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嫁经年 第25节
  她也没带别人,只让司琴跟着自己。
  薛牧青让她过去的地方,是“上次”他们一道去见唐允的地方,苏蘅有那么一刻的怔忪,回头叮嘱司琴道:“回去之后,你持我手书去找魏九郎。”
  从京城到长州,行程约莫是两个月,苏蘅被宋浅摆了一道,已经是耽误了不少时日,想来宋浅不可能再帮她把信送出,苏蘅也只能重新找人送信,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这时候送信过去,时日掐得太紧了,万一途中出了个什么差错,到时候便又和唐允错过了……偏偏,唐允给她的手稿里,她也只看了最初的那部分,后边的她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如果这次错过了,苏蘅便只能等几年后唐允自己回来了。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得一声佛号在耳边响起,苏蘅抬眸望去,却是个故人。
  没理会在一旁站着的薛牧青,苏蘅双手合十向那人行礼:“明心禅师。”
  “禅师不是一直呆在澄州吗?”明心禅师是方外之人,对他,苏蘅倒是不拘礼在一旁坐下:“怎么会想到要来京城这纷扰之地?”
  明心口宣佛号:“近来恰好要在京城的云华寺讲经。”
  “只可惜家中近来事多,”苏蘅有些感慨:“否则真该去听一听,不过其他人倒是有福气了。”
  明心禅师对她一贯和蔼:“檀越也是有福气之人。”
  苏蘅自嘲地一笑,也不反驳对方的话,只是道:“数年未至澄州,不知下人可曾克扣了大觉寺的香油钱?乍然在京城见着禅师,我还道是下人趁我不在澄州,私自断了供奉,却又琢磨着禅师何时变得如此之世俗,追债都追到京城来了。”
  苏蘅不信佛,故而不会在明心禅师跟前自称信女,每年往大觉寺送东西,也不过是碍于许氏的吩咐罢了,当然,她说的追债的话也只是说笑而已,明心禅师是得道高僧,也不会跟她计较这些——当初苏蘅出生时,苏元朗正在澄州任职,苏蘅出生便是在明心禅师所在的大觉寺,听闻便是这明心禅师给苏蘅批了命,说她十四岁之前不能离开澄州更不能进京,苏蘅住的那个庄子,也是明心禅师帮忙看过的。
  最初的时候,因为他几句话,便害得自己与父母骨肉分离,苏蘅对此人是极为不满的,然而任性胡闹了几年,明心禅师并未因为她的无礼而嗔怒,加之渐渐知理,便没再针对他。
  与明心禅师打了几句机锋,苏蘅眼见薛牧青没什么动作,便起身告辞了。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薛牧青送走了明心禅师,苏蘅拦住薛牧青去路:“怎么?找人来试探我?还是说其实你是找人来降妖伏魔收服我的?怎么,失望了?”
  薛牧青看着她,软了口气:“你既然无碍,何必诅咒自己?”
  “我什么时候诅咒自己了,我说的是实话啊,你认识的那人、你娶的妻子早就被你气死了,明心那老头儿忽悠你几句,你便信了?”苏蘅冷笑:“你千万别信他,他这人啊,要么就是被我收买了,要么就是修为不够,根本看不出什么的。”
  “明心禅师德高望重,你慎言,”薛牧青抿抿嘴:“何况是与不是,我自有论断。”
  “你自有论断?”苏蘅忍不住嘲笑:“那么你说说,我到底是谁?千万别认错了啊,这叫什么?认贼作父?哦不,令尊过世了,不过你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我倒真的是起了疑惑了,毕竟……亲生的话……你也未免太禽兽不如了。”
  提起这事,薛牧青果然面色发白,苏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他发火,薛牧青却压抑住了:“你何必否认自己,何必咄咄逼人呢。”
  “我咄咄逼人?是我咄咄逼人还是你自己心里发虚?”苏蘅冷笑:“你以为我不知你为何怀疑我吗?”
  “因为怀疑我,你就可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我、这样你自己就能心安理得了。”苏蘅不顾他想要辩解的模样,继续道:“你今日为何找来明心禅师,你以为我不知道缘由吗?”
  “你连自己的妻子都认不出,还敢在我跟前佯装痴情?”苏蘅看着他,一脸的嘲讽:“你今日找的是明心禅师,他确认了我的身份,可万一今日你找的是别人呢?如果别人说我是占据了这身子的孤魂野鬼,要给我超度,我再死一次,你是不是便觉得解脱了?还是说,其实那才是你的目的?”
