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沈如茵本以为他还要继续,却听他问道:“疼么?”
  她身子一僵,手指在大腿侧摩挲, 面色赧然,“先前那一下, 确实疼死了,不过现在好像……缓和了些……”
  沈如茵伸手按住小腹处,回忆着先前感受, 再与想象中对比, 觉得十分不同——本以为是薄薄一层,未想竟是撞墙一般的钝痛。
  这感觉十分新奇, 让她许久不能从中回神。
  “今夜便到此为止罢。”
  男人小心翼翼地换了个让她更为舒服的姿势,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流了好些血,明日好好补一补。”
  沈如茵想起那摊顶多指甲盖那么大的血迹,心说殿下您是不是对“好些血”这个短语有什么误解……
  又听得他道:“辛苦你了。”
  沈如茵觉得好笑, 明明出力的都是他, 自己却得了个安慰。
  暖意涌上心头, 她伸出双手紧紧抱住眼前这人。
  相处多时,沈如茵愈来愈了解宁扶清。每了解一分,她就多爱他一分。
  宁扶清这个人, 说他瑕疵必报,却又能从他身上看见海纳百川的包容;说他阴狠狡诈,但他又自有一套永不改变的原则。
  而他所有的优点里,最让她感动的,是他的尊重。
  她知道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男人都认为女人是应当在他们身后受保护的对象。她也知道,愈是高高在上的人,愈怕拥有软肋,一朝跌落,再难翻身。
  可他的做法,从来与众不同。
  她想要去的前路,即便荆棘遍布,他也会说“好”。她想要保护的人,仇人也好不忠的下属也好,他都说“随你心意”。那些所谓的天下大事,他从来不瞒她。她的所有建议,可笑也好无知也好,他从不曾嘲笑。
  这样的人,不论放在何时,都值得她喜欢。
  男人高挺的鼻子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沈如茵食指在那阴影处缓缓滑动,觉得他不论变成什么样子,都很是好看。
  她凑近他耳边,轻轻道:“谢谢你。”
  你说“执子之手,夫复何求”,而我,亦如是。
  第二日早晨,沈如茵醒来时并未看见宁扶清。她慢腾腾穿好衣裳,正准备穿鞋时,宁扶清端了托盘走入,他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
  菜叶粥清香扑鼻,沈如茵耸了耸鼻子,笑道:“怎么给我端到这儿来了?”
  宁扶清一面放下托盘一面吩咐:“今日你就待在房中,少走路。”
  沈如茵意识到他这幅做派都是为了什么,顿时老脸一红,也不再吭声,走到一边在小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又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埋头喝粥。
  宁扶清亦端了碗在她身旁坐下,闲聊道:“方才遇见谢之竹与颜儿了。”
  沈如茵略显冷淡地“恩”了一声。
  宁扶清瞥她一眼,不甚在意地继续道:“我本想着给颜儿找位更好的先生,却不知他为何不愿意?”
  “不愿意?”沈如茵终于放下碗,也十分疑惑,“那孩子很喜欢念书,既然有更好的先生,他不该不愿意的……”
  “想必是有什么隐情。”宁扶清给她夹了一筷菜,狐疑道,“你这个做娘亲的,怎对孩子的事情毫不知情?”
  沈如茵也觉得愧疚,懊恼道:“你不知道,那孩子是个闷葫芦,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又不好在外招摇,上下学堂都是苍叶陪同……唉,我这个娘亲当得确实不称职……”
  宁扶清听见那句“在外招摇”,手上一顿,霍然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又想到这些年她一个女子,想必也招惹了不少流言蜚语,他顿时有些后悔方才那句玩笑话,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玩忽职守多年。颜儿那边有我,你便不要再操心了。”
  他说他来处理,沈如茵最终看到的却是“按兵不动”的结果。也不晓得这父子两叽里咕噜商量了一通什么,到头来竟是宁扶清被沈颜说服。
  不过她对教育孩子念书一窍不通,便也任由他们去。
  这一日,她十分听话地在哪儿也没去,直到入夜,她才明白这个人居心不良——他哪里是心疼她前一日辛苦,分明就是要她为今夜蓄力!
  折腾了半宿,沈如茵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有气无力道:“那啥,二十岁的男人,果然很勇猛哈……”
  某人轻笑:“夫人放心,为夫四十岁时也能如此勇猛。”
  ……放心你爷爷个熊!
  一直到宁扶清的毒解得差不多,一张脸重新青春焕发之时,沈如茵才惊觉自己似乎很多日没出过门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与沈颜在谢王府住下,苍叶回了菜园,其他一切照旧。
  沈如茵看得出宁扶清有事要做,但他既然未打算开口,她便也不问。
  待到第七日,沈如茵与宁扶清一同去找杜白诊断,确认毒素已完全清除,才双双回府。
  甫一回府,宁扶清便拉着她回了房,面色严肃,唬得她心下也沉了一沉。
  她坐在床边,接过宁扶清递来的那盏茶,忐忑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宁扶清看着她喝了一小口茶,自她手中拿掉茶盏放回桌上,方才回身握住她的手道:“茵茵,当年错判谋逆的冤情,是时候平反了。”
  “你说什……啊!”沈如茵太激动,站起身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此刻她被他接在怀中,回想他方才的话,一时也不知是悲是喜。
  多年冤情得以昭雪,他不必再盯着谋逆的罪名,又将是那个风华绝代的三殿下。
  可如今平反,便意味着他们平静的生活也将被打破。
  于储君之位,宁扶清曾是呼声最高的人,如今他得以平反,那些藏在表面之下原本就蠢蠢欲动的人,会不会要露出爪牙?
