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盛灵渊:“……”
  他长叹口气,仰头靠在身后的床沿上,暴怒过去了,一时间什么都懒怠思虑,心里空空如也,耳畔只有那欢快的口哨声,浓重的疲惫和连日缺席的睡意一起涌了上来。
  朦胧间,封闭多年的梦境居然悄悄朝他打开了一条缝。
  盛灵渊居然依稀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五岁……还是六岁?反正是很年幼时的事了。
  剑灵又因为琐事无理取闹,小太子虽然从小被教导“天子要有容人之量”,毕竟年纪太小了,小胸脯才巴掌大,里面当然也装不下太辽阔的胸怀,实在是塞不下被任性的剑灵气出来的火。心里吵完好几轮,总觉得不够,于是拿了把刻字刀,在地上刻了十遍“剑灵竖子”。
  剑灵惫懒贪玩,心智晚熟,天天长在他的识海里,字却还没学会几个——只能看懂盛灵渊写的,因为能通过共感知道他写字的时候想什么。
  结果那次剑灵憋了半天,忍不住问:“你写什么狗爬字?”
  盛灵渊这才发现,自己被气昏了头,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单方面关闭想法。他可算是找到了治那小鬼的法门,于是展开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冷战,为期两刻——小剑灵听不到他在想什么,孤零零地被他关在识海,吓哭了。
  小盛灵渊慌慌张张地去哄,又后悔自己太过分,“战争”于是无疾而终。
  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这时,一阵铃声突然飘进来,盛灵渊那点清浅的睡意瞬间飞了,听见宣玑口哨声一停,接起他的手机:“老肖?这么晚了你……你说什么?”
  第96章
  半夜, 盛灵渊和宣玑赶到了异控局总部, 一路无话——陛下不搭理人了。
  宣玑一直觉得盛灵渊的长袖善舞是环境所迫, 一言不发才是性格底色。
  他可能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贱骨头,盛灵渊态度好嘴甜的时候, 宣玑不是怀疑他不怀好意,就是担心他又隐瞒什么事。
  盛灵渊发火了,脸色甩了一地, 宣玑心里反而踏实了, 脚前脚后地跟着,每次盛灵渊脚步一停, 他就假装没刹住车,借机凑过去挨挨蹭蹭, 再一脸“哎哟不是故意的”撤退,一眼一眼地暗中观察。
  这神鸟后裔算是让人族养残了。
  朱雀之灵, 麻雀做派。刚说完“你哪只眼看见我还是少儿”,就装可爱试图蒙混过关。
  可惜这回宣玑犯的不是摔盘碎碗的小事,盛灵渊全盘计划被他一个山盟海誓打得稀烂, 正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被他越蹭越烦,恨不能把这鸟浑身羽毛拔干净,做个掸子抽他一顿。
  他俩之间是“此时的夜静悄悄”,总局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各部门负责人全被喊回来加班,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报警器出了问题,“哔哔”地响个不停,震得人要神经衰弱。
  宣玑拉住前台的工作人员问:“什么情况?”
  前台电话都接不过来,恨不能生出八个爪子,抽空回了他一句:“系统故障,正在排查检修……”
  宣玑:“啊?”
  电脑坏了这么兴师动众干什么?还让不让人有夜生活了?
  前台话音没落,就见一个检修设备的技术人员跑了过去,对同事嚷嚷:“不是报警系统故障,这回咱们可能是摊上大事了!我还没攒够船票呢!”
  “对外只能这么说,”前台连忙把电话挂上,飞快地对宣玑小声说,“现在情况不明,我也在等领导通知。”
  三千年前的清平司里只有几个坐班的小妖,虽然地处闹市,但院落清幽,很适合修炼。
  现在倒好,他们把办公地点搬到了山里,弄得神神秘秘的,里头却养了一窝没用的东西。
  盛灵渊这会正看什么都不顺眼,抬腿就走,冷着脸说:“人浮于事。”
  宣玑连忙追过去,只见王泽就在不远处。
  “别提了,这边来——这回是大规模r级警报,”王泽说,“对了,宣主任,你知道什么叫‘r级’是吧?”
  “知道是知道……”宣玑蹭了蹭鼻子,做贼似的看了盛灵渊一眼,“但你好像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
  王泽:“……”
  这些后勤,不学无术就算了,思想还这么龌龊!
