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仿佛是瞧出青年的担忧,小姑娘娇娇地拉起他大手:“白晴雪和酥酥是手帕交呢,白伯母上回还送了酥酥好吃的松子糖,他们家就是白言之有些讨厌,总说酥酥的坏话,不过白家大哥会教训他,酥酥不怕的。”
  息越尧并不清楚白家为何对酥酥这样特别,他多问了几句,小姑娘就小嘴叭叭得将此前的事都说了,包括西市被弄丢那回。
  如此,息越尧才算放心,既是有恩,想来白家会将酥酥奉为座上宾。
  在一进小院相处十分融洽的两人并不知此时王府中有多地动山摇。
  毕竟,大公子亲自开口要给北苑的酥酥小姑娘置办锦衣华服,这还是五年来的头一遭!
  端王爷硬是生生喷了口茶水,还被呛的面红筋胀,他甚至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耳朵,问长随仁安:“当真是越尧吩咐的?”
  仁安点头:“是青岩亲口说的,不会有假,这两日北苑的那姜家小姑娘都在往大公子那边跑。”
  端王爷皱起眉头:“老二不拦着?”
  仁安面无表情:“世子应当是应允了的,听闻今早北苑膳房还多准备了一份枣泥山药糕,这东西是大公子最喜欢的。”
  端王爷摸着胡子,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他一拍大腿,眼神晶亮的道:“上回,本王一看那小姑娘,就晓得是个福娃娃,吩咐下去,给本王开王妃私库,挑拣一些小姑娘能用上的东西送过去。”
  仁安讶然:“王爷,可是要支会平夫人?”
  端王斜眼看他,不快的道:“那是王妃的私产,以后要留给世子妃的,关她什么事?”
  仁安应下:“是,小的这就是办。”
  端王点了点头,他思忖了会,忽然又问:“仁安,你说本王去找隔壁的老姜商量,收酥酥做义女如何?”
  仁安毫无尊卑地白了他一眼:“姜大人一定就拿棍子将王爷打出来的。”
  端王爷也就那么一想罢了,他摸着胡子咂嘴道:“那本王就多找老姜喝几回酒,两府一墙之隔,酥酥也能时常过来玩耍。”
  端王爷想的很好,也觉得此事可行,美滋滋地盘算起来哪日有空,要相邀姜程远去哪家酒肆喝上一回。
  而当从工部署衙回府的息扶黎初初踏进北苑听雨轩,就见花厅案几上红绸布托着的金光闪闪的首饰。
  他皱起眉头,雀鸟上前,事无巨细地回禀了番。
  他捻起一对金累丝嵌蓝宝石的蝴蝶小钗,那小钗做工考究,精致非常,且那累丝手艺分明出自宫廷巧匠之手,很是不凡。
  又有一红珊瑚珠手串,那红珊瑚颗颗殷红如血,色沉而透,每一颗皆有小指尖大小,用银线串联而成,真真好看。
  息扶黎对这红珊瑚手串有印象,他曾经见过母妃一副画像,画像上母妃就戴着这样一串红珊瑚,不过那串的珠子要大一些,约莫是一对的。
  “都是母妃私库的?”他沉声问。
  雀鸟战战兢兢:“是,王爷那边的仁安管事是这样说的,这是清单。”
  息扶黎并不接,他粗粗扫了眼,讥笑道:“他倒是舍得。”
  雀鸟吞了口唾沫:“王爷说,酥酥姑娘是有福之人,当得起这些。”
  息扶黎摆手,不耐烦的道:“你给酥酥收着,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放着压箱。”
  雀鸟收好清单,应下道:“婢子知道了,酥酥姑娘五日后应邀赴白家赏花会,头面首饰王爷这边备了,大公子也吩咐了绣房新做锦衣,世子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给姑娘准备的?”
  息扶黎哼了哼:“她倒是会讨人喜欢,各个都送她东西,小马屁精一个。”
  雀鸟垂眸,当没听到这话。
  隔了好一会,少年才依稀道:“这五日,让伏虎再教教阿桑,赏花会你和阿桑跟着一起去。”
  他想过了,雀鸟性子玲珑,又会照顾人,阿桑天生神力,小姑娘再如何都不会被欺负。
  安排完这些,换了常服,少年揉着眉心,心里想着工部署衙那边的事,两刻钟过去,他忽然回过神来。
  “酥酥呢?”外头已是日落时分,这一整天的,他竟是没见着人。
  雀鸟心头一跳,硬着头皮道:“回世子,刚才那边传话说,姑娘今晚上在大公子那用晚膳,不回来用。”
  这话一落,少年俊脸顷刻就沉了。
  雀鸟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偏偏还有句话没回禀:“世子,那边还说,要世子您三日之内过去见大公子!”
  乍听这话,起先还威仪尊荣的少年身子一晃,差点没从黑漆玫瑰椅上摔下来。
  他睁大了琥珀凤眸,呼吸都屏住了:“大大大……大哥现在就要见我?”
