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278节
  他在告别时刻直言以告:小远, 我真不知道这次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但他又说:我身心俱属于你,你可以自行决定要不要与我交换承诺。
  如果还有命回来……我自会履行立下的誓言。
  直到种建中那座马车在远方幽暗的道路上化作一点明星, 明远才跨上一匹快递行伙计牵来的马匹, 提起马缰, 慢慢悠悠地向东面那座灯火辉煌的都城行去。
  明日他还要上班,所以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城中。
  虽然他在金融司里翘班没人敢管,但是无故离京太远确实是为人所忌讳,到时候御史上个弹章,可是额外的麻烦。
  明远控着马缰,缓步向东,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招呼1127上线。
  “对了,1127,我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1127冒泡时的情绪显得十分高昂:“亲爱的宿主,您打算在这个时空里与人缔结婚姻,白首不相离了呀!”
  明远苦笑:还“白首不相离”,他这才刚刚将人送走。
  “亲爱的宿主,请您放心,试验方很快就会把您的庚帖准备好。”
  1127的口气显然欢欣鼓舞,不知道这个“金牌系统”是不是觉得如此一来,明远与这个世界的牵绊就又更深了一层。
  “1127,我问你——你不许拍马屁,不许夸大事实,一定要将实情告诉我!”
  明远认真地问:“我距离彻底扭转这个时空的将来还有多远?”
  他早先曾经通过1127向试验方施压:一旦他成功扭转了这个时空的“国运”,生活在这个时空的人们就有权了解他们曾经可能遭遇的命运——得到“剧透”提示。
  现在,他想问问1127,他距离这个目标究竟还有多远。
  “您大概完成了5%!”
  1127答得干脆,似乎它本来就没有任何拍马屁或者夸大事实的打算。
  明远一个趔趄,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老天爷啊,他已经花出去了那么多钱——甚至他还只剩最后一步布局,就能把剩下一亿贯的大头都花出去……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结果:百分之五!
  “啊,亲爱的宿主,1127绝没有否定您的成功。”
  “您要知道——改变一个时空前进的方向是非常困难且缓慢的事。”
  “扭转国运,首先要靠时间——比如您有些投资是预支出,需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才能慢慢全花出去……”
  明远认可这一点说辞:比如说他在金银钞引交易所的准备金千万贯,就不是一次性抵押给开封府,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地拿出来的。
  “又比如,您启发和引领的某些技术创新……”
  明远默然:就以水轮大纺车为例,没有数年之功,这样的机械不可能马上就完成改进,并在民间推广流行。
  再比如他豪掷蝴蝶值,使用“争分夺秒”卡,推动生产出的火器,目前的产量尚非常稀少,还远远无法为大宋禁军全军配置……
  “因此,按照试验方的测算,在10年以后,您对这个北宋社会的改造将在55%扭转北宋的国运,20年之后,这个指标将达到58%,30年后将达到59%。”
  明远一听不对:怎么?无限向六分熟接近?
  50年后就是靖康之变了,他却在60%遇到了瓶颈?
  “对,您目前给这个社会带来的必然影响,最多只能达到60%。其它都要靠偶然因素。”
  “偶然因素?”
  明远吃惊不小。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坦然了。
  “像郑侠那样的因素!”
  如果没有郑侠那火上浇油般的《流民图》,王安石或许能够撑过这段艰难的时刻,等到旱情自然而然地缓解。
  “对对对,亲爱的宿主,您真是太聪明了。”
  1127又恢复了拍马屁的习惯。
  “历史是由偶然性和必然性同时创造的。在一些历史事件中,偶然因素所起的作用并不小。因此世人会觉得历史是由一连串‘巧合’造成的。”
  “当然,那些偶然因素背后也有必然性所决定的历史方向,偶发的事件很可能只是打加速或者是推迟了变化的发生。”
  “但1127可以打包票,您所改变的这5%,都是针对历史必然性的重要影响。”
  明远“嗯”了一声,坐在挽马背上,继续出神地思考他在这个时空的行动方略。
  *
  熙河路,宋军刚刚攻克未久的河州城城头上。
  传令兵梁平低头向城墙下望,放眼所见,到处都是一副大战之前的忙碌景象。
  大批大批的粮秣被捆扎着装上运粮的两轮车,车辕被套在耐力较好的驴子、骡子身上;
  宝贵的战马则被集结于一处,正美美地饱餐着掺杂豆粉的草料。擅长驯马的士卒正在努力为它们套上辔头与嚼子。
  除了粮秣与牲口,大多数士兵正在保养自己的盔甲与良弓,各帐兵丁正排队将一捆又一捆的箭支令至各营驻地,再分发给众将。
  梁平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忽然见到两个熟悉的同袍带着人,将两驾特别设计过的大车赶到自己兄弟们的营帐去。
  那两驾大车上表面上铺满了毫不起眼的稻草,但梁平知道,那稻草之下,藏着令人闻风丧胆的……
  一只手拍在梁平肩上:“梁兄弟,你们种昭武还没有赶回来?”