  宣玑抓捕影人时用的技能太炫酷,王泽本来疑心他也是什么隐藏大佬,眼下又感觉这人设快立不住了。
  “咱局用的异常能量测评标尺是‘sra’标,”王泽一边带他们上电梯,一边说,“异常能量一般是从一级到五级,从低到高,五级以上就是‘a级’,a级事件就得要总部协调处理了——比如……”
  王泽说到这,看了盛灵渊一眼:“上回赤渊变异树暴动事件,本来是a级,没想到后来引出了阴沉祭,最后又往上提了一格,被划入了r级。”
  “阴沉祭那个级别的异常能量反应?”宣玑一皱眉,“在哪?”
  “全国,”王泽咽了口唾沫,“各地——”
  电梯到了地上十六层,门朝两边打开。
  异控局最重要的职能之一,就是监测各种异常能量反应,监控点遍布全国,数据统一流回总部。
  十六到十八层就是能量监控中心。
  这里一面是办公区,一面是一个三层楼高的大屏幕,屏幕上的地图长得有点像卫星云图,此时,一圈一圈的红光从各处爆发,晃得人心惊胆战。
  “先让他们想办法把警报器关了,大楼要炸了。”肖爹锃光瓦亮的头颅让乱闪的红灯映得像一轮夕阳,灿烂得难以直视,“这么大规模的异常能量反应,到现在都没排查出个原因,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老肖,这边,”宣玑在他身后打了个指响,“稍安勿躁,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才来?”肖征嘀咕了一声,又说,“刚才……大概十一点左右,‘异控网’上所有能量数值突然蹿了一个数量级——你知道,咱们总部的数据都是各地汇总的,以前就算出事,也只是一两处数值波动,从来没有所有数一起上蹿的情况,就跟换了个单位似的——技术人员第一反应是程序错误,上报检修。没想到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数据一路涨,一直漫过了警戒线。现在黄局正在向上级做简报,我们还在排查能量波动原因。”
  异常能量不可能无端出现,肯定会爆发某种现象,但现在各监控点一片风平浪静,只有能量数值在“涨停板”,简直是干打雷不下雨,像大风暴前压抑的宁静。
  这时,盛灵渊说:“那个瞎子还关在这吗?”
  “银翳?”肖征一愣,“你怀疑能量暴动是人为的?”
  然而话音没落,一个工作人员就急匆匆地跑来:“肖主任,地下十五层那个‘银翳’出事了!”
  高山王墓事件里抓来的瞎子,被捕之后整天都神神叨叨的,每天定时定点面壁“念经”,一念好几个小时,还崇拜一只大脑袋小身子、四不像的“手把件”。
  肖征他们赶到地下十五层,刚一出电梯,差点被腥臭气呛个跟头。
  那股味比屠宰场还重,盛灵渊嗅觉敏感,抬手掩鼻,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些火焰色的细线从他掌心穿过的情景,总觉得自己身上有鸟味。
  混账。
  宣玑瞥见他的动作,连忙拉住他:“我去看看,你不舒服就别靠……”
  盛灵渊看他就来气,把他当空气,从从容容地绕了过去。
  此时,牢房外面围了一圈严阵以待的外勤,一时没人敢靠近。
  盛灵渊快步从人群中穿过去,只见那瞎子以一种五心向天的姿势坐在单间牢房的小床上,一动不动。
  四只奇怪的角从他额头上钻出来,顶破了头皮,尖上还沾着带血的毛发。
  瞎子有妖族“峳峳”的血统,传说中妖兽峳峳就长着四角——紧接着,瞎子的颅骨也开始变形,脸部拉长,裸露在外的脖子和手脚上冒出细毛,尾椎直接刺破了皮肉和裤子,伸长成了一条血淋淋的尾巴。
  他像是在返祖!
  与此同时,他的嘴不停地动,喉咙里发出开水似的“咕噜”声,中间夹杂着奇怪的音节。
  “他说什么?”
  “恭迎……”宣玑听出了熟悉的妖族通用语,“圣驾。”
  用“妖言”恭迎的“圣驾”,应该不会是人皇,那还有谁?
