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成魔 第67节
  不需要担心敌袭、更无需操心生死。
  坐在营帐内的床榻上,安静的聆听荒腔走板的歌声、还有人们谈笑的话语,直到账外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这样的脚步声已经让赵渊担忧。
  他不等外面的人入内,已起身几步走过去,率先掀开了帐帘,迎入眼帘的果然是谢太初。
  谢太初一身黑袍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他脸色苍白,甚至连嘴唇都毫无血色,站在原地时甚至身形微颤。
  “你为何不与萧绛一同回来?”赵渊问。
  谢太初道:“段宝斋所带部队,有两千余人缴械投降……一时耽搁了。”
  “萧绛在三十里外阻击,生擒田允恩,也在午后回来了。田允恩的大营就在城外,你清点人数竟要到如此夜深?”
  谢太初一时语塞,半晌后道:“因……那两千余人皆是开平军户,他们投降定会殃及家人。我与他们多有劝说,又劝返了一千五百人,只剩下五百无牵无挂的,收入了麾下。”
  赵渊笑了一声,淡淡道:“真人喜欢讲些天道无幸的大道理,何时这般菩萨心肠了。”
  “……因殿下仁慈,我才——”
  赵渊抬眼瞥他。
  在跳跃的灯光下,赵渊眼神湿润明亮,像是世上最瑰丽的宝石,吸引得谢太初竟然失语。
  赵渊就这么看着他,缓缓走近他。
  “真人,是不是在躲我?”他又问。
  谢太初后退一步,不再看他,只道:“早与殿下说过,无须在唤我真人。”
  “自我二人成亲后,真人便与我若即若离,更在来了开平之后,对我避而远之。每次问你,你都说是我思虑过甚。”赵渊径自说道,“可如今凯旋而归却依旧避而不见。难道这也是我思虑过甚?”
  “殿下……”
  “我看到韩传军的头了。”赵渊道,“我以为我会因为杀了他而得到宽慰,算是对父兄血仇有了交代。可不是的……他尸首在我面前时,我竟不觉得快慰。”
  “为何?”谢太初问他,“因为幕后主使乃是赵戟?”
  “不,因为北山一战仰赖地理天时甚多。才能够以少胜多,完全是险种取胜。我听到韩传军的名字,便忍不住要搏个你死我活,非杀他不可。我拿你的性命,拿各位将士的性命,无异于冒险。”
  “殿下之前种种推断皆远超韩传军数倍。无有发生险境。殿下可放心。”
  “这几天我在开平,每一日都会想到你。”赵渊道,“梦里亦然。北山之战的层层步骤虽然经过无数次推演,可是倘若计划落空呢?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若因我的意气行事,再见不到你呢?”
  赵渊离他愈来愈近,身上若有若无的体香散发出来,勾人于无形。
  只这样亲昵的一刻,谢太初已觉气血翻涌。
  被他刻意压制的情感,在生死决战后,毫不客气的乘虚而出,钻出了心头的屏障,比他所有的感知更迅速的在心头开出了花。
  赵渊捧着他脸颊,让他视线不得不聚焦在自己的身上,道:“太初,你看看我……你是我的夫君,你抬眼瞧瞧我。”
  赵渊的声音温和又不容质疑,谢太初不由自主定睛瞧他。
  只这一眼,便再移不开视线。
  几日不曾详见,赵渊神色有些憔悴,眼眶红润,眼角含泪……可是他又是极坚毅的。
  带二十人于万人的包围之中临危不乱。
  不知道是否能够真的事成。
  不知道是否会等来援军。
  曾经那个孱弱的连起居行动都要仰仗旁人的年轻郡王,几经磨砺,竟如此璀璨。谢太初那苦苦压抑的冲动在忍不住,他抬手将肃王搂在自己怀中,紧紧护住他,不想让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烦忧伤害了他。
  然后他不由自主的深吻肃王。
  贪婪的感受他的温度,吸吮他的口腔,根本无法克制的想要把这个人吞入腹中、揉为一体,合二为一。
  赵渊亦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太初,抱我。”
  第63章 鼓声
  “太初,抱我……”肃王在谢太初耳边吐气如兰。
  有那么一瞬间,谢太初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紧紧抓着肃王的肩膀,死死钳住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殿下你——”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
  赵渊只觉得连骨头都在嘎吱作响,可他却自嘲着让自己离谢太初更近。
  “谢太初,生离死别后,你连与我颠龙倒凤也不愿吗?”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赵渊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郡王了。
  他变了。
  变得咄咄逼人,变得主动出击,变得一针见血……皇族血脉即便是在这个纤纤公子身上亦展露无余。
  赵渊勒令道:“谢太初,抱我。”
  他说着这样的话,搂着谢太初,浑身却有轻微的颤抖。发髻有些不经意的散乱,他双眼红润,让这样的“勒令”显得心酸。
  谢太初以为自己能克制住,他以为自己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堵在心门之外,若能如此,他便可以将功法控制得稍微久一些,陪伴赵渊的时间更长一些,离开时赵渊便不会难过。
  可是他面对这样的赵渊,根本做不到。
  没有任何人,在自己心爱之人如此可怜祈求的时候能够拒绝。
  凝善道长面容冷冷清清,可已经将赵渊搂住,送上床榻,轻轻放置他于榻上锦被之上。
  他眼神清冷,瞧着在床上有些发抖的赵渊。
  接着攀床,将赵渊推倒在了榻间。
  “太初……”
  谢太初温柔亲吻他的脸颊。
  赵渊落泪:“你知道……你知道我等你这般的亲吻……自阴山以来……有多少时光了吗?”
