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啊?”苏小宗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看身后,“那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回家做饭,我们去玩儿。”苏甚伸手把小卷毛的脑袋摆正,故作生气的说,“舅舅带你去玩不开心吗?有了爸爸就不理舅舅了是不是?”说完还拍了几下他的小屁股。
  苏小宗伸了小手捂着自己的屁股,急急的说,“没有!我也喜欢舅舅啊!舅舅和爸爸是不一样的。”
  苏甚看着他笑了笑,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就算再喜欢,也有身份区别,对苏小宗来说,有再多的人对他好,那也替代不了缺少的一份父爱,只有陆程杨能给他。
  小时候苏寻发现自己家里没有妈妈,哭着问苏立军她的妈妈呢?她不知道他们的妈妈已经死了,苏立军抱着她哄:“我是最能干的爸爸,寻寻想要妈妈,爸爸就给你扮妈妈。”
  苏立军又当爸又当妈的把他们兄妹两拉扯大,把苏寻放在手心里宠着,苏寻受了这样的委屈,他肯定忍不下那口气的。
  大手把苏小宗一头卷毛揉得乱糟糟的,苏甚对他说:“行了,知道你喜欢你爸爸更多了。”
  “我喜欢我的爸爸呀。”苏小宗得意的晃了晃了脑袋,自己伸手扒拉头上的小卷毛,舅舅好坏,老弄乱他的发型。
  苏立军见苏寻站着不动,被她的不争气气到了,看向陆程杨:“你跟我上楼。”甩了甩手转身走了。
  陆程杨看向苏寻,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你去陪小宗玩一会儿,我没事。”
  苏寻没说话,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跟了上去,苏立军转身看向她,低喝一声:“现在没让你跟上来,我也有话要跟你说,但还没轮到你。”说完转身上楼。
  “没事,你去陪小宗。”陆程杨再次说,语气温柔带着一丝抚慰,接着也转身跟上去了,即便知道苏立军可能会动手打人,他也没没有任何畏惧,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事情总是要一件一件解决的,解决完这些事情后,他跟苏寻才能更近一步。
  苏寻这次没有再跟上去,但心底还是有些隐隐担心,如果她爸要动手的话,她百分之百相信陆程杨会生生任打,就怕他爸怒气太过下手没轻重,万一……等会儿苏小宗回来看到他爸爸受伤了,肯定会很难过的……
  苏立军看向跟进门的陆程杨,冷笑一声,说:“苏甚说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到时给我说说你到底有多大的苦衷?寻寻一个刚毕业的姑娘,带回来一本离婚证,还怀了孕回来,你当初去哪儿了?寻寻从小就是我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可你知道吗?她还那么年轻要坚持生下孩子,我当爸的有多担心她以后过得不好,如果她过得不好,我怎么跟她死去的妈妈交代?!你一句有苦衷就可以丢下责任了吗?一丢就丢下五年……”
  他越说越激动,手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操起挂在墙边的木棍就朝陆程杨身上招呼,作为一个父亲,这口气他憋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看着女儿连个男朋友也没有找过,他只能看着心疼……
  那根木棍很粗,猛地打在身上真的很疼,陆程杨闷哼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当年寻寻就是这么挨打的吗?挺拔高大的男人就这么站着硬挨下几棍子,最后连哼也不哼了。
  苏寻在楼下徘徊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上楼看看,站在门外就听到从小到大都熟悉的木棍落在人身上的声音,脸色一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听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掏出钥匙开门。
  “爸,别打了……”苏寻跑上去想拉住陆程杨,可气极的苏立军棍子已经挥下来了,刹都刹不住,陆程杨搂着转身,微微弯腰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挡住,一棍子打下来,打到了后劲上,钻心的疼,低低闷哼了一声,身体在那一瞬僵直了一下,苏寻感觉到,有些慌张地抬头望他,“你、你怎么样了?”
  苏立军也没想到苏寻会忽然冲进来,手停了下来,胸口起伏喘着气,看着女儿担忧的脸色,将木棍往地上一扔,“我打他一顿怎么了?你看你这几年,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我让你带个男朋友回来你带了吗?我让你哥哥给你找了人相亲你也不去,现在就带了他回来,是不是这个男人不回来,你这辈子就打算一个人过了?!”
