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4)
  周一溪是笑着说的,前面的话甚至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
  不清楚他俩恩怨之人听着觉得他所言有理,但知晓内幕之人便不会这么以为了,话音未落。
  谁也没想到,咚地一声重响。
  膝盖撞地发出的声响,仿佛敲在了众人心坎里,但身形一矮的那人神色如常,一脸随意。
  坐在静思堂门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长老倏然站了起来。
  天,小圣人逼谁下跪?
  他是谁?与他同在静思堂受罚的人原本义愤填膺想要为熟人出头,但见那边全是内门弟子,他们不敢贸然参与,便问起那位疑似修为被封却不知为何惩罚力度如此之大的青年。
  你们竟然不知道他是谁?
  只知道他是内门弟子,姓周。外门弟子怯声道。
  他便是周天元,咱们天道院大名鼎鼎的大公子,咱们这辈所有学员的大师兄!
  听得人怒气上涌,又迫于站着那人的威势,道:那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仗势欺人呗,仗着他失去修为,所以站在他头上撒泼呗,那群势利眼们,可真会落井下石啊!
  周一溪的表情僵硬在了最为难看的时候,尤其是听到周围各式各样的声音,更开始两边倒了。
  他还没有做出过分的事,对方也尚未说出极其过分的话,只是矛盾才刚露出端倪,他才说到自认为以对方骄傲绝不愿意做的事,竟然就这么轻巧?
  好像迫不及待,特别无所谓。
  周一溪被气笑了,他挥手让身边的弟子们都离开,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你怎么就跪在我面前了,大师兄,你这让师弟很难做啊。
  什么也没说吗,那是我听错了?周天元行云流水般抬起一条腿,就要起身。
  周一溪气到表情绷不住:我让你起了吗,给我继续跪着!
  所有人都听到了。
  趴着!周一溪面目狰狞。
  给我行大礼!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不磨蹭,周一溪气到脸色发青,周围人看得也云里雾里,说不清这两人谁高谁低,只觉大公子不愧是大公子,与传闻中不同,竟这般能屈能伸。
  周天元有点没耐心了,真是他实力不济,要在平时,别说史上最年轻圣人,就是老圣、尊者在他面前,也不敢这么吆五喝六,但毕竟他确实得罪过周一溪,而今小人得势,他得还债。
  如果简简单单的跪地趴地行大礼的那几种姿势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么必要激怒对方让自己遭受更多不必要的折磨,凡人体魄哪怕是点皮外伤,都是大病。
  所谓尊严、骄傲、颜面都是天道院大公子该有的,他周天元嘛,还是身体最重要。
  行完就够了吗。周天元躺在石板路上,撑起脑袋,他就没修为了,谁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一个凡人下手,那真是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典型,反正天道院静思堂长老就在后面看着,就看谁更丢脸。
  就这么点人看着?你不就是小肚鸡肠,记恨我当初拒绝你,那可是当着近半个宗门的面,现在当着这么点人让我给你行大礼就够了?当真?还是有下个会场,是不是该招呼点看热闹的人,这么点人哪够啊,虽然我不认为我真心实意害过你,但如果你真心实意受到伤害,那你赶紧找回场子,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他说得十分坦荡,在场听着的人面红耳赤,甚至对这个没了修为的凡人,生了些许敬畏之意。
  周一溪理智想弄死对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可又不可避免地狠狠抽搐了几下。
  他以为他的所作所为能让碾碎对方的自尊,迫使对方靠近自己,可好像无论怎么做,周天元的反应永远在他意料之外,他的做法永远只会将对方推得更远。
  那个在先前的他看来满身破绽,满心薄弱点都可击碎的人,好像以意想不到的速度修复着,他的成长速度令人叹为观止,以往让长老们惊叹,而今他也
  周一溪有那么点怅惘,他好像拿那个凡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对方分明那么弱,却又如烈日般明亮刺眼炙热而顽强。
  就这么放过?
  不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浮现出了个令他热血上涌的念头,一瞬间侵蚀了他的全部理智。
  周一溪眼睛有些充血泛红,头脑发热,声音却冷到了极致。
  既然大师兄有意缓和你我师兄弟的关系,师弟岂能不如师兄的愿呢,把大师兄请到广场上去,让所有内门外门弟子前来见证,既然大师兄不介意让师弟落到人人皆呼蛮横霸道仗势欺人的下场,那就有请大师兄当众表演膝盖撞地吧。
  周一溪道:我要的无非是大师兄您的一声真心实意的道歉而已。
  不存在的事,我虽不介意向你低头,但我从不认为我的就事论事是针对你本人。周天元道。
  周一溪感到冒犯的就是这个,他刻意针对周天元,可对方眼里从来没有他。
  带他走!