  一直以来,她更想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可现今平反,便再没了叛变的理由。
  还有……她呢?
  她还未曾从那个公主的身份中跳出,可已经是他的妻。如今他重回高位,她的位置,又该是哪一个?
  第101章 交心
  电光火石之间, 沈如茵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但最终被她一一压抑在心底。
  周冶曾告诉她, 要与那人并肩而立,便须得有和他一般的眼界。那么她如今又怎能因为一己私情,阻碍他的脚步?
  宁扶清大抵并未想到她的身份,只是见到她变幻不定的神情, 便解释道:“许多真相,我须得有个正当的身份, 才有资格揭露。”
  他扶她站稳,缓缓道:“茵茵,是时候动一动姜家了。”
  “那你现在的意思, 是要和宁扶胤并肩而战么?”
  他沉默良久, 才道:“我从未和谁并肩而战,自始至终, 都不过我一人而已。”
  这句话说得好孤独。
  沈如茵心中蓦然有些酸涩,问道:“那我呢?”
  “你?”他笑了笑,“你与我,与其说是并肩而战,倒不如说是我一直为你所救。”
  他定定地看她, “救身两次, 救心无数次。”
  沈如茵低下头, 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
  那人拉着她坐下,又道:“当初, 在英雄帮时,乾枭惯用的手段并非折磨我这具身体,他更喜欢消磨我的良知,但我从来不曾上他的当。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我心志坚定,连我自己也险些相信这般言论。直到遇见你,我才晓得自己荒唐。”
  沈如茵闻言对上他的目光,总觉宁扶清虽看着她,却又似乎不是在看她。他仿佛,透过她这幅皮相,看见了更深的东西。
  他忽而问道:“茵茵,你可知我何时爱你,又是为何爱你?”
  “我……”沈如茵张了张嘴,发现他们确实从未讨论过这个话题。
  她对这份感情,总是十分感激,感激他能看得上自己,感激老天给她如此福分。
  也因此,她从来不敢多问,生怕一旦问了,这本就如梦境般的好事,会烟消云散。
  宁扶清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向来自诩很会识人,却从来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我么?你以为,我会因为两次救命之恩,便待你如此?”
  “没有……”沈如茵咬了下唇,“我晓得你不是因为那个,但是我……我从来不敢想,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优点,能值得你喜欢……”
  “优点很多,但最叫我喜欢的,是那份胸怀。”
  他的这句话让沈如茵想起多年前,自己曾吃醋地问他是否很欣赏姜含雨,那时他说“她胸怀太小”。
  可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胸怀,也不知在他眼中,什么才能称为胸怀。
  “最初被你吸引时,我尚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何种原因。那时我只晓得,在你眼中,似乎每一条人命都同等重要,每一个人都值得尊重。
  起先,我只觉得你傻,又许是,你生性软弱。直到某日我在心中将你与自己对比,才恍然明白许多。
  在英雄帮中,我愿意救人,是因为我是皇族子孙,生来便应当承担保护子民的责任。而你救人,只是因为生命可贵。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十分可耻。那份将自己置身高处而饱含怜悯的心意,实在龌龊不堪。”
  一大段话听完,沈如茵心中极为震撼。她从未想过,原来自己吸引他的,是这历经历史长河终于锤炼出来的“平等意识”。
  然而这个原因并不让她开怀,因为这不是她独特的拥有,而是时代赋予她的“潜意识”。
  “我……”沈如茵在心中挣扎一番,最终决定实话实说,“这并非是因为我自己……这是,因为我以前所在的那个世界……大家都是这样……”
  “我考虑过。”宁扶清不以为意,“但我仍然认为,你的这一份,与他人不同。”
  沈如茵一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听得他又道:“我想,即便是在你曾经那个世界,也并非谁都可以如此坚强、善良,且如此包容。”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很是开心,一时又觉得自己当不起这般夸奖,慌张地“我”了半晌,到底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宁扶清站起身来,好笑地拍拍她的头,“我向来不喜多话,却架不住你总是妄自菲薄。这些话我早欲告知你,今日才得了个机会。我虽时常打趣你,却不想你真将自己放得如此卑微。”
  他忽然屈身下来,在她耳边低语:“本该是我怕你看不上我,毕竟,周冶才是那近水楼台。”
  沈如茵想说其实是她早在另一个时空便垂涎于他,却终究难以启齿。
  那时她的喜欢浮于表面,不如现在这般相知以后的深爱,如何好说出来叫他取笑。
  宁扶清不是一个容易敞开心扉的人,却愿意与她如此交谈,令她十分动容。
  还有他那份敢于自剖的勇气,实在是……魅力十足……
  这一番“灵魂的交流”之后,宁扶清交代了几句,便去为平反的事情做准备。
  而她心中也豁然开朗许多,不再为那公主的身份郁结于心。她自知自己身上还有许多缺点,却对这份感情多了许些信心。想着既然不论什么样的风浪都已然闯过来了,又何必过于忧虑未知的威胁。
  沈如茵不再惧怕未来,另一边却已有人敏锐地嗅到了危险,并且十分惧怕这一丝还未见影的危险,亲自找上了门来。
  见到这个人时,沈如茵内心最先出现的情感竟是怀念。因为她由这个人想到了当初那个话多又贪吃的周冶,想起那不算长的欢快时光,倍感温馨。
  只是这人与多年前初见相比,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