  梁平回头一看,见是王厚帐下的冯虎,平日里总愿意和梁平他们一起蹴鞠或者耍相扑的那个。
  “还没……”
  梁平刚要解释,忽听冯虎打断自己,用略带酸意的口吻说:“别是咱们兄弟在拼命的时候,种昭武在汴京城里受官家的赏赐。”
  身材瘦小的梁平被冯虎一只手按住肩膀,仿佛凭空又矮了一截。
  但是他嗓门儿大,伶牙俐齿,否则也做不了传令兵。
  “别跟你们衙内似的眼皮子那么浅,咱们昭武受过多少次官家的赏赐?他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吗?”
  冯虎一噎。
  “再说了,咱们昭武是在汴京城里也住过好久的人。汴京再繁华,咱们昭武不还是都丢下,到这塞外苦哈哈的地方来吃砂子来了?”
  “昭武真的会赶回来?”
  冯虎半信半疑地问。
  “……你看!”
  恰好梁平此刻见到远处一道烟尘,翻过河州城跟前的一座小丘,迅捷无比地朝城门这边过来,便随手一指。
  待到再近些,梁平与冯虎都能看清楚那彪悍一骑,坐骑雄健,四蹄如雪;座上的人俊眉星目,神采飞扬。不是种建中又会是哪个?
  梁平与冯虎同时大声喊:“种昭武,种昭武——”
  那热切与爱戴之意,在喊声中流露无疑。
  梁平忍不住瞥一眼同伴,心想:你这口是心非的家伙。
  种建中在城下,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呼叫,他轻轻松松地拨转马头,立即避开城门道路上的运输车辆,同时骑速丝毫未减。
  但就在这时,河州城中有号角声传出来。
  梁平一听,赶紧冲种建中的身影大喊:“昭武,王经略升帐了!王经略升帐了!”
  种建中闻言,探身见城门那里拥堵得厉害,便冲梁平挥挥手,又拍了拍踏雪的马头,紧接着纵身下马,快步进城,直奔王韶的主帅大帐。
  踏雪自然会有梁平等人照顾。
  此刻王韶升帐,就是估算着种建中差不多就要赶回军中的时候。而兵贵神速,王韶大军也着实等不起了。
  王韶帐下,军纪严明,鼓声一响,所有的将领都要即刻赶到他帐中,否则便会严惩,连亲儿子王厚都不例外。
  待到众将进入帐中,王韶双眼一亮——他见到种建中出现在大帐门口,而且精神奕奕,没有出现因千里奔袭而出现的疲态。王韶忍不住心道:真是天助我也。
  王韶以目视种建中,后者点了点头,伸手轻抚胸口。
  王韶顿时明白天子果然被自己麾下这名秉性纯直的骁将说动,给了“便宜行事”的手谕。
  此刻连王韶也觉受到了鼓舞,振作精神看向众将。
  “各位,在过去两三个月中,我们不仅拿下了河州,逼得木征蹿至洮州,而且还声东击西,拿下多座城池——”
  王韶帐下诸将听得都有些迷糊:“经略……”
  有心直口快地大声问了出来:“什么叫声东击西?”
  这时王韶看向站在众人身后的种建中,道:“彝叔,你来为大家解说!”
  不少人知道此刻方才得知种建中回来,有些人面露惊喜,有人兴奋地道:“好了,彝叔总算是赶上了!”
  只见种建中向前迈上一步道:“各位袍泽,近日听到的尽数是你们的好消息,加固香子城城防,大破踏白城,拿下天险摩宗城……”
  他说的都是最近西军的功绩。这些城池与河州城连在一起,渐渐能够形成一道稳固的粮道。王韶似乎想要求稳,慢慢地绕过露骨山,进取河州南方的洮州——木征如今正托庇于亲弟弟巴氈角,躲在洮州。
  眼看着同袍们眼中纷纷流露出兴奋的眼神,种建中冷不丁抛出一枚重磅策略:“但是《武经总要》中说得明白,兵务神速。如今,天子已经下诏——”
  他将一枚用黄色绫布包裹的卷轴举起,向袍泽们一扬。
  “……同意我等翻越露骨山,追击木征,直下洮州!”
  “什么?”
  “翻越露骨山?”
  王韶的大帐中顿时全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更有人情不自禁地扭头向正南方向看去,虽然他们在大帐中什么都看不到。
  露骨山,是河州城正南方的一座高山,那是一座几千丈的高山,高耸如云,山头的积雪终年不化。
  更奇葩的是,露骨山上根本就没有道路,无法运送辎重粮草。如果要翻露骨山,需要所有人自负干粮,靠两条腿上山,如果他们的粮食能够坚持到越过那戴着白帽的山峦,那么就还要靠两条腿下山。
  而露骨山南侧,据称到处是万仞深渊,几无可降之路。
  面对众将的讶然失色,王韶镇定自若道:“蕃部首领木征放出话来,他说宋人翻不过露骨山。”
  “什么?”
  “岂有此理!”
  一时间,不服与不忿暂时取代了对高山的畏惧,帐中诸将纷纷流露出难以遏制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