  静思堂长老甚至朝着周一溪等人点头见礼,毕竟是史上最年轻圣人,前途不可限量。
  偌大的广场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无论是堪称至圣年轻时令各大古教赞不绝口的周天元,还是后起之秀周一溪,这两位乃是天道院最为有名的存在,但凡与这两位中的任何一人有关,都能引起一阵轰动,更何况是两人。
  这是我们能看的热闹吗,大师兄和小圣人到底什么恩怨,何至于此
  当然至于,周一溪心想,既然天道院大公子注定就此倒台,那么就让他踩在大公子头上,站上更高的地方。
  他想他承受得起,或者说除了他以外,还有谁承受得起?
  如果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在对方眼里留下片刻痕迹,那就让自己变成一根刺,重重扎进对方心里,想拔都拔不出来,或者成为对方身上的污点,让对方想洗也洗不掉。
  他也不想这样的,周一溪带着悲悯的目光俯瞰着广场上那么多人。
  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公子周天元被押在广场中央,重重叠叠的人影都是来看热闹的。
  这么大规模,也未见长辈出言制止。
  周天元顿了下,万分艰难地垂下头,双手撑地,额头触及地面,朝着周一溪所在处的更后方,朝着威严无比的天道院,那个上上下下全都视他如最大希望,对他给予厚望,却又大失所望,不听他任何解释,也无暇理会他的任何言语的古教,最后一次叩首。
  整整三个月来,周天元也心生无力之感。
  唉!
  就在这时,广场上一阵骚动。
  虚空万里光芒万丈,院外古老飞檐门上,有古老仪驾前来,不多时,贵客临门,到访天道院,经过古法广场。
  这位可是周天元周大公子?那位身着学阁长老袍子的老者慈眉善目,在一群人的拥趸下,走到一半,猝不及防地停在周天元面前。
  学阁执教,有请周天元周大公子。
  学阁的?周天元拍拍膝盖上的灰尘,头也没回。
  他站了起来,一层薄纱出现在他周身,想要靠近的年轻弟子才刚触及那层如风似幻的薄纱,只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和精神气好像凭空抽掉了一层,不由露出惊悚之色。
  各大古教中,我对你们兴趣最大,可惜你们来得最晚。
  大公子说的可是那些私下向你递招揽法旨的古教,唯有学阁是亲自来邀请,也是想到大公子如今的状态,想给大公子足够的礼待,毕竟你虽没了修为,但你在修炼上的天赋,一如往昔。
  学阁倒是有眼光。周天元总算侧过头去,拿正眼看那位颇为严厉的老者,但我为何非去学阁不可?
  还有比学阁更适合大公子的地方吗?唯有学阁,不需要强悍的战斗力,只要有修炼天赋,哪怕是编撰古籍,篆刻拓本等等,多得是大公子力所能及,旁人不可及之事。
  周天元表现平平,确实只有学阁不需要打打杀杀,内部皆以文斗为主,以他在修炼方面的独到见解,确实能够让他短时间内处在优待位置。
  可一旦他的价值被榨干,而他没有灵力能够支撑他的感悟,而别人更没有他的那份魄力和感知力,达不到他的要求,可想而知他也依旧会像在天道院受冷遇一般。
  因为天才的见解,还需要天才的体魄实践,而世间只有一个周天元。
  周天元独自站在偌大的广场之上,这里很空旷,人多吵杂,可他却像独立于一方天地,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自己了。
  事发之后,学阁来人之前,周一溪已经被长老们叫走,目的自然是保护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圣人声名受损,而起哄闹事之人被随意地安在了现场其他弟子身上,弄了个瞎胡闹的名头,给了点不痛不痒的训斥责罚。
  种种迹象表明,天道院并没有那份魄力继续相信一个失去修为的所谓前天才,他们有了新的主心骨,当新的主心骨和旧的那位有冲突,几乎所有天道院之人都有了权衡和选择。
  周天元再也找不到理由去偏袒了。
  这些天,他接到了数个古教抛来的橄榄枝,他都不曾心动,但他确实也该思考退路了。
  古教情报势力深不可测,但凡古教之中都安置有各大古教的细作,天道院发生的种种事情,在其他古教之中就像透明一般。
  得知学阁这么大阵仗,那些都在暗地里打周天元主意的古教也都闻讯前来,不出半日,天道院外停满了打着拜访的名义前来的古教战车,几乎所有来人都会在周天元面前笑盈盈地停留。
  我在等人。周天元的选择多了,尤显得不疾不徐。
  直到这时候,天道院上层的态度也还是很模糊不清,偶尔出现在广场之上,看他的目光也充斥着失望和审视,威胁的意味也很是明显。
  毕竟周天元是他们天道院培养出来的,无论去了任何地方都跟他们天道院脱不开关系,若周天元就这么离开天道院,改投别的古教,别说他自己别扭,他的名头也显得极其别扭,他的家族同样也别扭。
  天元啊,你考虑好了,真不能留在天道院了吗,你不待在天道院,咱们家族给天道院捐了那么多观都打水漂了?
