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膝盖都几乎挨在一块儿。江停垂下视线避开严峫灼热的注视,却看见自己双手上还捧着装满水饺的碗——明明是西南地区夏天的夜晚,刹那间他却生出了好似北方夜里,两口子对坐在炕上说话的错觉。
  “……”江停用力一摇头,摆脱掉这种荒唐的感受,问:“你真觉得自己是认真的?”
  严峫说:“我确实没有在开玩笑啊。”
  “那这你也能接受?”江停冷冷道。
  他放下碗,顺手从茶几上拿起电脑。这个笔记本严峫是专门用来连接电视看视频用的,密码就是他家门牌号,江停登陆进去打开视频网站,严峫只见他好像搜索到什么,随即点击播放,把电脑屏幕往他面前一转。
  “先了解一下,”江停淡淡道,“这可能会改变你的想法。”
  严峫低头一看,随即愣住了,全屏播放赫然是光溜溜俩男的,紧接着外放就响起了肆无忌惮的呻吟。
  ——那竟是个相当露骨的毛片儿。
  第67章
  霎时严峫表情一片空白, 似乎都忘了如何反应, 只能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电脑外放中浪荡不堪的声音格外清晰刺耳。
  江停打量他仿佛惊呆了的表情,少顷,几不可闻地出了口气。
  说不上来这口气是松出去的, 还是一声难以听闻的叹息。他舌根有点发苦,便把刚才那咬剩下来的半个饺子吃了,所有复杂难以名状的感慨都随着那半个饺子咽了回去, 随即轻轻放下了碗筷。
  人呐——他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随即严峫的声音响起来:“这男的身材不错啊。”
  江停:“?”
  严峫摸着下巴, 笑吟吟道:“但下面这个演员专业素质不太行,皮肤也不是很好, 表情有点矫揉造作,脸跟你比的话就更差远了。总体来说摄像和后期都还凑合, 总分一百的话可以打到七十五,这个打分的作品放到我们扫黄大队也就是搁仓库里落灰的命, 绝不会被全市局人人争相传看的。”
  空气凝固半晌,江停终于问:“……你说什么?”
  严峫反问:“你没下过派出所吧?”
  “……”
  “你要是像我一样在派出所干过四年,那真是什么样的奇葩事情都能见识到, 俩嫌疑人关所里大半夜干柴烈火搞起来的都有。更别提扫黄打非那阵子连锅端过多少叫鸡的, 叫鸭的,男女鸡鸭一块儿叫的,警察踹门冲进去一屋子男男女女光着屁股开轰趴的……后来到了市局,那更不得了,最丰富最高清的网络资源全在隔壁扫黄大队, 偶尔发现剧情好或者主角特别漂亮的,大家都拿着硬盘去拷,比你这重口味的我都早不当回事儿了。”
  说着严峫一笑,那弧度说不出的戏谑:
  “倒是你,江队——你这么熟练就能搜出男男小电影来,是不是该解释点什么啊?”
  “……”江停在越来越激烈的外放中一言不发。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表情,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额角线条有点紧,似乎在强行压制自己抽动的眼角。
  严峫笑意更加深了,慢条斯理地把电脑屏幕转向他,同时凑到近前,几乎贴着江停的脸颊,含笑问:
  “——我的阅片感想说完了,你的呢?”
  江停终于伸出手,似乎想重重关上笔记本。
  但他指尖刚沾上显示器,还没来得及用力,手就被严峫一把抓住了。江停边挣脱边向后仰去,严峫也随之向前倾身,沙发让两人都失去了平衡,同时倒在了柔软的靠垫中。
  啪一声电脑合拢,那令人坐如针毡的激情声响终于戛然而止,客厅重新恢复了安静。
  江停面朝上仰躺,严峫半压在他身上,两人仅隔着几寸距离,彼此对视着。
  这安静似乎比刚才嗯嗯啊啊一通乱叫的声响更让人尴尬,但严峫不觉得。他左右手肘分别抵在江停耳边,把江停热烘烘地压在沙发深处,用目光一点点描绘他的头发、额角、眼睫、鼻梁乃至嘴唇,良久后才低下头去,两人的嘴唇几乎要相贴了,他却问:“我能亲你一下吗?”
