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陈萱面有难色,觑着魏年的脸色,小声道,“你也没说叫我做衣裳,我把料子还给老太太了。”生怕魏年叫她去要,陈萱又补充一句,“大姑姐已经从老太太那里要走了。”
  魏年简直是给陈萱气死,也不对着镜子照围巾了,转身坐炕上,说陈萱,“你怎么这么老实啊!”
  “我想着,你又不做衣裳,我要是自己随便裁了做衣裳,叫老太太见着,一准儿得问我,我就给老太太送过去了。”陈萱老老实实的说着,她又同魏年道,“我有衣裳哪,有新做的袄,还没穿过!”
  魏年哼一声,“到时,人家都是新式衣裳,就你还左一身儿袄,右一身儿袄的,土不土啊!”
  陈萱一点儿不觉着袄有什么土的,陈萱仗着胆子小声回一句,“我觉着,也不算特别土。”
  魏年瞥她一眼,陈萱连忙说,“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一准儿先跟阿年哥你商量了再办,成不?我知道阿年哥你是为了我好,你又要带我去沙龙,又要我裁新衣裳,都是为了我。阿年哥,这回是我不好,你就原谅我一回吧。”还给魏年整整围巾,哄魏年,“我看还有毛线,我再给阿年哥你织条围巾吧。”又去给阿年哥倒水喝,问阿年哥要不要吃宵夜,魏年生生给她哄笑了,说,“你也别忒实在了,你看,你也想出门多看看。我知道你穿衣裳是能凑合就凑合的,可外头的人,谁不是以貌取人哪,你穿的略素朴些,就有些势利眼瞧不起人。何况,出门打扮也是一种礼貌,说明你重视朋友。妈虽是个碎嘴,你做也就做了,怕什么?要是怕欠我人情,等以后你有大本事,再还我就是。不能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就灰头土脸的,知道不?”
  陈萱点头机似的应承,“知道了知道了。”
  “光知道不行,得记心里。”
  “我一准儿记心里。”陈萱再三保证,虽然她不完全认同魏年的说法,可魏年是外头的场面人,对外头的事知道的肯定比她清楚。陈萱也是喝过洋咖啡吃过洋西餐的人了,去过高档地方,想一想,那里的人的确都是光鲜亮丽的。
  陈萱想了想,一咬后槽牙,“那阿年哥你再给我扯块料子吧,别免费从柜上拿,出钱买,算我借阿年哥的!”
  “不错不错,汝子可教也。”魏年鼓掌,对陈萱的进步表示满意。
  “对了。”魏年又补充了一句,“那两块料子,也是我花钱在柜上拿的,你都给我打发出去了,现在也要不回来。账都记你头上啊。”
  陈萱当下瞠目结舌。
  魏年看陈萱那呆若木鸡的小呆样儿,心说,这回信你一辈子都记心里了!
  第33章 沙龙成果不大好
  魏年非把两块料子的账算她头上, 可是把陈萱心疼个好歹。别看陈萱现在摸着了些哄魏年的门道,可她对于讲价之事十分不擅长。关键是,陈萱觉着, 也是她没跟魏年商量一声就把料子还了。魏年非要她赔,她也没法子。
  可是,平添两笔巨债,叫谁谁能乐意啊!
  尤其陈萱问过魏年那两块价子的价钱,听说一块料子就要一块现大洋, 就这, 还是成本价, 陈萱都想去找魏金把料子要回来。可待第二天见着魏金, 又觉着, 她强要,魏金不一定给,要是闹出来, 又是一桩事。想一想, 陈萱宁肯欠魏年两块钱了。毕竟, 明年只要多种草莓就能还清, 要是无端招惹魏金, 以后就别想清净了。
  只当花钱买个教训。
  陈萱默默地想, 以后她可不能再随便把什么东西送还给魏老太太了。
  因身加巨债, 陈萱心情都有些不大好, 无精打采了两天, 魏银还以为陈萱哪里不舒服, 问她来着。陈萱如何好说,是因着身上添两笔巨债的事。好在,人也不能叫债愁死,反正都欠魏年很多钱了。陈萱蔫巴两天重提起精神奋斗,想还是她不够聪明,不然,也不能多这两笔债务。
  于是,吭哧吭哧的干活念书,陈萱愈发勤奋刻苦了。
  算着月份牌上的节气,陈萱霜降前把菜畦里的白菜收了,与李氏、魏银三人都将白菜搬到了厨房提前收拾出来的空地上,码的整整齐齐。魏老太太瞧着都直点头,觉着陈萱这白菜种的不错,一冬的菜省了大半。