  “你既然怀疑,何不干脆怀疑得彻底,这般朝令夕改的,着实是让我看不起,”苏蘅逼近了他:“其实我真的是不知打哪来的孤魂野鬼,你信不信?”
  “蕙蕙,”薛牧青被她逼得退后一步:“你别这样诅咒自己,我——”
  “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自己的小字,”苏蘅瞪着他:“你真的不配那般叫我,何况……你的蕙蕙早就被你气死了啊。”
  “而今你还想着再气我一次,只可惜,我这孤魂野鬼,不像你的蕙蕙那般轻易便能被你气死,”苏蘅指了指芝兰院的方向:“我记得当初有人承诺过,说夏初晴绝对不会进到这个府里的?”
  “也不过就是说说罢了,谁信谁便是傻子,还好,傻的那个已经死了,”苏蘅冷笑:“其实吧,有个妾也好……毕竟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兴许也只有夏初晴那样的人愿意陪你了……毕竟在孝期内,你呢,也要懂得节制一些,记得多备一些避子汤,否则万一出了事……那可就太难看了。”
  “我不是——”薛牧青急忙辩解:“母亲她不忍住在老宅那边睹物思人,所以才搬到这边来,初晴那只是陪她而已,我既然答应过你,便不可能——”
  “不用跟我解释,”苏蘅摇头:“毕竟你事先也没打算跟我商量过,而今更不用跟我解释这些,我懒得理会,不管你说什么,我反正也是不会信的。”
  “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避子汤我也用了,至于司棋……我也把她送走了……当然,你若是想把她叫回来的话,那也无所谓,”苏蘅转身便走:“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单纯就是丢不得这个人罢了。我只希望,从今日起,到除非你答应和离的时候,不要再让我再看到你了,至于你和夏初晴的事,随你们,我不管,别到我跟前碍眼便是了。”
  薛牧青有些呆愣:“避子汤?”
  “对啊,避子汤,”苏蘅轻声嘲笑:“否则呢,你以为我会想要生下跟你有关的孩子吗?还是这种时候?”
  薛牧青伸手想要抓住苏蘅:“是不是会伤身子?我——”
  “少做这痴情样,太虚情假意,太难看,”苏蘅避开他:“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别再让我见着你,太恶心,我怕我会吐。”
  ☆、第035章 管家权
  回去的时候,迎面遇着满脸焦急的向妈妈,苏蘅蓦然心一沉——
  向妈妈一脸的惊慌失措:“小姐小姐!司棋跑了!”
  “怎么会跑的?”苏蘅皱眉:“不是让你们绑着她的吗?”
  “都怪奴婢!”向妈妈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奴婢不该心软,被司棋求了几句情便心软给她松了绑——”
  苏蘅只觉得头疼:“不是交代过,堵着她的嘴,不要让她开口吗?”
  向妈妈一脸的自责与愧疚:“奴婢……奴婢见她那个模样……着实是难受得紧……想着那么多年的情分……就想着让她喘口气喝口水……”
  司琴不忍见向妈妈为难,插话道:“小姐,是否要报官?”
  “罢了,这事情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苏蘅揉揉眉心:“向妈妈,你回苏家借人去寻司棋,司琴,你帮我研墨——”
  向妈妈红着眼出去了,苏蘅沉下心来,按着之前的法子,将给唐允的信附在送给裴三郎的信函之中,又给魏九郎写了个笺子,最后画了一一幅司棋的头像,待干后却只把信交给司琴:“你持我帖子到魏家,告诉魏九郎这信务必要快马加鞭送出。”稍晚一天,她都怕来不及。
  司琴看了看司棋的画像:“那司棋的事呢?”
