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7)
  可是你愚蠢透顶,朕偌大的皇宫盛不下你的美丽滋长,居然替异族的叛徒开脱罪责,屡屡冒犯朕意,朕只好拔掉你的牙齿。
  你每说一句,就拔一颗,直到轮到你的舌头。
  谢墩云攥着长发的手指不觉一紧,透着上官伊吹的头皮,发出嘎巴嘎嘣的磨骨声。
  上官伊吹默然道,陛下既然想要保持我颅脑的纯洁,就不该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陛下既然想要让我乖乖服从,就不该趁中元月夜袭白家堡,遣人烧死白家堡二百余口人。
  心是恶之花,陛下想要微臣的颅脑保持干净纯洁,就不该在微臣的心里下毒。
  哼哼哼女帝俯瞰他时一番肆意冷笑,下毒的人能是朕吗?分明是鸠罗纳夜,那个异族来的落魄鬼,连他的母族都丢弃了他,却来北周的神州大地上勾走了你的魂!
  上官伊吹,你的灵魂是朕创造的,是朕赋予的,你却反手把它奉献给了异族的叛徒 ,朕决不答应!
  女帝狠狠一捶皇座旁的龙扶,即使鸠罗纳夜临死前,把你藏在了他那该死的精神幻彧里,朕也要找无数个人,把你从那个异族叛徒的脑子里活活剜出来!
  鸠罗纳夜他活该去死,他把那该死的筑幻术带来到北周,让北周的臣民与你,都不再肯乖乖听朝廷的话,听朕的话,你说,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她这一怒,威震四海,本是静寂的乌木苏边陲,每粒沙子似乎跃动起来,嗡嗡的在平地间形成一道细微的波浪,自夔牛之后奔来,如风,如雾,如霾,倏倏然扫荡开去。
  上官伊吹微微闭眼,干涩的沙粒击打得他瞳孔生疼,长时间被谢墩云拽着头发,他的头皮发麻,一颗颗往出滚着血珠子。
  上官伊吹呢喃道,阿鸠没死,他没死
  他死了,他必须死谢墩云扯着他的手一刻都不能松开,大人可还记得我曾经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禅师,武将,和鱼的故事。谢墩云蓦地松开手中长发,移去自己的脖子间,抚了抚微松的药带。
  上官伊吹眼底隐约放出一道垂死之光。
  刹那间,女帝座下的夔牛于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形变,巨大的身躯里听得不计其数的机关铮铮而鸣,须臾变成一个能纵万人隐匿其内的藏兵阁。
  女帝的皇座屹立不变,她的身后,二十八卫宫如铜墙铁壁一般挺着威武的身躯,警觉的目光如炬,连鸷酷的烈阳和风沙都无法透射。
  上官伊吹缓缓从地面爬起身来。
  随着视野的开阔,他终于看清楚女帝背后的沙漠,竟然是黑茫茫的一片人山人海。
  数不清的武士手持长刀,屏息凝神,似乎流连在鼻息间的气,聚累之后就能汇成一道道摧枯拉朽的风浪。
  步兵,骑兵,炮兵依次排开,无边无际,攻城的巢车,轒轀(fnyun),临冲如沙土中钻出的噬天狂兽,于群武之外,恐怖地压伐在苍茫大漠之间。
  这些活生生的战争机器绝非幻术所致,而是货真价实来毁灭世界的存在。
  但凡践踏之处,必然腥风血雨,草木不生。
  谢墩云的眼角顿时一抽,对女帝冷冷提道,女帝的八十万大军为何集结于此!
  他头际的通天眼已然跃动不息,悄然潜入沙地里的数条巨幻白龙,如地脉一般梭游于地底之下。
  朕说过这种话吗!女帝微微一笑,连着她额心的朱砂红痣,也一并露出诡谲似的光芒,仿佛打开通往地狱的第三枚恶目。
  朕在北周境内灭幻数年,思来想去,祸起你烨摩罗,截源断流,方得安宁,怎可半途而废!
