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林漱容跪坐在明昙身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明晓空荡荡的座位,低声问:难道是您又冲动行事了?
  你好烦。明昙蔫蔫地嘟着嘴,一点也不想理她,别问了别问了。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林漱容好笑道。
  明昙朝她翻了个死鱼一样的白眼。
  难得九公主没和自己叫嚷,只是情绪低落地趴在桌上自闭,整一片愁云惨淡的,倒叫林漱容瞧着怪不落忍了。
  她想了想,弯腰打开书箱,慢吞吞地拎出了一个小巧的食盒,放在明昙面前,笑眯眯道:喏,殿下。
  明昙直起身,瞥了她一眼,咕咕哝哝地伸手去开食盒,你不会在里面下毒吧
  林漱容挑了挑眉,满脸风轻云淡,殿下可莫要胡言乱语。
  明昙朝她吐了吐舌头,把食盒盖子放到一旁。只见里头装着一些雪白柔软的糕点,每块上边都凝着小团金灿灿的蜂蜜;软糕周围洒有清香的花瓣,像是果冻布丁那般,随着明昙摆弄食盒的动作一颤一颤,单看便知口感一定十足弹软。
  这是什么?
  家母亲手制的栀子花糕。林漱容微微一笑,听闻殿下昨夜受了委屈,特意带来给您尝尝。
  从哪听说的?明昙瞪起眼睛。
  林漱容又变戏法似的从书箱里捞出一副筷子,递到她面前,意味深长道:殿下受罚之事,今晨已传遍了大半个京城。您竟还不知么?
  用脚后跟都能猜到是谁的手笔。
  她的名声就是这样一点点被败没的。
  明昙闷闷不乐地接过筷子,丧之又丧地叹了声气,夹起块花糕放进口中。
  栀子的清甜顿时在舌尖氤氲,糕点果然如她所料般软滑,像是双皮奶一样禁不得咀嚼,几乎是入口即化。
  蜂蜜随着花糕形状的改变而流淌下来,为这道点心增加了些许甜度,风雅虽少了两分,但口味却更增了两分,简直太适合明昙这种爱吃甜食点心的小姑娘。
  唔!她把糕点咽下去,惊愕地对林漱容赞叹道,太好吃了,林夫人竟然有这样好的手艺!
  家母若知晓殿下如此夸赞,定会十分高兴。
  林漱容见她不再满脸愁苦,便也没替林夫人谦虚,只眯着眼睛笑了笑,又将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推到了明昙面前。
  后者筷子一顿,好奇地将瓶子拿到眼前瞧了瞧,这是什么?
  化淤膏,可治跪伤,林漱容道,家中幼弟顽劣好武,身上时常负伤。殿下昨夜受了苦楚,想必正需要这个,我便和他讨了一瓶过来。
  咦?
  大魔王今天怎么这么贴心?
  明昙讶异地歪了歪脑袋,林漱容坦然回望,满面理所当然,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转性。
  好吧,两厢对视了半晌,明昙终于伸手捞过瓷瓶,别别扭扭道,那你替我谢谢林家弟弟。
  林漱容挑了挑眉,也不在意她为何不谢自己,反倒是行云流水地又从箱子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张,拍到明昙面前,春风和煦地朝人一笑。
  来,殿下,她残忍残酷残虐不仁地说,这是今日需得写完的字帖,请您过目。
  明昙:
  嘴里的花糕顿时不香了。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撇一撇嘴,再次冲林漱容翻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白眼。
  第11章
  因为这摞字帖,明昙直到下学也没吃完那盒栀子花糕。
  林夫人的手艺真是精湛,比御膳房平日里琢磨出的点心还要好吃。明昙既想打包带走,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握着一只毛笔打转半晌,才总算眼珠一转,冲身旁正专心给《公羊传》做笔记的林漱容说:诶,你想不想去坤宁宫坐上一坐啊?
  林漱容有些惊讶地停笔,将自己为明昙出的新题推到一旁,饶有兴致地挑眉,殿下竟会邀我做客?
  林大小姐声名在外,我母后想见你很久了。明昙扯出一个虚伪的笑脸,睁眼说瞎话,甘为一盒花糕折腰。
  也不知林漱容看没看出她的口不对心。
  前者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又用眼角余光扫过旁边的红木食盒,沉吟片刻,方才露出个轻浅的微笑,既是殿下相邀,漱容自然却之不恭。
  好耶,这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吃糕了!