  “我没事。”陆程杨额上冒着汗,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然后握住他的手,转身看向苏立军,“伯父,我知道,当年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让寻寻一个人回来,被人误解被人在背后议论,从她怀孕到孩子出生我都没有尽到一点儿责任,这些都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这段感情,如果……她愿意跟我在一起的话,我会加倍对她好,弥补这些年的亏欠。伯父的心情我也了解,我也心疼寻寻,只希望伯父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在后半生好好照顾她,一起把小宗抚养长大。”
  苏寻听到这段话,指尖微微颤了颤,慢慢从他手心里抽出。
  陆程杨态度诚恳谦卑,苏立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往沙发上一坐,“那你就给我说说,你到底有多大的苦衷,如果说服不了人,你以后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算寻寻原谅你,我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陆程杨看向苏寻,苏寻也看了看他,发现他额上还冒着细汗,脸色微白,知道他身上被打的肯定不轻,但是他不想让她在场,抿了抿唇说:“我下楼找小宗。”
  ……
  苏寻在社区公园找到苏甚和苏小宗,苏小宗正跟几个小朋友在玩滑滑梯,几个小孩排着队一个一个滑下去,笑得很开心,苏小宗眼尖的看到了苏寻,连忙从小队伍中吧嗒吧嗒跑过来:“妈妈!”
  苏甚也牵着坦克走过来:“怎么样了?”
  苏寻垂下脑袋,盯着脚尖:“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的脾气,小时候你欺负我都要被爸抽一顿,别说是……是一个外人了。”
  “啧,别提小时候的事,我这皮就是被爸打厚的。”他就知道陆程杨这一顿打逃不过。
  “妈妈!”人小腿短的苏小宗终于跑到跟前,把自己玩得脏兮兮的小爪子塞进苏寻手里,“妈妈,你是来叫我回家的吗?”
  苏寻弯腰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我们去菜市场买点菜。”
  苏小宗很开心,“好呀,那舅舅呢?还有坦克。”
  这么一条大狗肯定不能牵去菜市场,苏甚只能说:“我跟你们到菜市场路边,你们进去买就行。”
  路上苏小宗追问:“妈妈,我的爸爸呢?”有些奇怪,他跟舅舅和妈妈在一起,那爸爸呢?
  果然时刻心系他亲爹啊!苏寻实话说了:“他跟外公有话说,在家里呢。”如果知道他爸爸被打了,小宗会哭的吧?
  “哦。”苏小宗没有再问,因为路过一家西饼屋,他就站着看向门口,不动了。
  儿子最近食量变大,小脸也圆了点儿,这个绝对不是她的错觉,她挠了挠掌心的小手:“饿了吗?”
  “恩恩。”苏小宗点头,他想吃蛋糕。
  苏寻只能牵着他走进西饼屋,买了一小块草莓蛋糕给他,苏小宗捧着蛋糕咬了一口,吃得嘴边都是蛋糕奶油,苏甚弯腰单手抱起他,掂了掂重量说了句:“小卷毛重了好几斤啊,小心变成胖卷毛。”
  正在啃蛋糕的小卷毛:“……”他不喜欢舅舅了。
  他们回到家后,已经快六点了,陆程杨和苏立军各自坐在一边的沙发,苏立军抽着烟,家里有些烟雾缭绕,苏小宗吧嗒吧嗒跑过去从苏立军手里抽走没吸完的半根烟,字正腔圆道:“外公,舅舅和妈妈说,你不能多抽烟。”说完就正气十足地把那半根烟丢进垃圾桶,还知道把烟火捻灭。
  陆程杨才想起,自己最近很少吸烟了,这几年他烟瘾很大,好像自从苏小宗跟他住一起后,就很少吸了,偶尔有瘾也要考虑到小孩和寻寻。
  苏甚看了看老头子的脸色,看来是谈得差不多了,把菜拿到厨房里放,苏寻转身去厨房做饭。
  “爸爸。”苏小宗扑到陆程杨怀里,陆程杨摸了摸他的脑袋,站起身,“我去厨房帮妈妈,你自己玩儿。”
  苏小宗乖乖点头,吧嗒吧嗒跑去玩坦克的尾巴去了。
  苏寻和苏甚都在厨房,平时过来吃饭都是他们两兄妹在厨房忙碌,陆程杨进来后,苏甚就出去了。
  “我来。”陆程杨接过苏寻手里的刀,切青椒。
  “你……身上没事吧?”苏寻忍不住问了句,她爸爸那根木棍她五年前尝试过……又硬又粗,打在身上真的特别疼,那时候他爸还没有多用劲儿,想到最后那下,她绕到后面悄悄踮着脚尖看,衬衫领子挡住了。
  “没事,一点儿皮肉伤而已,以前……”陆程杨连忙刹住,转身看她,压低声音问,“你担心我了?”刚才她冲进来,脸上的惊慌和担心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靠得太近,温热的气息悉数喷洒在脸上,苏寻不自在得别过脸,“我是怕你儿子知道你被打了,会伤心。”
  陆程杨也不拆穿她,低声笑了笑。
  还能笑出来,看来他是真的不疼的,苏寻心里这么想。
  这顿饭还算平静,苏立军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苏甚一脸惊奇地看陆程杨:“我们家终于有个做菜好吃的人了。”
  这话一出,饭桌上沉默了片刻,只有苏小宗骄傲地扬起下巴:“我爸爸做饭最最好吃了!”