  第163章 阿鸠,阿鸠
  谢墩云闻言单膝跪在地面, 他整个人因为被戏弄而羞恼万分,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言道, 女帝陛下,望您三思。
  呵呵呵呵女帝笑得畅快淋漓,烨摩罗最强的那个已经死了, 剩下的还能如何威风。
  倒是你们这些修炼筑幻术的沉迷于虚妄太久, 也该撕毁你们的破魔裸母神的幻想面纱,叫你们尝尝何为权势称霸天下的真正奥义!
  上官伊吹适时低声补了一句, 你竟信她,她连自己的骨肉都杀,何况凡人。
  谢墩云应激而起,身为烨摩罗的男儿,绝不准任何人亵渎破魔裸母神的圣灵!哪怕你是叱咤北周的女帝!!!
  不待他的话音落地,潜伏在沙底的白龙破土而出,汇作一股攒风积电的强劲势头, 犹胜数道扶摇卷向夔牛之巅。
  女帝慵懒地斜座在龙椅之上,毫无害怕的神情, 相反还有一些兴奋,朕命全北周斩除筑幻师多年,若没有点破幻利器, 如何能应对你们这些邪族异教!
  大军如定海神针纹丝不动, 二十八卫宫则纷纷抽出自己贴身宝刀, 竟都是水冷翠质的玉色双槽剑, 锋光刚冷, 流转清芒,由二十位好手提在掌中,犹如凰竹间顷刻弹出的通臂猿猴,各挥起一道旋风,朝白龙扶摇处批去。
  十数人不动则已,一动鸣人。
  玉色双槽剑划过处,琅玕之音绵绕不绝,原是剑体处精细凿了十二个圆孔斜洞,透风一过时自然流露出玄妙之音,潺潺流水不绝于耳。
  白龙风气逼人,眨眼撞向夔牛的首部,雷霆万钧之势足能将夔牛的精钢之躯震荡百米。
  然,二十道带着音韵的剑气迎面扑来,与首龙碰撞而击,那一道道音韵瞬时拉作了恢恢巨网,盈盈之光间旋转着悦耳动听的音丝,上下左右砍去,竟将遥遥领先的白龙瞬时削成肉块。
  破幻丝音!谢墩云首先回忆起上官伊吹的玉屏笛,皆是如此。
  余下的白龙瞬时改变了撞击角度,纷纷侧身,巧妙避开夔牛重坠如山的庞然躯体,快似激电奔豗,一齐钻入浩瀚无垠的沙漠中去。
  恍若沙海惊雷,蜃楼喧赫,几条狂龙心怀仇恨,一纵自沙地里笔直地撞击着夔牛的底部,震得硕大无朋的机械兽摇曳不绝。
  二十几名卫宫不约而同以玉色双槽剑猛击夔牛铜墙铁壁,振起的剑音如丝带一般环绕,宛若包身的音结,纵身跃下。
  半数人扎入白龙翻腾的土浪中去,另一些直奔着谢墩云来了。
  谢墩云的通天眼骤放阴光。
  上千只恐怖的荒原狼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口里嗷嗷的兽吼之声编织作凄凉又恐怖的悲歌。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死魂灵,从淹没顶盖的沙海中攀爬而出,阴森森的怨气同时拖出了累累骸骨,这些死魂灵仿佛穿上甲胄一般将骨架套身,提着股骨和锈迹斑斑的刀剑,汇成无敌的死神大军,与荒原狼一并冲向几个卫宫。
  须臾即将卫宫啃食成血肉残渣。
  骷髅与狼群汇成股股奔潮,翻卷起血腥的浪花,直奔向女帝的八十万精兵。
  那些军队姿状密集,仿佛不可透风的铁堡,亦如遮天蔽日的云峰,骑兵旋即跨马提枪,挥舞的刀光剑影仿佛雷电降落凡间,虺虺争攀。