  那泪水滴落在枕头上,渗入缎面之中,只剩下阴影般的水渍。
  谢太初不语,又捧着他的脸颊,去吻他嘴舌。
  赵渊给予热烈地回应。
  道长拉下纱账,已翻身上床,又用冰冷的指尖,解开了他腰间绶带。
  “太初……”
  “殿下。”谢太初道,“已结发,可换我夫君。”
  赵渊眼眶红着瞧他,摸他脸颊,声音沙哑的唤了一声:“夫君。”
  谢太初再做不得这等温柔模样,终于克制不住压了下去,使劲吸吮掠夺身下之人的气息,又将他揉入怀中,百般恋怜爱。
  这样的夜里,那炉中的火苗燃了起来,在隐约传来的喧嚣声中,热烈的跳跃,在帐篷的白布上,勾勒出两个不分你我的人影。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众人酊酩大醉。
  欢愉亦延续了通宵。
  天光乍破时,篝火终于逐渐熄灭,在炉中剩下一闪一灭的零星火点。
  谢太初在这微光中翻身坐起来,赵渊在他身侧,累的早就睡了过去。有俏皮柔软的绒毛卷在他脸颊边,睡颜时的肃王,还有几分年少人的质朴与可爱,戳中了他的心。
  道长温柔笑了,抬起手指,轻轻帮他拂开那一小撮发丝,就在这一刻,赵渊迷糊糊地醒来,半睡半醒中握着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掌心。
  “谢太初……我怎么、这么欢喜你……”他嘟囔着说完这份情谊,又翻身睡了过去。
  可是,那个吻,留在了谢太初的掌心。
  带着点温度、带了少许湿意。
  却又像是烙铁一般,滚烫滚烫的,炙热的,燃烧了谢太初的灵魂。
  在这一刻,他听见鼓声。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幻觉,是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虚妄的噪音。
  可是那鼓声越来越大。
  咚、咚咚——!
  敲在他的心头。
  凿在他的心底。
  将被他自己勉强压制住的那层心墙,一下一下,本就有了裂痕的心墙轻而易举地土崩瓦解,内心无数情谊毫无阻拦地奔涌而出。
  那些他早已知晓情谊。
  终于将他淹没。
  咚、咚咚——!
  是倾星阁的道观晨钟。
  是三十余载所修无情之道。
  高耸的围墙倒塌,连带着的还有无可挽回的无情大道……他如今连最后一点克制都做不到,在赵渊面前丢盔弃甲、溃不成兵,又还有什么无情道。
  那些罡气脱离了他的控制,反噬从丹田而起,一寸寸地将他内心经脉寸断。
  剧痛犹如五天神雷轰顶。
  可心头爱意却又滋润了新生。
  痛与爱,反复拉扯。
  终究将修行大道之人,拽下天梯,拉下神坛。
  师尊言语,恍惚在他耳边响起——人本就是生灵,七情六欲乃是人之本能。谁能克制得了这样的本能?谁能真的无情?
  原来……他也不过凡人肉身而已。
  谢太初一口鲜血喷出,站起来,摇晃两步,妄图离开、更妄图遮掩。