刘思宽的话硬生生的憋住了,看不出来啊,这货人模狗样的,居然是个封建落后分子!忍不住调侃:“我们已经唱着东方红,走进了新时代。你拜哪门子佛?不如抽出张百元大钞供在桌前,安宅镇邪保平安!”
  刘思宽囧:“那是千年古刹,文化遗产。”
  想着庙里烟熏火燎,pm2.5可能突破仪器上限的浓度,顾盼坚定的拒绝:“我热爱科学。”
  刘思宽诱惑:“我们稍微分点热爱给传统文化嘛!步行街的古寺,闹中取静,特别宁静悠远。拜完出来我们正好去吃凉拌鱼皮。”
  顾盼:“……”拜了佛之后吃鱼皮,是什么操作!?你对佛祖有五分钱的尊敬吗?
  刘思宽见顾盼半天没回,不由问:“还是你今天有别的约?”
  “那倒没有。一般人今天都上班,只有我们服务业是反着来的。”
  “比我们好,我们是7*24小时待命。”刘思宽又说,“那我开车来接你?”
  顾盼没抗住鱼皮的威力,爽快答应:“行。”
  约定好时间,顾盼伸了个懒腰,起床梳头洗脸。花城全年气候湿润,往脸上招呼的东西不必太多。又因为气候炎热,化妆的风气始终无法蔓延。毕竟长达整整六个月的夏天,分分钟脱妆。放飞的花城人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不化了!有那闲钱不如煲个花胶养颜。
  对于顾盼来说,煲汤是不可能煲汤的。在等刘思宽电话的功夫,撸起袖子开始搞卫生,省的晚上回来再收拾,太累。超小户型的唯一优势,大概只剩好清理了。再加上又是顾盼自己设计的家具,动线和收纳经过反复思量,优化到最适合自己的习惯。因此短短二十分钟,她轻轻松松的把家里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12点整,电话响起。接通后,刘思宽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你们小区白天停车位充足,保安把我放进来了。你住哪栋?”
  顾盼赶紧说:“我们小区巨大,从a-g整整七个分区,我来找你更方便。”
  刘思宽解释:“公司今天到临市搞扩展,摘了很多荔枝。我提前撤走了,顺便带了一箱给你,你告诉我你住哪,我帮你拎上去。”
  “一箱!?”
  “嫌少的话我车里还有两箱。”
  顾盼想想荔枝的含糖量,以及糖分对身材的摧残,惊悚的说:“没有嫌少!”
  “哈哈,骗你的!我总共只有一箱。你家有冰箱吧?吃不完明天带去公司分给同事呗。就是过夜了味道没那么好了。”刘思宽发了个奸笑的表情,“我特别想直观感受下设计师家里的装修。”
  得,爸爸永远是爸爸,甲方要看产品,顾盼只得报上家庭住址,又去厨房烧了开水,准备待客。
  刘思宽找路的本事不错,十来分钟后,门铃响了。顾盼打开楼下的门禁,没多久,便听到了敲门声。
  顾盼拉开门,对上了刘思宽热情洋溢的笑脸:“给,荔枝。”
  荔枝用精致的纸箱装着,透过缝隙,飘散出新鲜荔枝特有的清香。顾盼接过荔枝,笑着道谢,又客气的邀请刘思宽喝茶。
  刘思宽跨进大门,顾盼的小客厅便尽收眼底。房间真的特别小,进门的右手边是个两人坐的圆形小餐桌,餐桌过去是个带书架的电脑桌,再过去,就是墙了。大门对面是张地毯,上面堆了些抱枕和一个熊公仔。如果刘思宽看过王晗房间的设计的话,他就知道,这只熊公仔,跟设计图上的是同款。
  顾盼请刘思宽在餐桌边坐下,倒了杯茶给他:“房子太小,见笑。”
  “我能看看厨房吗?”
