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节
  “我老公的电话,他总是担心我,不肯放心,还请你见谅。”
  “应该的。”他有些贪婪的盯着江瑟,近距离观察她的眉眼与举止,像是要把她的模样、神态牢牢的记进心里。
  他这么聪明,当然明白江瑟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意思,无非也是给他一个‘警告’,证明裴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让他有个顾虑。
  这孩子知道自保,实在不愧是他的女儿。
  他也是担忧,接到江瑟电话的一刹那,就早早的‘出门’,也怕她路上出个什么意外。
  说来不怕人笑,他这一生,还少有尝到忐忑、惶恐的滋味儿,也不是爱胡思乱想的人,可从知道她要过来之后,就总想着,怕她坐上了黑出租车,怕司机不是好人。
  这条路上一早总会有晨跑的人,外面像他这样的坏人很多,他自己干过坏事,也怕女儿碰到这样的事情。
  所以一早就在这里等着,看她下了车,看她站在那里打电话,直到她发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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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四章 影响
  江至远的脸与江瑟的记忆相重叠,但他的语气、神态却又与她印象中的那个人截然相反的样子。
  他的眼神里不再带着戾气,甚至温和里透着几分小心翼翼,还有些许克制。
  真正的江瑟比荧幕上的她要更瘦一些,外套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她一只小巧的肩头挂着背包的带子,哪怕那包并不沉,但他却总想替她分担一些。
  他揣在兜里的手握了握,摸到一个仍在不停响着的手机,他掏了出来,看了一眼,想也不想便往公路的一侧用力扔了出去。
  手机远远被抛出海滩外,滚了几圈之后落在沙子上,还能看到闪烁的灯光的样子。
  江瑟看了一眼,他动了动嘴唇,出声解释:“已经没有用了。”
  他目光落在女儿脸上,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成年之后的她,不是透过报章杂志,不是透过新闻视频,而是她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能让他看清那与自己相似的眉眼,及继承了自己颀长的身形。
  这一次的见面,与当年《迷失之城》上映时,他在imax影院楼下与她碰面那一次是不一样的,他不再躲躲闪闪,而是坦然的站在她面前,目光可以描绘她的模样,把她的影像牢牢刻画在心里。
  那支手机本来就没用了,之所以一直没扔,不过是心里存着那么几分念想而已。
  他曾经用这个号码打过电话给江瑟,可能在他心中,也是幻想过有一天江瑟会觉得那通不说话的来电有古怪,会拨还过来。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梦想,江至远实在是没想到过这梦想会成真。
  江瑟不止是拨打了电话回来,还约了他要见面,这一天他所得到的,比自己所渴求的更多一些。
  他侧开身体,让出身后一条上山的小道:
  “走一走吧。”
  江至远的眼里,有着太多的东西,江瑟低下头,鼓足勇气往前迈了一步,她没看他的脸,自然发现不了他脸上此时露出的笑意。
  这一条上山的路相当干净,沿路十分安静,只听得到两人走路时发出的声响,及海浪拍岸及海风吹过灌木草丛的‘沙沙’声。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江至远是已经习惯了沉默,他早年的时候有太多话想跟人说,但多年的牢狱之灾,倒让他习惯了有事闷在心里,久而久之,便成了沉默寡言的人。
  江瑟则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一个曾经绑架过自己,险些要了她命的人,多年以后,她重生成他的女儿,占有‘江瑟’的身体,当初那个差点儿害死她的人,则成为了她的父亲,世界上有些事儿,实在是很难说得清。
  这样闷着走了许久,天边太阳露出一角,曙光照亮了海平面,也把前面的路照亮了许多。
  江瑟额头、鼻尖布满汗水,她走得不算快,可与江至远同行,仍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她埋头走了一阵,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抬头时才发现不见了江至远的影子。
  她吃了一惊,侧身去看,却见他落后自己将近十来米远的距离,依旧是双手抄着兜,依旧是步伐不急不慢的样子。
  “累了吗?”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脸颊,一面站在原地等江至远,问了一句。
  包里裴奕的手机还没挂断,显然听着这边的动静,她拿起手机,试着叫了裴奕一声,很快得到了他的回应。
  江至远摇了摇头,这点儿路程他当然不累,他只是走在后面,看她大步往前的样子,充满了朝气。
  他透过此时的江瑟,遥想她才蹒跚学步时的样子,至今她走得这样稳,是不是与以前摔多了跟斗有关系。
  这样的话他没法问出口,他也没有资格,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年的贸然举止,让他失去了陪她成长的乐趣。
  他错过了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没有听到她叫‘爸爸’时的样子,不知道她为了学会‘走路’,摔过多少次,也不知道她怎么磕磕碰碰的走到如今。
  但他喜欢她现在步伐稳健的样子,看她迎着朝阳所在的方向,一路前进,他总是倍感欣慰。
  他不是走不动了,他只是希望这一条路再短些而已。
  他明白自己做过什么,也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从她打来电话约了自己见面不久,他就收到了冯家那边不停打来的电话消息。
  江至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冯家会想办法打通权限关节,透过网络定位他的地址。