  陈萱收完自家的白菜,又到后邻许家看过许家的白菜,两家白菜种的日子就差一天,如今许家的白菜也差不离了,一个个包芯包的,特别扎实。陈萱又帮着她家把菜收了,许太太许姨奶奶把白菜抱屋里放着,陈萱就顺带脚把她家的菜地翻了一遍。待忙的差不多了,大家一道去屋里喝茶。
  许太太笑,“又劳你跟着做这半日的活。”
  “这哪儿算什么活,顺手的事儿。”陈萱不觉什么,她知道许家人不大懂种菜的事,还与许太太说,“冬天就是养地的时候的,您家里的灶灰,或是涮锅水的多放几日,都能浇菜地里。明年种东西肥沃。”
  “成。”许太太笑,“今年有这菜园子,我们这一秋一冬的,都不用买菜了。”
  “我们也是,我们老太太嘴上不说,昨儿我们把白菜收厨房里去,老太太过去瞧了两三回。然后,看一回,就很满意的点回头。”陈萱偷偷学魏老太太点头的模样,直逗得许太太许姨奶奶发笑,陈萱跟许家渐熟了,人也就放开了,话也多起来,她还有事想请教许太太,陈萱说,“阿年哥被焦先生邀请去沙龙,沙龙这事儿,我学洋文时知道一点儿,听说是从洋人那边儿传过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儿,我就不晓得了。婶子你有见识,跟我说一说吧。”
  许太太想了想,“这些洋派人的事,我也只是听说过。像你说的,这原本是洋人那边的活动,多是由一些去国外留学的留学生带回国内的。说来也没什么,就是社交场上的非正式聚会,怎么说呢,”担心陈萱不大明白,许太太一笑,端起茶举杯,“就像咱们在一处喝喝茶,人再多些,随便聊些什么话题,也能说是沙龙。”
  陈萱恍然大悟,“原来就是在一起喝茶聊天啊。”
  “可以这么说。”许太太笑,“一般举行沙龙的,多是文化界的人,去见识一二,不是坏事。”
  陈萱听许太太说了一回沙龙的事,心里很为魏年能参加文化界的活动高兴。
  待魏年去沙龙那一日,陈萱更是早早的为他把要穿的衣裳鞋袜的准备好,早上还摊了魏年最喜欢的小米粥配糊塌子,吃过早饭亲自把人送出门,那叫一个周到。
  连魏金都说,“虽是乡下来的,伺候人当真是一把好手。”
  魏银真是受不了大姐这张嘴,笑,“大姐也别急,这不眼瞅着你家老太太的大寿,你跟二嫂学学,要是能有二嫂一半儿的勤谨,你家老太太也挑不出你的不是来。”
  魏金想到要回婆家给她那刁钻婆婆过寿宴就郁闷,魏银还特意提起,魏金没好气,“你别急,你也有这一日。”
  魏银哼一声,回自己屋去了。
  魏银已是快将陈萱的羊毛衫织好了,就差最后几针收尾,拿着给陈萱比一比,魏银觉着,自己织的还成。陈萱也说,“这织的可真好。”
  待最后收了针,魏银还让陈萱试一试,看实际的穿着效果。陈萱摸着这柔软的了不得的羊毛衫,有些羞涩,“我明儿再试吧。”
  “就在我这屋儿里,可怎么了。”
  陈萱想想,这也是。再说,她也的确想试试看,她这辈子,头一回穿这样金贵的毛衫。陈萱个子高,如今人也瘦了,只是,穿旗袍配这套头的羊毛衫不大好看,她换了件黑色的呢料裙子,上身配这件恰身合体的大红羊毛衫,魏银连连说,“二嫂你这么穿可真好看。”还叫了李氏魏金过来一起看,李氏也说好,魏金哼一声,撇嘴道,“这么贵的毛线织出来的,谁还能穿难看了不成?”
  魏银无奈,“大姐你就会不好说句好听的。”又说陈萱,“二嫂你这样穿,下头配皮鞋更好。”
  魏金继续扫兴,“行啦,在家里试试就行啦,成天介刷锅做饭,哪里用穿这样好衣裳。”陈萱原也不是个好打扮的,可魏年的话她都记着哪,魏年说过,在家无妨,出门就得光鲜着些才好。陈萱对于打扮上的事很一般,不过,魏银是极有见识的,陈萱连忙说,“我皮鞋在屋里,等一下,我穿来给你看。”就跑屋里换皮鞋去了。
  换上走路哒哒哒的小皮鞋,陈萱也自觉洋气不少。
  李氏也说,“这一身好看。”
  魏银出主意,“二嫂你有空去做个头发,我看现在都的画报上,明星都烫卷发的。”
  魏金顿时尖叫起来,先说魏银,“你少给出馊主意!把个脑袋烫的跟个狮子狗儿似的!我的天哪,咱家可不是那等家风!”