  盛灵渊突然出手,黑雾刹那间弹出来,一面墙似的挡在众人面前,与此同时,那瞎子猛地睁开眼,他眼睛里浑浊的白翳散了,露出一双矩形的瞳孔,睁到了脑门上,表情极端惊恐,紧接着,整个人像颗被捏爆的番茄,炸得血水四溅,皮从头顶长角的地方开始裂,不合身的衣服似的剥落下来。
  瞎子仰头长啸,声音像狗,从床上蹿了起来,四肢着地。
  但那身体基本还是人型,细瘦短小的双臂不足以当前肢使,瞎子在牢里踉踉跄跄地东突西撞,张嘴吐出了什么东西。
  盛灵渊挥袖一带,黑雾就把那东西卷了过来——只见那是一颗暗红色的珠子,味道很腥,上面隐约缠着黑色的纹路。
  王泽捏着鼻子往后一仰:“这什么呕吐物?”
  “像妖丹。”盛灵渊皱起眉,“但……”
  正经的妖丹应该像珍珠一样,不管什么颜色,表面都有一层莹润的珠光,只有主人受伤或者修为受损的时候,光芒才会黯淡,更不会有怪味。
  而且只有纯血、修炼好多年的大妖才有成型的妖丹,一个区区几十岁的混血吐出来的是什么玩意?
  结石?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突然流过那珠子表面,盛灵渊反应极快,手心里的黑雾厚了三层,严丝合缝地裹住那疑似的妖丹,朝没人的地方甩了出去。
  妖丹裂开,从里面跑出了一张似马还似人的鬼脸,在黑雾里来回撞,试图突围,牢房里的瞎子也浑身抽搐地挣扎不休,动作频率和黑雾里的鬼脸一模一样,好一会,瞎子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断了气,而被黑雾困住的东西也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一团烟尘。
  肖征这才反应过来,冲旁边的外勤喊:“隔离舱,还有急救……”
  “不必,”盛灵渊摆摆手,“已经死了。”
  “刚才是什么?我看见那珠子上滚了一行什么字,”王泽问,“又是阴沉祭吗?”
  盛灵渊罕见地犹豫了一下:“不是,是妖……是你们说的‘碧泉山文’,但内容我没看清。”
  宣玑讶异地抬起头,依盛灵渊的性格,他就算是把手炸掉,也一定会把珠子上流过的文字看清楚,这次居然在预感到危险之后第一时间远离。
  山盟海誓就是有用!
  盛灵渊不用看也能猜出那货脸上的表情,一个眼风也没给他,转向肖征问:“你们现在发现的‘碧泉山文’有多少?都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有记录可循的,就只有上个世纪末在碧泉山出土的古墓,”肖征想了想,“不然也不会用碧泉山命名。”
  盛灵渊:“都有什么,全部拿来我看。”
  碧泉山古墓位置偏僻,出土的东西除了石刻和一些破破烂烂的罐子之外,连块玉都没有,也没有什么能吸引群众参观的。学界一般认为,这里在混战时期可能出现过多民族聚居的现象。大概是一小撮文明已经断绝的先民留下的,只有未知文字曾经掀起过一阵热潮,但研究材料太有限,始终找不到其他的东西,出的成果也很少,渐渐也就少有人关注了。
  古墓被挖掘之后,实施了一定保护措施,建成了一个博物馆——然而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参观,冷清清的,除了保洁,就只有个临近退休的看门人。
  看门人是个老光棍,平时就住在管理室里,这天他不知梦见了什么,半夜惊醒找水喝,却发现屋外有奇怪的光。看门人连忙摸出老花镜戴上,摸到窗边,发现寒冬腊月天里,窗根下的一株海棠居然开花了。
  可是这“枯木逢春”的场景却让人毛骨悚然,因为开的不是正经花——那些海棠花瓣血似的,发着幽幽的红光,红得发黑,本来无香的花散发出浓浓的甜腻气息,从窗户缝里透进来。
  看门人忍不住好奇,推开窗户想看清楚,下一刻,他就着推窗户的动作僵在了原地,老花镜滑了下来,表情凝固在了那一瞬间,整个人从头顶开始裂,露出里头的血肉,一颗暗红色的珠子从他嘴里飞出来,被海棠吸了进去。
  看门人眨眼间变成了一团变质的烂肉,萎顿在地,院里的草木却集体欣欣而起,从皲裂的冻土上长出枝芽——
  鲜嫩得像假的。
  第97章
  同一时间, 北部边境线上, 一队外勤在边防部队的协助下, 锁定了玉婆婆那几个逃亡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