  顾盼点头,带着刘思宽往厨房走。客厅与厨房之间,为了节省空间和尽可能保证客厅的采光,用的是玻璃折叠门。厨房和卫生间连成一线,也就是说厨房的行动区域,实际上也是通往洗手间的道路。
  而厨房的右边,是个1平米的阳台。刘思宽见状笑着说:“看来做小阳台是你的常规操作。”
  顾盼无奈的说:“这个户型原来没阳台,我缩小了厨房和卫生间的面积,才腾出的地方。”
  刘思宽又看了看厨房,点点头:“你家用大厨房没什么意义,确实不如做了阳台。”
  厨房与阳台,同样用了玻璃折叠门相隔。顾盼拉开门,在墙上按下个按钮,头顶上的晾衣架自动下降。降到合适的高度,她按下停止键,抓住晾衣架给刘思宽看:“喏,带暖风的晾衣架,超级方便,强烈推荐!”
  刘思宽抓过来研究了下,不由笑:“在晾衣架上加装暖风机,真会想。我之前倒是考虑过封闭阳台,再放台抽湿机。不过……”他指了指阳台上的洗衣机,“你家阳台放不下抽湿机了,如果没有晾衣神器,回南天有你受的。”
  顾盼笑:“怕什么,大不了换台自动烘干的洗衣机。反正我又没什么特别怕褶皱的衣服。实在有衬衫之类的,那再配买个百来块的手持式挂烫机。总有办法处理的。”
  刘思宽感叹:“小创意层出不穷,表示市场相当难混,逼的厂家不得不追求差异化啊。”
  “我觉得差异化是未来的大趋势。”两个人呆在厨房和阳台的交界处,实在太挤。顾盼退后两步,闪到了客厅,“多元化社会必然造就多元化的性格。加上社交网络表面上看是扩大交往,但实际上形成了一个个看不见的壁垒。每个社群的人,都有相当高的封闭性与独立性。因此,就像电视剧再不可能出现什么万人空巷一样,任何产品,都很难真正的风靡全国了。”
  “但对我们挑选商品,造成了不小的困难。”刘思宽笑着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完全不知道还有此等神器。”
  “多逛淘宝有惊喜。”
  刘思宽又看了圈房子,路过卧室门时,装作没看见,只是认真的打量着客厅装饰的细节。大约是房子太小的缘故,顾盼没做吊顶,照明简单粗暴的用了led灯管。但墙上挂着漂亮的画框,平添了几分精致。
  地面使用了好打理的复合板,配上白色的家具,显得干净又温馨。
  小小的空间,处处有主人精心维护的痕迹。是个很认真在生活的女孩。刘思宽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顾盼随刘思宽走来走去的观察,自己坐在一旁拆荔枝。当场拆礼物感觉有点失礼,但荔枝特殊。一日变色两日变味的脆弱水果,最好先收拾出来塞冰箱。
  桂味曾经是贡品,大规模人工培育后,终于飞入了寻常百姓家。刚摘下来的荔枝,叶片上挂着一颗颗小水珠,显得十分诱人。然而顾盼只有个50升的小冰箱,根本塞不下整箱荔枝,只好分出小半放到篮子里,端到了餐桌上。
  刘思宽看见,赞同的说:“赶紧吃,这会儿最好吃。冰久了简直暴殄天物。”
  “一颗荔枝三把火,你今天是给我送了个火焰山啊!”
  “没事,等下我们去喝凉茶。”
  “谢了,我不自虐。”花城的正宗的凉茶,可不是广告里铺天盖地的红罐饮料,正经的中药,苦的让人终身难忘。
  刘思宽笑笑,别说外省人,他都觉得凉茶堪比生化武器。不过,入夏时节,荔枝是必定要吃的。他坐到了顾盼对面,拿了个荔枝剥开,塞进嘴里。桂味核小肉厚,爽脆多汁。小小一颗荔枝下肚,能从舌尖甜到心底。好吃!
  “你们外省人可能不知道,”刘思宽被荔枝的香甜滋润的心情愉悦,笑着对顾盼说,“比荔枝更美味的是荔枝菌,可惜产量少,多半荔枝农自己家吃了。有机会带你尝尝。”
  顾盼的确不知道荔枝菌,只好感叹:“说起吃头头是道,你真是纯种岭东人啊!”
  刘思宽眉飞色舞的说:“祖上十八代都是吃货,纯种无疑了。”
  这么得意是怎么回事?大吃货省没有节操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扯了几句荔枝的闲话后,刘思宽突然换了个话题:“昨天晚上,你说的那些话,我回去想了很多。”
  顾盼忙摆手:“别,我真的是随便说说。”
  “你说你家不是富二代,也是随便说说?”
  “这个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