  江停一动都不动,全身肌肉绷得很紧。
  他能感觉到严峫的肌肉渐渐发硬,带来不容忽视的热度和压力。
  “就亲一下,”严峫轻声道,抓起江停的手向下探,绅士地停在了腹部,指引他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触碰自己腹肌上仍然还很鲜明狰狞的刀口。
  江停指尖就像触电似的一抖。
  “或者你亲我也行,”严峫尾音里含着笑意,说:“如果你不介意老坛酸菜味儿的话。”
  江停稍微向沙发靠背那一侧扭过头,但因为很挤的原因,这个动作还没完成就被严峫强行捕捉到了,低头亲吻在了那平日里总是很冷淡抿着的嘴唇上。
  “……”
  跟江阳县医院里那个带着狠劲的吻不同,这次的亲吻缠绵温暖,就像唇舌在心平气和地互相嬉戏,充分享受彼此的温度。
  严峫搁在沙发上的手伸进江停后脑,随着那个吻加深的幅度,手指一点点摩挲他刚洗完吹净、还非常干燥柔软的黑发,仿佛通过这个小动作传递出了一种隐忍而耐心的,深切的情愫。
  时光在缱绻中旋转上升,和着灯光轻盈舞蹈,穿过五光十色的玻璃窗,向更远处浩瀚安静的夜空飞去。
  “江停……”严峫低声唤道。
  “……”
  “你就是挺喜欢我的对吧?当初在ktv见到的时候,你一眼就认出我了对吧?”
  江停还是不吱声,面颊绷得很紧。
  好像只要稍微放松,情绪就会像开闸般倾泻出来似的。
  严峫无声地笑起来,脸一偏就亲到了他冰凉的下巴,嘴唇贴合着颔骨线条向脖颈延伸,亲亲密密地落到侧颈甚至咽喉。在亲吻到锁骨深凹部位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江停猛地抽出手,指腹出乎意料地热,有点仓促地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这么互相紧贴的姿态,推拒又不像推拒,迎合也不是迎合,倒给人一种互相纠缠、难以分割的错觉。
  “你在想什么呢?”严峫笑着含混地问。
  “……”江停终于开了口,嘴唇被亲得发红,声音细微略哑:“你生日快到了吧,要不送你个东西?”
  “哦?送我什么?”
  “充气娃娃,大号的。”
  严峫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失声而笑。
  江停发力想推开他,严峫却不愿意起身。两下挣扎间,严峫背心都掀了起来,堆积在江停肩膀上的雪白浴衣褶子也滑了下去,暖融融的皮肤互相摩擦,同时从他们两人的神经末梢传递到心底更深的地方去。
  “再亲一个嘛。”
  “不。”
  “就亲一个。”
  “不。”
  “我平时办案子真的特别辛苦……”
  “辛苦就早点休息。”
  “那一起休息呗……”
  江停想下沙发,但严峫老推他搡他。小小的打闹在有限的空间里持续了好半天,严峫终于不乏遗憾地妥协了:“那你起码——”
  江停终于逮到空隙,使力把严峫推得半起,自己也从桎梏中撑起了上半身。
  严峫的位置比江停高,这时候恰好低着头,突然顺着他滑落下去的衣襟瞥见了什么,视线倏而一凝!