  双方眨眼汇聚成不可分割的一团血气,远远观去,除了飞扬溅起的沙暴,人马兽鬼声嘶力竭的拼杀,须臾烘渲出层云尽染般的血霭,接近天沿穹隆。
  沙漠须臾渗透尽了血与汗,风沙极快地淹没了残肢断臂,蓬断草枯,孤雁哀鸣,一片疮痍汇十方涂炭。
  狼毫尽墨,难以俱绘。
  上官伊吹并未关注谢墩云的去向,他或在云巅之上翱翔,亦在地脊下蜿蜒,这里并非缥缈的幻彧,而是真实的战场。
  他的全部目光有所汇处。
  女帝隔着重重叠叠的浩荡血气,自高临下,对他勾勾手指,第三枚朱砂痣里吞吐着悚人的殷红。
  护驾的卫宫以血肉之躯稳稳扛着女帝的王座,足以保障他们至高无上的帝王,于波摇沙撼中稳如泰山。
  上官伊吹宛若中了某种魔咒,笔直而缓缓地靠近夔牛。
  乖孩子,爬上来!女帝如花的笑颜,粟罂般灿烂而流淌着剧毒般的和善。
  上官伊吹拖着血淋淋的身躯攀爬而上,最终靠在了女帝十步之外的位置。
  天地在颤抖,唯他她二人立定乾坤。
  有卫宫搜过他的身,并无武器。
  那卫宫以前曾远远见过上官伊吹冠绝天下的美貌,堪比清风明月的谪仙,孤高而绝丽,纵得毁了些面容,依旧不减当年遥看一目的惊艳。
  卫宫的喉头微微颤抖,觉得他身上的血真是甜美异常,有种极烈的郁香。
  当手探索过上官伊吹的腰身时,上官伊吹倾眸微睨。
  一分威吓,一分瑰丽,八分透人心魄。
  血洗的玫瑰,剔透的玲珑,杀人的阴狞。
  卫宫颤巍巍道,没有,没有武器
  他是不是很美啊
  卫宫觉得有阵怨毒的阴影随风吹来,一枚涂着艳色丹蔻的指甲狠狠刺入那颗不老实的眼睛,使劲一抠。
  啊啊啊啊!
  卫宫抱着血污满面,从高耸的夔牛之巅滚了下去,坠成一坨肉泥血沫。
  帝王离座。
  余下的宫娥太监,紧紧以遮面之礼挡着自己略不老实的眼睛。
  上官伊吹的脸,不能看,不能看。
  帝王弑杀,不能看,不能看。
  所有的人都得捂着眼,挡着耳,闭着嘴,五感皆焚。
  上官伊吹默然不言,他的眼帘垂得极低,极低女帝的影子铺在他的半身官服间,极近,极近。
  女帝并不嫌弃他服裳脏污,沾了血的玉指,以他的肩头锦绣反复擦拭着,总是有这些脏东西的存在,才会污了你的脑子,所以朕不遗余力要做的是,杀光那些觊觎你美好的脏东西,伊吹。
  上官伊吹并未走近戚九,而是走近自己,这让女帝隐隐中感到莫大的成功,不由喜形于色。
  接二连三道,待会儿杀了那个灵宗大禅,朕就下令翻越乌木苏沙漠,直戮烨摩罗。
  到时候,伊吹,你就坐在朕的身后,朕需要你。
  她摸摸他的头,仿佛摸一个罐子或器皿,一个可以存放任何邪恶的载体。
  屠戮是一种恶习,陛下您杀了那么多人,曾经的,现在的,未来的这些东西又叫您噩梦连连了吧。上官伊吹目不转睛,女帝的靠近与触摸让他恶心得欲要呕吐,可他紧紧忍着忍着,以渴慕的耐心等待着黎明的绽放。
  可是,朕不是把你找回来了吗?女帝继续抚触着他的颅脑,她用了几十年来筑造了一颗纯洁无瑕的器皿,干净无质的脑冢,她心灵皈依的祈盼。
  借助擘逻漓咒,她可以把所有亲手屠戮的冤孽,全部,无一不落地放在上官伊吹那颗通透又漂亮的脑壳里。
  所以,她还可以继续杀伐下去,而高枕无忧。
  习惯,哼,朕的习惯就是杀掉那些可以利用的或不服管教的!