  苏蘅犹疑了一会,想了想,还是把画像也给了司琴:“告诉他不要声张,借用他家的下人找寻便是,不要动用私兵,更不要动用太子的人。”魏家是武将、是勋贵,府中是蓄养有一定数目的私兵的,魏九郎是太子近卫之首,也可以动用太子的人马——然而苏蘅记得,“后来”魏九郎被弹劾被免职,有一个原因是被人说他公器私用,她要魏九郎帮忙,但总不能因为自己而害了魏九郎,否则的话,除了唐夫人以外,只怕自家小姨也跟她生了嫌隙。
  在他们到处找司棋的时候,薛老夫人和夏初晴终于搬进了薛府。
  薛老夫人唤人过来让苏蘅过去时,向妈妈正小心的回禀道司棋还是不见踪影。
  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京城那么大,谁知道司棋到底躲哪儿去了,唯一确认的是,司棋还在城中,并没有出城。
  苏蘅简直想不管不顾地报官,或是对外悬赏找人,哪怕激怒了司棋也无所谓,她把事情说出去也无所谓,反正到时候若是丢脸,大不了她离开京城避几年便是了,至于薛牧青的名声和前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相比之下,司棋的背叛和逃离,更让她介意。
  过来传唤的小丫鬟被苏蘅的脸色吓到,却还是重复说了一遍说薛老夫人让苏蘅过去,苏蘅深吸一口气,她再讨厌薛牧青、再讨厌夏初晴,对薛老夫人有再多的不满,别人刚搬过来,也不好直接让人抓住了把柄,朝那小丫鬟点点头,示意自己一会儿便过去。
  回头让向妈妈回屋闭门反省,苏蘅还是让司琴跟着自己过去。
  路上跟司琴确认了一下,所有的账册都已经整理好,下边的人也知会过了,只要吩咐一声,便能把账册移交出去。
  司琴忧心忡忡:“纵然薛老夫人住过来,应该也不至于一过来就跟小姐别苗头吧。”
  苏蘅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懂。”就算薛老夫人自己不要,苏蘅也不肯管薛家这一档子的事了,何况……夏初晴只怕不会安分。
  想起几年之后,薛家被夏初晴败成了什么样,苏蘅不自觉心情又有些松快,她想,这一次绝对不能任由夏初晴自己一个人乱来了——她应该想办法帮帮夏初晴,要不然以夏初晴的本事,什么时候才能把薛家败光啊。
  她得让人适时给夏初晴火上加油——只要做得不明显,夏初晴也未必能察觉得到,薛老夫人刚丧夫,年纪也渐渐大了,迟早精力不济,薛牧青不管这些事,苏蘅想要成事,其实也并不难。
  当然,首先,这管家权得想办法到了夏初晴手上。
  苏蘅的好心情在踏入薛老夫人院中的那一刻,便消失殆尽。
  他们到处寻找司棋,司棋却不见踪影,苏蘅还道以前怎么不知司棋有这本事,却原来司棋一早便跑到了薛老夫人身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倒是会躲。
  苏蘅沉吟——就是不知道,司棋为了取信薛老夫人,到底都说了什么。
  司棋见着苏蘅,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躲到了人后去,苏蘅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了,被司棋算计之后,无论什么主仆情谊,也早就消失殆尽,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在把司棋养在身边居然养成了一只白眼狼,苏蘅心中别提多憋气了。
  薛老夫人自见到苏蘅起,面色就不太好,此刻见司棋面对苏蘅还有些躲闪,脸色更是沉了三分,让人把司棋推到前边来,似乎是要与苏蘅对峙:“苏氏,你可知我找你来,是为何事?”
  苏蘅当然知道,然而懒得理会:“不知。”
  “你——”薛老夫人指着她,又看了看四周,最终还是让其他人退下了,只留下了夏初晴和司棋。
  最后她指着苏蘅身边的司琴:“让你的人也退下吧。”
  “不必,”苏蘅冷眼看她想要发火又有所顾忌的模样:“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众人面说的。”
  “罢!你要丢人便也随你,”薛老夫人一摆手:“你干的好事!”
  苏蘅没有接话,无非就是想要斥责她跟薛牧青的事罢了,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谁知道司棋是怎么对薛老夫人说的,万一她哪句话惹恼了薛老夫人怎么办,她懒得与人置气。
  苏蘅不回答,薛老夫人径自道:“苏家怎么说也是上得台面的人家,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女儿!寡廉鲜耻!”