  真是天然小捧场王,苏甚难得地没逗他。
  苏立军看了看苏寻,最后看向陆程杨,说:“你们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我不管你们了,不过我不希望以后再爆出以后那样的事,如果寻寻不同意,你不能勉强她。”
  陆程杨放下筷子,“谢谢伯父。”
  ……
  苏立军这边算是默许了他再追苏寻,所以回去的时候直接将车开到苏寻那里。
  苏寻翻出消肿止痛的药膏,看向陆程杨:“你要不要先擦点药……”
  陆程杨接过,“恩,你让小宗先洗澡吧。”说完转身走进小房间,他身上新伤旧伤看着可能会有些狞狰,不想她吓到。
  苏寻有些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怀疑他能擦到背上的伤吗?这种时候……不是他厚脸皮卖可怜让她给上药的好机会么?
  苏小宗拉着苏寻的手,“妈妈,爸爸怎么了?为什么要擦药?”
  “没事。”苏寻怕他会哭,牵着他往浴室走,“去洗澡。”
  给苏小宗调好水,苏寻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小房间的门,一眼就看到陆程杨光着上身背对着她,正低头往手上倒药水,小房间弥漫着药味儿,可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她忍不住伸手捂着嘴,心惊地盯着他背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大大小小的爬满他的后背,除了最新的淤青外,最显眼的应该是那些丑陋色深类似烧伤烫伤的疤痕,以及缝针留下的微微凸起像蜈蚣爬行的疤痕,从左肩一直延续到后腰,长长短短的好几条……在这些伤痕的对比下,那些淤青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
  陆程杨听到开门声手晃了一下,药液流到了地上,转身看向她,苏寻看到他肚子上和手臂上还有不少疤,盯着那些新伤旧伤,心脏像是狠狠被撞了一下,疼得微微窒息。
  “你……身上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多伤……”苏寻喉咙干哑得厉害,说出的话都说沙哑的,忽然想起程冉给她看的那个视频,“程冉给我看过你的一个视频,她说你吸,毒……”
  ☆、第54章
  陆程杨身体僵了一下,将药瓶放桌上起身走向她。
  身上的疤最严重的是五年前留下的,他是个男人,身上那些疤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大事,穿起衣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是苏寻是他这生最亲密的人,坦诚相待做些亲密的事情,迟早会看到这些疤痕的。
  他只是怕她看了难受,也怕吓到苏小宗,至于曾经染上毒瘾那件事,他原本并不想在她面前提起,那种东西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如坠入地狱,偏偏有人不让你如愿戒掉,那几年,他觉得自己的躯体只是个傀儡,毒瘾发作比身上任何伤口都让他难受。
  “是……真的吗?”她仰头望他,终于问出了这段时间一直想问的问题,当初离婚是不得已,那么他身上的那些伤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留下的?还有吸毒也是被迫的吗?
  “恩,是真的。”陆程杨低声道,抬手抹了抹她悄然滑落的一滴眼泪,声音低哑了,“别哭。”
  苏寻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把眼泪泛回去,又哑声问:“那……你戒掉了吗?”