  第045章 不害臊
  这世上, 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特别的, 特别到无论历经多少世事,他仍旧会在你心底占有一席之地, 并一如既往的保有复杂感情。
  再是相见,你以为的局促和陌生,皆在对方的举手投足间化为乌有,只剩亘古不变的熟稔。
  息扶黎是如何走到一进小院竹篱笆前的,他自个都不清楚。
  此时,正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他站在晦暗不明的夜色里,望着不远处的檐下灯火,有片刻的怔忡。
  若说两辈子, 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他能有什么遗憾和愧疚,无疑便是只对眼前屋里的人了。
  从前的端王府大公子息越尧, 芝兰玉树,端方君子,乃京中勋贵子弟的典范。
  又兼王府世子的身份, 不及弱冠, 京中冰人就已时常上门说亲保媒。
  他纵使年幼, 也记得他说过——
  “男儿志在四方, 身为皇亲, 当以辅佐君王安保黎民为重,不曾立业,何来成家?”
  他的兄长,风光月霁,优秀到无以伦比,合该是要做一番名垂千史功业伟迹的天骄人物。
  他仰望他,并以之为光,不曾停过追逐的脚步,两辈子,从未改变。
  少年深呼吸,压下多余的情绪,努力木着脸,堪堪踏出半只脚,又连忙不妥当地收了回来。
  他回头问伏虎:“我脸上可还干净?衣裳得体?发髻不乱?”
  伏虎就着夜色看他一眼:“世子一应都很好。”
  好的简直可以去和贵女相看!
  毕竟晚膳都没用,换了不下五套衣裳,不晓得还以为他是去见心上人来着。
  少年紧张的在袍裾上反复搓了搓手心湿润,这会,他根本不像是历经两辈子的人,就只是那个经年跟在兄长身后的幼弟。
  他背着手,借着衣袖的遮掩,两手已经捏成了拳头。
  他又踮了两下脚,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上辈子死的太早,他去的那个晚上,本是准备新皇登基宫宴后,回府就来见兄长,打算一并解决了两人之间多年的隔阂。
  谁想,他就喝了一盏酒,腹痛难忍,跟着就毙命了。
  那酒是谁给他斟的?
  他分心去回忆,企图不那么紧张情怯。
  可是脑子里一团乱,双脚像生了根一样,又沉又重,没法移动半步。
  伏虎瞅他一眼,又看了看屋檐下已经看过来的小姑娘,好心提醒道:“世子,酥酥看到你了……”
  “咦?是大黎黎呀!”小姑娘借着模糊灯笼光,朝少年挥手。
  息扶黎磨牙,小兔崽子,谁让她喊那么大声了?
  檐下面容苍白的青年正在编竹篾兔子的动作一顿,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来,撩眼看向了少年的方向。
  那刻,少年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
  他站在那,睁大了凤眸细细打量,两辈子加起来,他约莫有二十年不曾再见过他。
  时间久的,他其实都快记不清他的相貌了。
  晕黄点光从尖翘的檐上投落下来,带起朦胧不真切的光圈,分明是清凉如水的夜色,却硬是生生暖了一角,叫他生出眷恋和挂念来。
  许是他久站不动,小姑娘蹬蹬跑过来拉他手:“大黎黎,走呀,越尧大哥开始编第二只小竹竹了哦。”
  息越尧凤眸微挑,云淡风轻的说:“既是来了,傻站着干什么?”
  息扶黎被小姑娘拉到檐下,他全程紧绷着脸,面无表情极了,还浑身僵硬,一身气势肃杀骇人。
  息越尧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他低头继续捣鼓手上的竹篾,状若不在意的问:“用晚膳没有?”
  息扶黎手紧了紧,目光游离,盯着小姑娘蹦出两个字:“没有。”
  对这答案,息越尧半点都不意外,他放下编到一半的竹篾兔子,拍了拍手,对青岩道:“青岩,摆饭。”
  小厮青岩也很激动,他缩在角落里,仓惶应了声,同手同脚地跑去灶房,将热在灶上的饭菜摆上来。
  小姑娘倒是欢呼一声,拔腿就往屋里跑,她早就饿了,但是越尧大哥一直说再等等。
  息扶黎没动,他见着息越尧自个转动木轮椅的轮子,碌碌滚动,随后进屋。
  他艰难地迈动脚,跟在后头。
  待到两人进屋时,小姑娘已经净手,率先开始啃上了鸡腿。
  息扶黎长眉一挑:“姜酥酥,你的规矩都让狗吃了么?”
  息越尧看他一眼,少年顿时浑身一僵。
  “酥酥早饿了,是我让她不必守规矩的。”息越尧道。
  息扶黎有些哀怨地瞥小姑娘一眼,然后跟着落座。
  桌上菜式不多,但他一扫,才发现大半的菜式都是他从前喜欢的。
  少年喉头哽住,鼻尖酸涩的厉害。
  息越尧倒是无所谓的模样,他执起竹箸,说了声:“用吧。”
  姜酥酥啃着鸡腿,漆黑的眼瞳转来转去,看了息越尧又看息扶黎,她虽然不太懂,不过敏感的晓得这两人有点不对。
  息越尧见小姑娘双颊鼓鼓,一张小嘴啃得满是油光,遂夹了第二个鸡腿给她。
  小姑娘吞下嘴里的鸡腿肉,伸舌头舔了下唇瓣,慢吞吞的说:“谢谢越尧大哥,酥酥最喜欢吃鸡腿了。”
  坐她对面的息扶黎撇了撇嘴,他就没见有什么是她不爱吃的!
  眼见盘子里总共三个鸡腿,小姑娘碗里就有两个,息扶黎伸手夹起最后一个放息越尧碗里。
  他还板着脸道:“姜酥酥,你再吃撑到吐,我不管你!”
  息越尧安然地受了,理所当然地斯文用起鸡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