  女帝道,伊吹,对朕来说幻彧并不可怕,称谓才是这个世间最可怕又令人敬畏的东西,我从哀家一步步走到朕这个称谓,不知杀了多少人,又开凿了多少条载满阴魂的流域,抛掘了多少埋没白骨的沟渠。
  北周和乐升平,海内雍熙,皆是因为朕的聪慧睿智与辣手铁腕,你们这些男人依附于女人的贡献与施舍,却不以为荣,反以为耻。
  朕若不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以秋风扫落叶震荡四海逆鳞,朕的威厉何在,北周雷霆之威的何在!
  上官伊吹微一思索,所以陛下您准备以烨摩罗开刀,来敬尤天下吗!
  女帝挥斥着龙服广袖,傲群雄强而笑道,乌木苏沙漠一直是北周与烨摩罗的天堑之地,鸠罗纳夜带着三千判众横渡荒漠,居然一个人活着从莽莽绝境中走出来。
  绝路陡变通途,如是烨摩罗人或任何对北周存着恶念的国族,再以乌木苏沙漠作为桥梁越境,骤来攻击我北周边塞,试问又要残害我族多少子民!!
  上官伊吹冥然若思,抬手抚顺了鬓角乱发,脸上的疤痕触之即痛。
  唯有疼痛才能令他混沌中多出一分清醒。
  他道,八十万大军,装备精良,粮草富足,甚至有夔牛机械兽鼎力相助,陛下醉翁之意根本不在酒。
  女帝放肆狂笑不止,头际于涛涛腥风血沙之间尤为可怖。
  你太聪明了,伊吹,女帝毫不避嫌,再三拍了拍上官伊吹的头颅,但是这次,却带了些狠劲。
  朕向来喜欢推一进三,敲山震虎自是其一,其二嘛
  烨摩罗举国崇拜破魔裸母神,传扬幻道,且出了灵宗与气宗两位大禅,门下弟子数万,足见烨摩罗地域通灵,暗藏玄机也犹未可知。
  朕派大军血洗那里之后,还会再派些炼丹名士和德高望重的奇术大师驻地烨摩罗,或许几载之后能修得不老仙丹,供朕万寿无疆,长生不老。
  上官伊吹的脸不禁煞白。
  女帝顷刻瞧出他的心思,猛地靠近后一把扭死他的喉管,将上官伊吹推至夔牛边缘。
  强逼着他俯瞰足下万里黄沙。
  沙中盘坐着合目屏息的戚九,他身周的沙暴淡而极淡,莹白的肌肤在血气的迷漫之下闪烁着难以描摹的透明。
  上官伊吹的眉弓瞬时紧皱成一道深深的川字。
  女帝道,你处心积虑从咸安圣城里救出了鸠罗纳夜,二人辗转至乌木苏沙漠,正被朕的铁烽营截获。
  鸠罗纳夜把你带入他的精神幻彧后,其实还挺了一阵,你可知他对朕说了什么!
  什么
  他道:我自要保他周全安康,女帝尽可肆意杀我,剜眼,剖心,焚肝,断肠,偏看您取不取得出上官伊吹的命!!
  女帝声音转冷,好嚣张的小子,不过是一条烨摩罗的丧家之犬,连他的母族亦背弃了他,竟敢仗着幻力与朕狂言诳语!
  既然朕把你从他的脑子里剜出来,接下来自然要剜他眼,剖他心,焚他肝,断他肠!看他如何嚣张!
  女帝蓦地从袖子里甩出一道手刃剑,此剑极软且细,瞬时在上官伊吹的脖子上缠了三圈。
  她早看出他的眼神不对,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