  “人家就烫的一点点卷,哪里有大姐你说的那么夸大。”
  “那也不许烫,老老实实的挽个纘儿就行了,正经人家的媳妇,哪里有烫头的。那都是外头不正经妇人才做的事。”魏金一脸严肃,叮嘱陈萱,“你刚从乡下过来,哪里知道个好歹,一定不能学那些个画报女明星,那都是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正经女人谁会抛头露面的做那行当!”
  魏银听魏金这话直撇嘴。
  陈萱倒是知道一些画报女明星的事,听说现在还有个东西叫电影,据说比戏园子的大戏还说看!女明星就是从电影里出来的人,陈萱在魏银那里看过一些女明星的画报,打扮的特别漂亮。嗯,对,就是魏金说的,不是正经女人的那种漂亮。可有一些,陈萱觉着,也挺正经的,人家就是生得好看,也会穿戴打扮。
  不过,陈萱也不喜欢把头发烫卷是真的,她以前是梳辫子,嫁人后就改挽缵儿了。想一想女明星们的发型,陈萱想着,或者如今在外头,挽缵儿的确是有些过时的发型吧。
  陈萱私下还偷偷的同魏银请教现在流行的发型,魏银找出画册给陈萱看,说,“一般来说,最流行的就是烫卷发了。”
  “阿银,这卷发上头,我跟大姑姐倒是看法一样,咱们国家的人,向来是头发梳的油顺光滑才好看。那卷卷的,跟洋人的头发似的,我觉着还不如挽缵儿好看。”陈萱翻着画册,“还有没有别的发型。”
  说着,陈萱翻到个齐耳短发,陈萱不禁指着这张画报道,“那天,我和阿年哥出门,偶尔也见街上有女学生把头发剪短。”
  “嗯,剪这种短发的,也有很多。我听说,大学里很多女生都是把头发剪了的。”
  “你连大学生的事也知道啊?”
  “许家大哥就在北京大学念书,许家二妹三妹都去过北京大学,听说那里可好了。”
  陈萱也不禁心生向往,“哎,阿银,你说这大学生就听说是特别了不起的人了,那在大学里,能教大学生的先生们,得是啥样的人啊?”
  “肯定比大学生还了不起呗。”魏银也没见过大学里的先生,只能这样说了。
  陈萱畅想了一回大学里的先生如何如何,很快,她就不用畅想了,因为,魏年从沙龙上回来了。陈萱连忙过去嘘寒问暖,顺带打听沙龙的事儿。魏年取下围巾,坐炕桌旁,接过陈萱递的热茶暖手,直道,“外头可是越来越冷了。”
  “是啊,这都要霜降了。阿年哥,如何?那沙龙啥样?”给魏年把围巾挂柜子里,陈萱急急的打听起来。
  魏年兴致缺缺,打个哈欠,一双大双眼皮都垂了下来,“无聊透了,听一群书呆子说了一下午的诗啊小说啊文学啊,还不如去铺子做生意。”
  陈萱也没去过这种叫沙龙的茶会,她听魏年说着,不禁道,“怎么感觉像在学堂里念书的样儿啊。我听许家妹妹说,她们那学堂里就学过小说啥的。”
  “比学堂轻松点儿,有的是大学里的先生,还有一些报纸的编缉,七嘴八舌,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的。”反正魏年是没什么兴趣的。
  陈萱一听这里头竟有大学里的先生,不禁双眸晶亮,也跟着坐炕边儿,同魏年说,“阿年哥,我听说,这些大学里的先生可有学问可有学问了。”
  “瞧你说的,没学问能去教书么。”
  “那阿年哥你下次还去不?”陈萱问,她虽然不懂什么诗啊小说啊文学啊啥的,可也挺想去的。
  魏年道,“得看人家会不会邀请我,这次是焦先生带我去,总不能次次蹭焦先生的人情吧。”
  陈萱见魏年这么说,就知道魏年怕是没跟人家沙龙的主人攀上交情,不禁有些失望。魏年看她眼睛也黯淡了,精神头儿也没了,一幅无精打采的失望样儿,说陈萱,“真是没志气,办法还不是人想的,活人还能叫事儿难死,想个法子就是。”
  陈萱立刻又打起精神,问,“什么法子?要是我能帮上忙,阿年哥你只管说。”
  魏年唇角一翘,“我虽与这些个书呆们说不来,拉些关系还是没问题的。”
  转天,魏年弄回了一箱子的旧书。
  第34章 给阿年哥提个醒儿
  魏年弄回一箱子的书, 可是把陈萱高兴坏了,陈萱问魏年,“这好些书, 不能是添头了吧?”