  “没有起码,”江停吃力地坐起来:“快去睡,晚安。”
  刹那间严峫发不出声来,大脑像是冻住了,五脏六腑被沉重冰块坠得急剧下坠。就在那不超过两秒钟的僵持中,江停已经一手撑在茶几边缘,把自己跟拔萝卜似的费劲拔了出去,险些撞翻那台烫手山芋一样的电脑,赶紧趔趄着避开,然后绕过沙发,仓惶钻进了自己的客卧。
  咔哒。
  房门关闭的声音传来,仿佛某个开关,严峫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
  “……呼,呼……”
  他都没发现自己在喘气,慢慢翻身坐在了沙发上,猛烈搏动的心脏终于从喉咙口落回胸腔。他不由自主地想:“我刚才没表现出异样吧?”
  ——应该没有,或者说就算有,那种状态下注意力不集中的江停也难以发现。
  严峫闭上眼睛,却无法压抑住急促起伏的胸膛,短短几分钟前的画面犹如情景回放般重新闪现在大脑中——那是江停顺着手臂滑落的衣襟,乃至一寸寸线条分明的肩窝。
  深陷处有个因为太小而很容易忽略,但确实非常清晰的红点。
  那是一颗痣。
  ·
  建宁市公安局。
  “谁让你出院的?谁批准你回建宁的?三十多年过得太顺皮太痒了对吧?江阳县公安领导没人能挡得住你这么个王八羔子是不是?!……”
  吕局捧着他的本体——白瓷大茶缸,笑呵呵地走在最前,对身后的狂轰滥炸充耳不闻。中间是脸红脖子粗的魏副局,时不时回头怒骂,好几次险些把咯吱窝底下的文件夹抓起来甩出去。最后的严峫双手插在裤兜里,头向上扬,目光放空,以完全不care的表情迎接唾沫星子一齐乱飞的狂风骤雨。
  “无组织无纪律!枉顾自己的生命安全!你还给我这副表情,啊?你以为你现在长大了,我就不敢告诉你爹妈,你爹妈就抄不起皮带打不动你了是不是?!别给我一脸二五八万的!有胆你就给我点反应?!”
  话音刚落,严峫突然站定脚步,一捂腹部。
  魏副局:“……”
  “啊!好痛,快来人救命,啊——快叫急救车,我不行了……”
  一帮刑警轰隆隆穿过走廊,七手八脚架起满面苍白的严副队:“队长!你怎么了队长!”“坚持住,白色的明天还在等着我们!”“求求你睁开眼睛啊队长!别离开我们!”
  严峫颤颤巍巍:“我的党费,枕头底下……二百五十块……”
  “好的队长!我们一定为你转交给组织,继承你的遗志继续前进!”
  魏副局活像生吞了一整个咸鸭蛋,面部表情不断抽搐,眼睁睁看着那帮大小伙子把严峫架起来,飞快地溜了。
  “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我说老魏啊,”吕局笑眯眯劝他,一脸大彻大悟般的心平气和:“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啦。他们年轻人主意都大得很,越管越有逆反心理,我们这样的老头子还能怎么办吗?再说你讲他们无发无天,你看看我。”
  吕局得意地捋了把泛白的头发:“知道我的头发为什么比你多吗?”
  魏副局:“………………”
  “因为这种破事我从来都懒得操心。”吕局语重心长道:“走吧。”
  魏副局眼皮一个劲地跳,只得无奈地跟着吕局走了。
  严峫被一路簇拥到法医室门口,打发了那帮精力过剩的刑警,正巧碰见苟利穿着白大褂、拎着保温桶,从打开的电梯门里走出来,“——哟,老严?干啥来了,请吃饭?”
  走廊外面还有人,严峫不欲说得太清楚,含混地应了声:“还惦记着吃,你妈千里迢迢给送来的爱心午餐还不够你吃的?”
  苟主任单身到现在,那纯粹是被他妈给坑了。
  当年他毕业考公分配到市局时,好歹也算唇红齿白体型苗条的小帅哥一名,经常收到底下派出所小女警的秋波,连余队都一度坚持认为他比严峫年轻时好看。如果当时苟利踏踏实实找个女朋友的话,指不定现在连孩子都抱上了。
  但问题在于,苟利考进市局的那一刻,也就是他爹妈迅速膨胀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