  “苏家怎么教女儿,还轮不到外人来说道,”本来那事情,虽然是被人算计了,但事已至此,苏蘅和薛牧青也都有过错,但是薛老夫人想把所有过错都推给苏蘅,苏蘅岂能容忍:“我倒是也想知道,薛家好歹也是上得台面的人家,哪怕是旁支,也该知礼,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不孝子孙!简直是丢尽了薛家列祖列宗的脸面!回头我见着薛侍郎夫人,或许真该好好问一问才是。”
  苏蘅提起薛家嫡支的名头,薛老夫人不免有些忌惮,然而还是不肯放过苏蘅:“若不是你,青儿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换了是别人,你以为会有什么不同?”苏蘅冷笑,她简直是烦透了每次跟薛老夫人见面,谈的都是房中的事了:“当初我跟他成亲,他便允诺过不会纳妾,结果呢?说是喝醉了便跟别人成了事,这样的人,你觉得他能有多少操守?别把他说得多无辜,这种事,他要是不愿,谁能拦着他?难不成还是我强迫他不成?”
  “那怎么能一样!”薛老夫人指着苏蘅:“你们成婚半年,你肚子里都没有消息,青儿纳个妾又怎么了?”
  “我听说,当年你们成婚五年,才有了薛牧青,”苏蘅冷笑:“那时候,薛老夫人你怎么没想着纳妾呢?”她婚前听到这个说法,还想说想来自己未来的婆婆不是那种会张罗着给自己儿子纳妾的人,应该也能棘手薛牧青不纳妾,结果呢,简直是大失所望。
  薛老夫人被苏蘅那话噎住,只能强自道:“那怎么能一样!”
  “对啊,那怎么能一样,”苏蘅轻声嘲笑:“事不关己,要求起别人来,总是理直气壮……也对,多年媳妇熬成婆,总是想要抖落一下威风的。”
  “你少把我拉下水!你无非就是想报复先前初晴的事罢了,何必要这样算计青儿!”薛老夫人被她说得如坐针毡:“再说了,不管怎么样,哪怕你自觉自己没错,也不该大张旗鼓地往外找人!我们家正在孝期里,你闹这样一出,别人难免会起疑,到时候问起来,你让青儿怎么办!你是不是想要毁了青儿的前程!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蘅想说,薛牧青的前程关她什么事!想了想,薛家的人她也派出去找司棋了,薛老夫人知道倒也不奇怪:“既然你知道我要找人,人就在你身边你却不送回来,事情闹大了能怨得了我吗?”
  苏蘅不由得感慨道:“说到底……丈夫还是没有儿子重要,出了这样的事,你先关心的居然是薛牧青的前程,而不是薛牧青不孝,真是想为过世的薛老爷烧一炷香呢。”
  “你少拿话压我,”薛老夫人到底是底气不足:“你做事欠考虑,我只问你,这错你认还是不认!”
  “我认不认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算有错,比起薛牧青来,也算是轻的,”苏蘅似笑非笑:“我倒是想知道,我认了错的话,你想要如何?”
  “既然你知道错了,”薛老夫人抢话道:“那你自然得受罚。”
  苏蘅不置可否:“你想罚什么。”
  “就罚……罚你闭门思过好了,”薛老夫人底气并不是很足:“反正孝期里,就当你的孝心好了。”
  苏蘅原本是打算等她说出来然后反驳的,结果见是这样,反倒了然了。
  偏偏她就是不薛老夫人的话——笑话,哪怕是闭门思过,也该是薛牧青闭门思过!
  薛老夫人不理她:“既然你闭门思过……那么家中的事……我便暂时帮你管着了。”
  “铺垫了半天,才终于到了正题上来,”苏蘅很无所谓:“账册早已经整理好了,明儿我便让人给你送过来。”
  “你也别不乐意,出了这样的事……你总不能——”薛老夫人呆住:“你刚刚说什么?”
  “不就是想要管家权吗,何必那么多废话,”苏蘅冷笑:“你以为,我愿意揽薛家这烂摊子?听闻你们要过来,账册我一早便整理好了,也不用等明天了,回头我便让人送过来。”
  “至于闭门思过,”苏蘅看了司棋和夏初晴一眼:“谁有错谁闭门思过,我自认无过。”
  “我要回去让人给你们送账册,告辞了,”苏蘅懒得跟她们掰扯了,转身要走,余光瞥见了司棋,便又回头,指着司棋对薛老夫人道:“既然薛老夫人你如愿了,那能把这背主的下人交给我吗?”
  司棋被吓得朝薛老夫人跪下:“老夫人救命!”
  “怎么?”薛老夫人挑眉:“你想弄出个死无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