  陆程杨顾不得身上刚擦上的未干的褐色药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说:“放心,已经戒掉了,不然我怎么可能回来?花了将近半年时间戒掉的,彻底戒干净后我就回来找你了。”染毒的时间太长了,戒毒过程很漫长很痛苦。
  他身上满是药味儿,胸膛坚实宽阔,贴近他的身材才真实的感觉到他比几年前更健壮了,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心底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难受,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现在是真的心疼他,无可抑制的心疼和难过……
  在她不知道的时日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是这么煎熬着过来的,漫长的几年,她在努力遗忘跟他的记忆,他却在拼命往她身边跑,难道他就不担心,如果他跑得慢那么一点点……
  如果慢那么一点点,或者她忽然谈了恋爱跟别人在一起,或者嫁人了,那他们就真的一点回头路都没有了。
  如果真到了那一刻,有一天她忽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他让她怎么办?让她带着悔恨和对他的愧意跟别人过一辈子?还是……她不敢想象,想到就会难受。
  终于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双手趴在他胸前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哭了出来,那种又爱又恨的情感在心底交缠,让她难受得想抓住点儿什么,可是他上身光着,她什么也抓不住,最后难受地一拳捶在他身上,发泄似的又捶了几下,抽抽噎噎的说:“你、你太讨厌了……好过分……如果,如果……”
  陆程杨见她哭了,反而松懈地笑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的哄:“恩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
  苏小宗洗了好久,都没有人叫他,最后自己跑出来,刚走出来就听到妈妈好像在哭……连忙跑过去,然后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妈妈好像在哭,还在骂爸爸,爸爸还没有穿衣服,还笑着道歉,像是在……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啊想到了!爸爸在耍流氓!
  吧嗒吧嗒立刻冲过去,生气极了:“爸爸!你怎么又欺负妈妈!”
  苏寻僵了僵,连忙从陆程杨怀里挣脱,迅速抬手擦脸,在小孩子面前哭最难为情了……
  陆程杨有些头疼,为什么他儿子总是在关键时刻冒出来,真是个称职的小灯泡,他还想不想做花童了?
  抓起床上的衬衫要穿上,却来不及了,苏小宗像只小炮弹似的撞到他腿上:“爸爸坏蛋!你把妈妈……”小宗的声音忽然吓停了,因为他看到爸爸的肚子上有一条又长又丑还凸起来的疤,他有些害怕得盯着爸爸的肚子,站在爸爸身边的他很小很矮一只,小身子往后,拼命仰着头才能看到爸爸的脸,小小声叫了声“爸爸”。
  陆程杨拿浴巾包住他抱到床上,把衬衫往床上一扔,苏小宗从大浴巾里爬出来,站在床上看着爸爸的身体,好多好多的伤,他被吓坏了,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去碰那些看起来很可怕的疤:“爸爸疼……”
  “爸爸不疼。”陆程杨叹了口气,把小睡衣给他穿好,“爸爸没有欺负妈妈,妈妈看到爸爸身上有伤心疼了。”
  苏小宗像只小木偶似的让陆程杨给他穿好衣服,然后又盯着他身上那些伤看,软乎乎的小手摸上那些伤,有点想哭,感同身受一样:“爸爸疼……”又重复了一遍,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抽抽噎噎的问,“爸爸,坏人,打你了吗?”
  他还记得爸爸说过的坏人,坏人不止把他抓走还打他,是不是……也打了他的爸爸吗?
  陆程杨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小很软,却很温暖,他很遗憾没有见证到他从小婴儿慢慢长到四岁的阶段,可他更庆幸当初让苏寻离开了,才有了现在的苏寻和苏小宗。
  “没有,爸爸不小心弄到的,已经不疼了。”陆程杨套上衬衫,抱起他面向苏寻,一大一小都哭得眼睛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一样根根分明,眼睛像黑琉璃般晶亮,低头亲了亲苏小宗的额头,俯身要去亲苏寻,苏寻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丢下一句“我去洗澡”跑了。
  “真的吗?”苏小宗慢慢止住哭,还关心他爸爸身上的伤。
  “真的。”陆程杨伸手抹了抹他的眼泪,又温柔地亲了亲他的眼睛。
  苏小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他还是凑上去亲了亲陆程杨的下巴。
  ……
  苏小宗非要给陆程杨擦药,最后弄得药水洒了,床单毁了,陆程杨只能把苏小宗赶到客厅,换新床单拖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