  咱们再给别的地方捐楼!
  周天元所在的周氏一族乃是大族,这些年天道院对他们周家这位后辈极其看重,只是以前理所当然拥有的重视,现在需要周天元凭努力去争取了。
  就算凭努力争取不到,咱们可以买啊!再难过也不能不开销,你不帮点多花点,我们家族财富需要多少年才能耗完!
  周氏老祖是个鹤发童颜的老顽童,负手在周天元身边转来转去,笑呵呵地看他笑话道:你是没了修为,但可以回家继承我周家亿万家产,我的子子孙孙都太争气,一不小心就给我把三两间小铺子扩到这么大,害我年纪一大把还不能好好歇息。
  他一脸苦恼道:虽然财富太多也是个负担,但给药谷捐座火脉,给你换几十上百年寿命也行,实在不行你替我找个败家的继承家业,咱们游山玩水去。
  古往今来那么多修仙的,你看谁成仙了,最后不都得游山玩水,修仙都是有天分的人去做的事,你有天分,那你责无旁贷,你没了天分,那就交给别人。每个时代总有那么几个扛鼎的,不是你也有其他人顶上,总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做什么,你又不欠谁的。
  周天元露出笑容:族长,您这样,周氏一族大概想败也败不了的。
  周氏老祖不高兴了: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但若是我想扛鼎呢。
  你们就是一个比一个不开窍,你们的努力只会便宜别人,你看我子子孙孙的努力,就只便宜了我,老头子我啥也没做,坐享其成,这么大的家业,想败也败不了,你怎么也不想想让别人努力,成就你自己的好事。周氏老祖心疼自己儿孙们各个都是劳碌命,不知享乐为何物,道,修仙这么累,我就不爱修。我活了五百岁到现在还死不了,据说是靠家族气运和功德撑着,你若继承咱们家,你也能一直活。
  周天元并不想继承,他想老祖好好活着,这是家族所有长辈共同的心愿。
  等等?突然,周天元豁然有一丝明悟,他看着周氏老祖两眼发光,倒把后者吓了一跳,道:您真是我明白了。
  你终于想通要回去继承家业了?
  不,我不知道我明白没,有点复杂,但有办法。有不借助灵气修炼的办法。
  灵气能够转化为体内的灵力,可延长人的寿命,而功德和气运等无形之物,却同样能延长人的寿命,是否也意味着功德和气运也能转化成修炼之法呢。
  很有点复杂,这种现象早已存在,也早有学阁前辈专研过功绩相关的修炼法,只是并没有成就。
  周天元重新有了钻研的方向,以前受制于已定的修炼体系,以至于他没有机会或者说没有意义重新创出修炼体系,可现在逼得他不得不开创新道,既然都说他是史无前例的天才,那就看看其他人有没有眼光吧,失败了也无妨,他需要找个无拘无束的地方,尽情开凿一下他修炼天赋,毕竟诅咒只让他无法修行,可他依旧是他,只要他还是他,那么就像看到道石会有感悟,看到天碑会有顿悟的苗头,却无法修炼的那种挠心挠肺之感,就好像整个身体是残的,只有头脑正常。
  周氏老祖来看看他,主要是想招呼他回去,或者游说他去跟自己游山玩水顺便拎行李去的,见非但没说服居然还把人说开窍了,他赶紧闭上嘴,这般看来这孩子还是没放弃修仙,往好的方面想,将来多得是可以败家的地方,修仙唯一的好处对他们家而言,就是烧钱。
  他也不多废话,早早便叫上周氏一族先行离开。
  如果周天元还留在天道院,他们再回来也不迟,周氏一族,能屈能伸。
  各大古教接连派人前来,但拉拢他说的话都很藏头缩尾,周天元能隐隐感知到话语背后隐藏的东西,却没有兴趣再去深究。
  大公子可考虑好了,战车已在外面恭候,只要大公子一点头,立刻就能去我教。天府长老说道,大公子去了我天府,可入密地,进藏经阁,编撰典籍,开创新法,甚至若有机缘,还能随侍府君左右。
  我有去处的。周天元道。
  你能有什么去处!你家族都抛下你先走了。
  学阁长老浓眉重髯,很是自信地道:只要大公子好好考虑,便回知道学阁才是最佳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