  明昙的笑容顿时真实了好几个档次,眼疾手快地拎起食盒,佯作热情道:走走走,快些回去,这大热天的,可不能叫太阳晒着我们林大小姐!
  林漱容站起身来,目光滑到明昙的手上,摇头笑道,真不知殿下是怕晒着我,还是怕晒着这栀子花糕。
  明昙假装没听到她的阴阳怪气,转头朝角落里的三公主明昭打了个招呼,笑眯眯地和她告别:三皇姐,我回宫啦!咱们明日学堂再见哦!
  明昭猛的从书中抬头,这才发现已经下了学。她有些慌张地起身,急促道:九皇妹,今日尚未来得及问,昨夜之事
  无碍无碍,三皇姐万莫放在心上,明昙摆了摆手,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今日有些急事,要先回坤宁宫去了,下次再与三皇姐详说!
  明昭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明昙却已经扯住了林漱容的袖子,把含笑与三公主告辞的后者给远远拽走了。
  独留明昭站在案后,望着两个少女的背影,在心中悄悄笑了笑。
  都道九皇妹与她这位伴读相处不睦,可如今看来这不是还挺亲密无间的吗?
  坤宁宫。
  明昙单手撑着脑袋,一边嚼着花糕,一边盯着不远处与皇后相谈甚欢的林漱容。
  后者言谈举止之间尽是大家风范,态度乖巧,又知书达理,再有绝世容貌加成一番,只怕全天下都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显然皇后就喜欢得要命。
  林姑娘小小年纪,竟能如此才华横溢丞相大人果然教女有方。
  娘娘过誉了。林漱容含笑道,林氏世代书香,父亲又在朝为官,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岂能惫懒?
  好姑娘,当真是好姑娘,皇后连连夸赞,复又叹道,昙儿若能有你半分爱学
  明昙急眼了,一把撂下筷子嚷嚷:母后!我每天都做题做到打二更才歇呢,怎么就不爱学啦?
  皇后睨了她一眼,还未说话,林漱容便抢先一步,用哄孩子似的语气圆场道:我若有殿下一半的聪明伶俐,倒也不用成天捧着书本咬文嚼字了。
  明昙做了个鬼脸,才不吃她这套,那你倒是少给我布置些习题呀!
  林漱容转过头去装聋作哑。
  皇后被她二人逗得笑个不停,佯骂明昙道:还说自己不是不爱学?
  明昙白眼一翻,把脸鼓成个河豚,拒绝再参与到两人的谈话当中。
  瞧这胳膊肘外拐的,到底谁才是亲女儿哟。
  就这样,皇后与林漱容聊天聊得甚欢,明昙歪在旁边吃点心吃得甚欢。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后者暗喜今天不用写作业的时候,殿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嗓子响亮的通报。
  陛下驾到
  屋中几人俱是一愣,对望一眼,赶忙起身准备行礼迎接。
  皇帝走进坤宁宫,撩开帘子步入内室,朗声笑道:免礼免礼。早便听闻林大小姐正与梓童叙话,可有被朕扰到了?
  陛下言重了。林漱容福了福身,是臣女不好,缠着娘娘聊了许久,竟不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明昙正忙着拿帕子擦嘴,一转头,这才发现窗外已经日将西沉了。
  今日一见,方知林小姐真如传言一般,身怀不栉进士之大才,皇后朝皇帝笑道,昙儿能有这样的伴读,陛下与臣妾都该放心了。
  臣女不敢当娘娘如此夸赞。
  诶,这有什么不敢的?皇帝笑眯眯道,你父亲乃是肱股之臣,教出来的一双儿女也是人中龙凤,朕就是看中了这点,才会将你指给龙鳞做伴读啊。
  林漱容微怔,眸中蓦地划过一丝思索。
  再次抬头,与皇帝似有深意的眼神对视后,她却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下拜道:臣女定当尽心竭力,辅佐九殿下完成课业。
  皇帝乐呵呵地点点头,看起来仿佛没多在意林漱容的回答。他转过头去,看向满脸不甘不愿的明昙,挑了挑眉道:生什么闷气呢?
  没生闷气!明昙故意拉长嗓音说。
  皇帝笑了笑,也不揭穿她的嘴硬,反倒是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朕昨日嘱咐了你要去天鸿殿,他笑道,龙鳞难道忘了不成?