  “这哪里能是添头, 花钱买的。”魏年把一箱子书搬进屋, 与陈萱道,“你整理一下, 有空到许叔叔那里请教一二,看这些书都是什么年头儿的,哪些值钱哪些不值钱, 都分出来。”
  “哎!明天我就去问问许家婶子,看许老爷什么时候有空再去请教。”陈萱痛快应了,打开箱子见这些书都颇是陈旧,一看就是许久不见天日的模样, 又有几本封皮被虫蛀了,陈萱不禁可惜,拿了帕子擦了又擦, “这么些书, 得花不少钱吧?”
  “这又不是什么珍品孤本, 无非就是年头儿长些的书。”魏年从口袋里拿出香烟, 点燃吸一口, “现下不是天儿冷么, 拿件皮大衣换的。”
  “一件皮大衣, 换一箱子书?”陈萱不知这买卖是不是划算, 可一件皮大衣,绝对不便宜了。
  魏年随手掸下烟灰,笑,“真是妇道人家没见识,换这一箱书,自然是亏的。是这盛书的箱子,这可是好木材,正经黄花梨的箱子。再加上这箱子,就不亏了。”
  陈萱不知黄花梨是啥值钱木料,她把箱子里的书一本一本的都拿出来,放到桌上,然后提起箱子到院里擦了一遍,回屋时同魏年说,“那箱子是不错,我细瞧了,都是整板的料子,提着也沉手,的确是好料子。”
  “那是。”论及自身眼力,魏年是超级自信的,“可惜现在人们都拿些什么洋式的沙发、西洋的家俱当好的,虽说老家俱的样子是有点儿过时,这样的料是难得的。黄花梨可是以前大户人家才能用的好料,这箱原也不是书箱,书箱一般得是樟木的才好,不生虫。不过,樟木没有黄花梨值钱,把这箱子收拾出来,愿意放点啥就放点儿啥,咱们自家用也是好的。”
  “要是能卖钱就卖钱吧,自己用什么不一样啊。”其实,不得不说,陈萱与魏家也是有些缘法的,因为,不论啥,陈萱都是以能卖钱为先。
  “你只管用,就这一只单木箱,一不成套二不成双,出手也值不了几块钱。”魏年摆摆手,掐了手里的烟。陈萱洗过手,给他倒杯茶,坐在炕桌旁,手里抚弄着一本书,问魏年,“怎么这回弄了这许多书?”
  魏年喝口水,“这不是为了跟书呆打交道么,送礼总要投其所好的。再说,你不也爱看书,正巧见着了,索性都弄回家,你慢慢看就行了。”
  陈萱是极爱书的人,她连忙点头,“都听阿年哥的。”
  陈萱第二天见太阳好,就把书搬出去在院子里晒了晒,这遭了虫的东西,就得勤晒着些。魏金瞧见这许多书,还打听起来,听陈萱说是魏年弄回来做生意用的,魏金就没什么兴趣了,从西配间儿拿了张椅子出来,一面晒太阳一面织毛衣。
  李氏魏银见书不少,都帮着陈萱把书放到太阳底下晒一晒。
  陈萱还跟李氏商量,今天同李氏一道出门,她想去买些虫药,书晒过后还是要放到箱子里的,怕再生虫,得买些防虫的药来。李氏应的痛快,魏银也是个爱出门的,说好一道去。大家都去,也不好落下魏金,魏银问起时,魏金瞥她三人一眼,“个顶个儿的穷鬼,跟你们出门又没人给我付账,我才不去。”
  好吧,魏金不去也好。陈萱最不喜欢的人就是魏金了。
  这回出门,除了买虫药,陈萱还到书铺子里买了五毛钱的白纸,可便宜了,五毛钱买了一刀,虽然纸张是不及那硬壳笔记本了,但这纸也一样的用,最重要的是,便宜!
  陈萱决定,以后自己出来买白纸,再不麻烦魏年了。
  待买回虫药后,陈萱就到许家去问了,许老爷没事就是在家的,听闻魏年买回许多旧书,倒不用陈萱把书拿过来,许老爷亲自大驾光临,过来魏家看书了。
  陈萱很是受宠若惊,魏银向有眼力,先沏上茶水。许老爷却并不在意这个,蹲院里一本一本的看起书来,他是个对书极有见识的人,基本上每本书只要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年头的了。许老爷一面说,陈萱怕自己忘记,尤其这样的要紧事,陈萱拿出自己的硬壳笔记本按书的名字记下来。许老爷看陈萱写字刷刷刷的熟练的紧,笑道,“二少奶奶这字写得很端正了。”
  陈萱笑,“就是写得少,要是多练,还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