  很有可能这一条路走不完,冯家的人就会出现,甚至不用等着冯家的人出现,她的丈夫会抢先一步到达,把他带走的。
  他多希望时间就留在此时,她偏着头看他,脸颊微红,额角、鼻尖带着汗珠,带着些娇憨的样子,全无防备。
  “应该半山腰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那清冽的风灌进她嘴里,让她精神一振,这个时候时间还很早,天才将亮,可能晨跑的人才刚从家中动身,这一路没人打扰,最早的风景留给了她与江至远两人。
  他点了点头,有些遗憾这条路实在是太短了些。
  江瑟等了他一会儿,却见他仍站在原地,似是有意的在与她保持距离,心中那口气略略松了些。
  她转身去看另一侧,翠绿环抱的山峦下是层层叠叠的高楼,那海湾被围在其中,清沏如宝石。
  朝阳铺洒在海面上,是一帧美不胜收的风景。
  裴奕应该已经在赶上山的路途,她拿着手机,跟他说话,让他脚步放慢一些,不要着急。
  她知道裴奕担忧她的心情,为了安他的心,一路都没有关闭手机,可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去面对、去解决。
  她与江至远不急不缓的前行,那些后来晨跑的人及上山的游客超过了两人,已经跑往山顶。
  路途人烟多了起来,不像先前那样的宁静。
  两人到了山顶时,已经是三个多小时之后了,天色已经完全大亮,山顶的广场前,已经有了人的说话声。
  江瑟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江至远则在离她约一米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
  “这里夜晚的时候,比现在更好一些。”
  江至远突然开口,江瑟有些诧异。
  与他相处的情景,没有她想像中的可怕,周围有人的说笑及裴奕没有挂断的电话,无疑是让她心安无比。
  一路走来天色逐渐明亮,与她记忆中暗无天日的木屋又是截然相反的环境,他的态度让她意识到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非不可战胜的恶梦。
  他也会说话,会流汗,会呼吸。
  江至远没有得到江瑟的回应,却也不以为意,他有很多话想跟江瑟说,哪怕她露出奇怪的表情,更有可能她并不想听,但他却又害怕自己这不说,就再也没有了跟她说话的机会。
  “可惜没带你晚点来看,夜晚的时候,那边海港的灯光亮着,可以坐一坐缆车。”
  其实他也没坐过这个东西,就这段时间总看有拖家带口的游客牵着孩子、家人的手,或惊喜、或害怕的上去,他便有些羡慕。
  这样的机会,可能他一生也是不会有的。
  江瑟没出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一面。”
  “我知道。”
  江瑟低垂着头,“几年前imax影院,我跟冯南说话那一次。”
  江至远愣了愣,忍不住露出笑意,江瑟抬头看他:
  “是不是从那时起,你就有想要再绑架她一次的打算了?”
  江至远仍在笑,她很认真,双眉拧出皱褶:
  “你做这些事,是不是因为我?”
  他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但显然江瑟猜测的是事实。
  “你明不明白,”她双手握成拳,紧贴着肚子,身体弯曲,脸贴着膝盖,把手藏起:
  “我需要的,不是要你这么做。”
  她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江至远脸上肌肉紧了紧,想伸手去安抚她,却又苦无自己的没有资格。
  他嘴唇动了动,离她又远了一些,怕自己靠她太近,会让她不喜。
  “我只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不喜欢欠别人,也不喜欢人家欠我的。”她趴了一会儿,泪水把膝盖上的裤子布料浸湿,她又去翻包,从里面拿出纸巾:
  “冯南确实对我怀有恶意,但是这样不是解决的方式。”
  如果说未来她一帆风顺的生活,会以江至远绑架冯南的方式而得以实现,那她一生可能都无法安宁。
  她没办法看着一条人命因为自己的关系而消失,她也没有办法让江至远以这样的方式弥补他的‘女儿’。
  她得到了‘她’的身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她赶回来制止江至远,不是要救冯南的性命,也不是因为冯南而置自己于险地,除了不想无端背上一条人命外,她还有种对于‘江瑟’亏欠的感觉。
  有些话,‘江瑟’是没有办法再说的,但她还可以。
  她仍畏惧江至远,不能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但她也不想看到他为了替‘自己’解决麻烦,挺而走险,做出错事。
  “这样是不对的,没有人有权利可以伤害别人。”她抬头勇敢的直视江至远的眼睛,不闪烁、不回避,以表明自己决心:“每个人做过的选择、做过的事情,都会为将来带来许多影响与改变。”
  她是、原‘江瑟’也是。
  细细想来,如果没有这一场重生,照原本‘江瑟’的生活轨迹,她生活在杜家这样的环境下,母亲懦弱不堪,杜昌群对她无比厌弃,动辄打骂修理,养成她乖张暴戾的性格,得不到家庭的温馨,得不到父母的关怀,受同母异父的弟妹排挤,一心一意想要出人头地。
  也许如‘她’原本的计划一样,十七岁就放弃读书,进入社会,照‘她’本来所设想的进入娱乐圈里。
  ‘她’混得好与不好,江瑟不知道,但从‘她’能与冯南这样的人认识并结下仇怨,她大概也能猜想得出来一些。
  试想一下,如果江至远当时没有做错事,亲自教导女儿,原‘江瑟’的童年不会这样悲惨,哪怕日子再艰难,也不会艰难成她才重生时那个样子。
  “我只是想要把我给你带来的影响清除。”
  江瑟的话说完,江至远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看她哭的人,可偏偏此时让她哭的,却是自己。
  有些‘影响’,哪是那么容易清除的,江瑟环抱着自己,他一直在看江瑟,那目光极为深沉,有种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复杂情绪被他困在眼底:
  “你恨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