  老实说,明昙还真忘了。
  她愣了愣,哎呀一声,赶紧蹦过去,拽着皇帝的袖子企图萌混过关,父皇!这不是突然想把林小姐引见给母后,所以才忘了您的吩咐,您莫要生气嘛!
  皇帝素来宠她,又怎会为了这点小事动气?
  他摇头笑了笑,伸手拍拍明昙的头,温声道:罢了,本想把你叫到跟前多嘱咐两句,不过现在朕既过来了,那倒也一样。
  嘱咐啥?
  明昙仰着头,满脸茫然。
  不日便是上书房大考了,皇帝戏谑地瞧着女儿,也学她刚才一般拖长嗓音,龙鳞可要好生准备,万莫在你那些皇兄皇姐面前丢人呐。
  上书房大考!
  啊!明昙一打脑壳,欲哭无泪,父皇,您还不如不提醒我呢!
  朕要不提醒你,只怕当日你就一个字都答不出来了!
  皇帝哈哈大笑,把明昙推到林漱容身边,摆手道:业精于勤荒于嬉。朕与你母后有话要说,快随林大姑娘去侧殿好生温习功课吧!
  明昙:
  刚才还想着能逃过作业呢!
  她满脸不甘不愿,和林漱容来到侧殿,坐到小桌旁唉声叹气,瞧着心都快要碎了。
  后者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左传》卷起,轻轻敲在明昙的脑袋上,笑道:本来今日还想放过你,奈何陛下圣明,特意提起了大考一事,殿下这下可要奉旨读书呀。
  明昙呜了一声,悲从中来,我怎么会入学入得这么巧,才一个月就撞上春考啊!
  上书房大考三月一度,正好与每个季节的尾声日子相撞,是以被学生们称作春考、夏考、秋考和冬考。
  此时正值暮春初夏,明昙日后将要面临的这一场,便是今年的
  第12回 春考。
  林漱容看对方满脸绝望,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一般,只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她思忖了会儿,眼睛一亮,露出一个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的笑来,柔声哄道:若是殿下这几日好生温习下次,我便邀您到林府做客吃茶如何?
  咦?吃茶?
  那岂不是又能吃到那么好吃的点心了!
  美食当前,明昙顿时支棱了起来,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望向林漱容,满怀渴望地问: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林漱容道,过不了几日,便是苌楚成熟之时。我母亲会将它打制成酱,与冰屑糅合,做出来的成品消热爽口,殿下定会喜欢。
  《诗经》有云,隰有苌楚,猗傩其枝。苌楚这东西明昙知道,正是现代人口中的猕猴桃。
  把它打成果酱,再和冰块碎屑一起吃这不就是猕猴桃冰沙吗?
  古代既没空调又没风扇,明昙正在发愁这夏天怎么过呢。一听林府竟然有冷饮可吃,她都恨不能明天就收拾细软,出宫去和林漱容同居了!
  但是
  万一春考考砸了,林漱容又以此为理由变卦反悔可怎么办?
  明昙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打算给自己的猕猴桃冰沙上个保险。
  她跳下椅子,在林漱容不明所以的眼神里,冲进内室中一通翻箱倒柜,半晌才捧了个精致的盒子出来,丢到后者面前,笑眯眯地努努嘴,喏,送给你啦。
  林漱容有些茫然,打开一看,只见盒中别无他物,正静静躺着一支金钗。
  这钗制式简朴,钗身纹路也是最常见的流水纹,除却钗头镶了一颗无甚光泽的青色宝石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看着还不如她现在簪着的玉钗华贵。
  林漱容:
  她将盒子合好,抬眼看向明昙。
  后者满脸写着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理胜其辞,《礼记》中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收了我送的礼物,那邀请我到林府做客的事便不能反悔啦!
  这金钗如此老旧,大抵是九公主的藏品里最拿不出手的一件吧。
  林漱容轻轻眯起眼睛,掂了掂手中轻飘飘的盒子,只觉毫无重量可言,实在怀疑它究竟是不是镀了层金的木钗。
  殿下所言极是,投桃理当报李。她神情似笑非笑,一边把盒子扣好,放进书箱当中,一边淡淡说道,待到大考结束的休沐之日,我定会牢记殿下今日的情谊,亲手将请帖奉上。
  明昙心满意足,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咪。
  然而,正在她要故作姿态地点头答应时,却忽听林漱容又道:不过我林府究竟会否迎接九公主大驾,便要看您有没有本事说服陛下,准许您出宫私访了哦。
  明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